这帽子可扣得严重了,恭王妃正欲开口,施婳忽然道:“这位娘娘有所不知,据说郡主方才是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按理来说,不可妄动,若万一折了胳膊或者腿,贸贸然将她扶起,恐怕会更严重。”
那女子听了,脸色一白,抱起女童的动作果然僵住了,施婳唯恐她不信,又道:“只折了胳膊腿倒还罢了,若是伤了肺腑脾胃,就更不好了。”
这下女子立刻不动了,女童哭得脸都涨红了,她却不敢去抱她,只得厉声朝那些跪地磕头的宫人们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死了吗?还不快去给本宫请大夫来!”
宫人们立刻做鸟兽散开,生怕晚了又挨一通骂,那女子转过头来,瞪着施婳道:“你又是什么人?”
施婳微微垂眼,不及答话,恭王妃道:“这位是我在闺中尚未出阁时候的手帕交,本宫请她来王府叙旧,她是贵客。”
言下之意,你说话的态度最好礼貌些。
那女子勉强收敛了姿态,不再搭理施婳,只是又转而怒声斥道:“怎么大夫还没有来?究竟去请了没有?”
她带来的那一行宫人里又立即去了一个,不多时,一个中年大夫就被催着匆匆来了,给那郡主看过之后,只是道无甚问题,就是有些许擦伤,涂些药就好了。
那女子的面色才略有好转,又斥责女童道:“府里这么多人,你就非得缠着那一两个人玩么?不能与你弟弟玩?”
她斥责完,女童又哇地哭了起来,恭王妃看上去并不是很想听这母子两聒噪,施婳便适时开口道:“王妃娘娘,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恭王妃听了,想说点什么,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笑,她道:“我让绿姝送送你。”
施婳点点头,向她告辞,这才在绿姝的带领下,往外面走去。
眼看着周围都没有人了,她才低声问道:“方才那是……”
绿姝明白她的意思,便也低声答道:“那是赵妃,先王妃过世之后入的王府,王爷姬妾不多,三年前抬了她做侧妃,也颇为得宠,仗着生了儿子,自小姐嫁入王府以来,便总是对小姐不敬。”
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罢了,施婳上辈子在太子府里也没少见,遂点点头,忽然想起那个一声不吭的男童来,道:“那个孩子又是……”
绿姝领着她踏上假山小径,道:“那是世子,是先王妃的孩子,王爷如今统共只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就是他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绿姝将施婳送到了大门口,早有马车在那里等着了,临上车前,她忽然叫了施婳一声:“施姑娘。”
“怎么?”施婳转过头来看她。
绿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施姑娘日后若是得空,可以多多来王府走动,小姐她……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她如今日这般笑了。”
施婳看着她,然后点了一下头,道:“好,若是得空,我会去上门拜访的。”
绿姝立刻露出几分感激的笑来:“那就多谢施姑娘了。”
第 130 章
到了傍晚时候, 谢翎从翰林院回来了, 施婳望着他怀里的那一堆书和纸张,颇有些惊讶道:“怎么这么多?”
谢翎答道:“这些都是需要修改的国史,在翰林院做不完, 只能带回来了。”
施婳知道他如今在编国史, 听了也没说什么, 只是帮着他将那些书都放到案上去。
谢翎早就腾了一间屋子来,靠窗摆着两张桌案, 正对着, 施婳的医案和医书都放在上面,两人一人占一张桌子,夜里点灯的时候也点两个烛台,屋子里的光瞬间变亮了许多。
施婳替他整理书册,一般把今日遇到恭王妃的事情讲了,谢翎道:“晚上的时候, 王府会派人过来?”
施婳点点头, 道:“今日太子府的人已经找上了我,我也觉得邵兄在这里不算安全,若是她有好去处, 自然是最好了。”
谢翎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不大方便。”
施婳转头看了他一眼,谢翎报以无辜回视, 正在这时, 外面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施婳立即出了屋门, 声音是从东厢传来的,邵清荣养伤的地方,就在东厢,施婳与谢翎一道进门去,只见邵清荣正半躺在榻上,表情有些尴尬,地上还有一些碎瓷片,想来是他刚刚把碗给打碎了。
他见了施婳两人,连忙解释道:“我……我没想到这碗放在榻下,不小心给碰掉了,施大夫,抱歉。”
施婳道:“一个碗而已,无妨,不过,我不是交代了你别乱动么?”
邵清荣支吾几声,道:“我就是想看看……杜姑娘回来了没有?”
眼看着天色要黑了,他不见杜如兰回来,心里却是有些着急,这才想起身看看,没想到碰到了放在榻下的碗,邵清荣自觉自己给施婳添了麻烦,愈发不好意思。
“杜姑娘还未回来,”施婳想了想,道:“不过,刑部问话需要一天时间么?”
她说着,看向谢翎,谢翎却摇摇头,道:“这却不知。”
他说着,顿了一下,道:“需要请人帮忙去问问。”
施婳问道:“找谁?”
谢翎答道:“找我的座师,阿九,我现在出门去他府上拜访,大概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施婳心中一凛,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我明白。”
谢翎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屋子,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
他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施婳和他都清楚,如今朝局不明,帝心难测,恭王被留在京中,迟迟没有归藩的意思,储君虽然已定,但是宣和帝并未表示出多少喜爱来,底下官员的心思也跟着飘忽不定,不敢轻易站队。
谢翎的座师窦明轩,是恭王的侍讲,也是明明白白的恭王一派。
施婳猛地握住了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意来,太子,李靖涵。
她在心里慢慢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渐渐飘远了,像是预见到了五年之后的那一场腥风血雨,还有那一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到了夜幕四临之时,果然有人来敲谢宅的门,自称是恭王府的人,施婳的目光扫向门口的那一辆马车,朴实无华,看上去十分普通,与今日一早恭王府乘坐的那一辆截然不同。
此时有一只素白的手自深蓝色的车帘处伸出来,将车帘轻轻掀起,露出一小半熟悉的娇俏面孔,是绿姝,估计恭王府知道施婳心有警惕,特意派了她来。
绿姝没有说话,只是冲施婳微微点头,施婳也报以颔首,退开些许,道:“先进来吧。”
三个人立即跟着前后进了宅门,施婳将门合上,她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其中一个人见了,便疑惑道:“施姑娘?”
施婳道:“无事,先去后院。”
她领着几个人匆匆到了后院,邵清荣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不解地道:“施大夫,怎么了?”
施婳快速地道:“有人盯上我了,你最好换一个地方待着。”
邵清荣听了,立即紧张起来,道:“那杜姑娘怎么办?”
施婳答道:“她到时候自有去处,你如今与她算是同伙,若留在我这里,反倒会连累了她。”
闻言,邵清荣连忙答道:“那好,我这就走。”
施婳点点头,等一人正欲伸手去扶他时,施婳却道:“别动,你们先扶一个人出去,上了马车之后,告诉绿姝,立即就走。”
那几人都是一愣,一人问道:“施姑娘,这却是何意?王妃交代,让我们带着他去别庄的。”
“听我的便是,”施婳不容置疑地对他道:“你先扶着你的同伴出去,上马车便走,告诉绿姝,让几个人到宅子的东角门外接应,她听了之后便明白了。”
那几人都对视一眼,一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照做便是。”
施婳随手将屏风上的一件外袍拿起来,匆匆吩咐道:“披上,装作力不能支的模样,被他扶着出去。”
那两人倒也机灵,立即照做,扶着便走了,等到了马车上,绿姝觉得不对,狐疑道:“嗯?怎么又是你们俩?不是让你们接人去了么?”
一人脱下外袍,连忙答道:“那施姑娘让我们出来的,说上了马车便走,让绿姝姑娘派人去宅子东角门接应。”
另一人补充道:“那姑娘还说,绿姝姑娘您听了这话便知道怎么做了。”
绿姝听罢,略一思索,神色便凝重了许多,她立即道:“让车夫赶车,先绕去王府,到时候再说。”
几人听了吩咐,连忙答应下来,那马车便不再停留,迅速往前方行驶而去,片刻后,不远处的街角,几道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一个声音道:“果然是这户人家,头,他们已经走了。”
“我们要跟上吗?”
为首的那人蓄着胡须,唇边一颗大痣,此时动了一下,道:“让几个人去跟着马车,我们去敲门看看。”
几个声音齐齐应道:“是!”
后院,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微微颤动,邵清荣站在地上,被一人搀扶着,颇有些担忧地道:“施大夫,我们不会连累了您吧?”
施婳站在门边,听了这话,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放心便是,我能应付的。”
邵清荣也不是傻子,光看方才这情形,还有施婳所作所为,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是他是个嘴笨的人,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正欲开口之时,前院忽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落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十分清晰可闻。
“笃笃笃……”
那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竟然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邵清荣和那王府下人立即看向施婳,那人道:“施姑娘,恐怕是绿姝姑娘派来的人,我们现在走么?”
施婳摇摇头,笃定地道:“不是王府的人。”
她说着,转过头来,低声吩咐道:“你现在扶着邵兄,去东角门,小心些,看到王府来接应的马车,立即上车,让他们避开这一带,绕个大圈子才去城郊的别庄,听明白了吗?”
那人有些惊疑不定,但是面对施婳锐利的目光,还是连连点头:“好,好,小的知道了。”
施婳又转向邵清荣,道:“邵兄,你跟着他走,到时候自有人给你安排去处,路上多加保重。”
她紧紧盯地对方的眼睛,道:“记住,你现在与杜姑娘是一伙的,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了,否则,杜姑娘会受到牵连,明白了么?”
听了这话,邵清荣心中登时一紧,他神色凝重起来,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施大夫放心吧。”
敲门声还在继续,且有了越来越急促的趋势:“笃笃笃……”
施婳快速道:“快走吧,不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不能回来。”
邵清荣临走时,望着她道:“施大夫,你也多加保重。”
施婳点点头,直到那王府下人扶着他离开了院子,这才动了动,往前院走去,笃笃的敲门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了,伴随着呼喝的声音,想来是敲门的人不耐烦了。
门板被敲得砰砰响,施婳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门打开来,望着门外站着的三人,平静地道:“几位有何贵干?”
紧接着,一个人轻轻咦了一声,惊讶道:“是你?”
施婳抬眼望去,却见是那一日,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太子府侍卫,当时她还称自己认错了人,将对方错认为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
打头那个嘴边有痣的人敏锐地问道:“宁晋,你认得她?”
那个叫宁晋的连忙道:“上次我们追那个杜如兰的时候,遇见过她。”
听了这话,打头那个人忽地冷笑起来,道:“果然。”
宁晋的神色也肃穆起来,看了看施婳,问道:“头,她们是一伙的?”
施婳表情不变,手里举着烛台,烛光轻晃,光影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摇曳着,她问道:“几位深夜前来叩门,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若是无事,就恕小女子失礼了。”
她说完,便伸手欲将门合上,然而才关到一半,却被什么挡住了,施婳低头一看,那是一柄刀鞘,刀柄正正抵着门板,再次将门一寸一寸推开,大门的门轴发出粗哑难听的声音,打头那人慢慢地道:“有事问你,急什么?”
第 131 章
“有事问你, 急什么?”
施婳抬头朝他望去, 表情冷冷的,道:“阁下要问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唇边的痣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的语气中竟然有几分称赞的意味, 道:“我都要佩服你了, 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三番两次把咱们耍得团团转, 如今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反问我, 实在是厉害。”
施婳看着他,声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这深更半夜的,你们敲我的门,恐怕不妥吧?阁下若是有事,还请在明日我夫君在家的时候再来。”
她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二字, 那人也不兜圈子了, 单刀直入问道:“杜如兰和她的同伙就是在你们这里落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