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靠在床上不敢再乱动,担心动静太大,引得陆漠寒起疑或是询问。
回想起那日见到陆漠寒下山,再想起那夜和尚说的话,再加上身上所盖上乘锦被,以及那些茶……
秦卿在山上来静养,是想安心将孩子生下,可哪知竟会遇上此等事。
想避都避不开。
虽然现下西洲的人都知晓秦卿与陆漠寒曾经有过非比寻常的关系,可是寺庙的和尚不问世事,并不知晓那么多。
该怎么分配,便如何分配。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秦卿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可脸上却隐隐流露出焦虑之色。
他本是设想,想办法将屋内那人赶走,可现下知晓那人竟是陆漠寒,想必是怎么都无法将其赶走的。
依照陆漠寒的身份与地位,这几日对待他这个同居人的态度也算是客气了。
至少,没有拿陆府的名头,也陆漠寒这个身份,来欺压他这个“陌路人”。
秦卿平静地垂下眼,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思前想后的想着办法,现下秦卿脑海里,想的都是该如何避开陆漠寒。
此时——
屏风另一边,传来了陆漠寒清冷的问话声:“你先前给我的那些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秦卿停止了思考,却未回答。
那些药,是莫言之曾经连同一些珍贵的补品一起送他的。
陆漠寒没听到回答,便放下了手里的账簿,拿起那空花药盒端详,并清冷漠漠道:“这种药,西洲并不贩售,是关外的贡品,你从何处弄来的?”
“是别人赠予我的,我也不知是何处的。”秦卿一只手扶着大肚子,一只手拉着床帐合口处,身上轻薄的内衫被冷汗湿润。
领口隐约的带着湿意,有几缕发丝粘在肩头。
“你可是认识莫言之?”陆漠寒往下了盒子,看向了屏风这一边。
由于秦卿这边漆黑一片,陆漠寒那边肯定是看不到这边情况。
可秦卿却刚好对上陆漠寒那淡漠的视线。
此时,秦卿竟有一种可怕的错觉萌生,仿佛陆漠寒能够透过屏风看到他……
“我……”秦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漠寒收回了视线,继续认真的翻看账簿。
但同时,也在等待着答案。
只是没催促。
秦卿迟疑了片刻,才嗓音平静的继续道:“不知你何出此言?”
“这药是莫言之去关外走商、办事时,马队携带的专用药物,也只有他能带这种药入关。”陆漠寒的语气始终都感情不多,给人一种生疏的距离感。
那拒人于千里之处的距离感,显得极为冷情。
“此药的确是他赠予我的。”秦卿并未回避,轻声承认了。
与此同时,秦卿松开了拉着床帐的手,改为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因为此时,肚中传来一阵剧痛。
秦卿额头渗出了汗水,他咬紧了下唇,稳住了突如其来的短暂阵痛。
然而,陆漠寒在听到答应的那一刻,插嘴翻阅书本的动作稍有停顿。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未说,继续翻阅账簿。
秦卿稳了气息后,便知晓自己现下的情况很不妙。
当初添喜快出生前,也有如此预兆。
他心情忐忑,心神不定地看向陆漠寒那边。
那人与他只有一个屏风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只要走几步便能相见,可此刻却万般不能见面。
看到陆漠寒全神贯注之态,秦卿便忍不住问了几句。
“你年纪轻轻便到寺庙来清修,不知是为何事愁心?”秦卿心中虽是不安,可语气稳定不露马脚。
陆漠寒未回答。
“放着家中女眷不顾,岂不是苦了佳人。”秦卿几近无声的轻语。
若不是仔细听,极易被忽略。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漠寒反问。
干净利落。
直接明确。
漠然依旧。
“你何时才会离开此地,我并不习惯与别人同住。”秦卿躺在柔软的被窝里,身上的被褥都已温暖。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身,将头靠在睡枕上,并始终都在看陆漠寒那方。
可是,陆漠寒并未回答会何时离开寺庙,反而是告知其明日莫言之会来寺庙。
“既然你认识他,那明日我们便三人一起吃一席斋饭,正好你也可以与他叙叙旧。”陆漠寒一边慢条斯理地合上了账簿,一边清清漠漠的冷淡邀请。
像是简单一句客套话,但又像是真的邀约。
让听者无法分辨。
秦卿见陆漠寒睡下休息了,也便没有回答,而陆漠寒仿佛也不需要他回答一般,直接拉下床帐歇息了。
陆漠寒的话,无疑是让秦卿雪上加霜。
第168章
若是明日莫言之真的来了,见到他这般模样,岂不是……
秦卿并未困扰自己的细想下去,但他知晓明日是绝不能跟莫言之见面,所以隔日清早他醒来后,便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一整日,秦卿都未回过屋,加上今日上山烧香拜佛香客颇多,所以今日他也不能到诵经阁去诵经。
各个佛楼与香阁都有人,他只好去了院中后山悬崖边的草房,这一排横在悬崖前的草房,是用来堆放马粮与柴火的。
此地清幽无人,是避难的好地方。
山崖边不远处,有一株寒梅树,正逢冬季开得绚烂,那寒梅树下的山壁上,虚掩着一块巨石。
那巨石上提了几个字——香客止步。
只可惜秦卿看不懂。
秦卿今日不能回去用斋饭,所以只吃了一些带来的干粮。
他坐在简朴干净的柴房内,一身华美中尽显清素风雅的装束,还是与此地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可这身衣衫,已算是他最不显眼的一件。
数月前,秦卿若是在花楼穿着如此见客,还会被苏姑姑说成不尊重客人。
秦卿细嚼慢咽地吃下最后一口干粮,拿过桌上的碗倒了些水喝,茶水都还是热的,应是早上来取柴的僧人烧煮的。
他在此处坐到了入夜,都未曾见到有半个人影。
如此也是最好,免去了回避之忧。
可夜深了,再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在这里已待了整日,若再逗留下去恐怕会被人发现。
山崖边的山风呼啸,皑皑白雪铺满了地面,严寒之气早已渗入每一处。
秦卿觉得略微发冷,便轻慢地隆了隆袖子。
他头上载着一顶缦纱斗笠,青色的雾纱斗帘垂下至腰间,斗篷顶端与边缘都有雪色的狐裘嵌边。
夜里的山风吹动着斗帘,轻纱漫扬间,尽是飘渺之感,风雪拂袖散落满地的霜华。
他素美的衣衫外,披着雪绒披风,那轻绒随风而动,与纷扬雪舞交相辉映一般轻盈迷人。
“施主,如此晚了,还不回屋歇息?”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地询问声,一位年迈的布衣和尚迎风而来。
“这便回去。”秦卿稍稍拘礼后,便沿着松柏伐道,往禅房方向而行。
“今日佛院中有灯祭会,许多心愿未了的施主都纷纷上山来放孔明灯,祈求佛主庇佑成愿,施主现下仍未歇息,想是有心事缠绕。”才和尚未停下脚步,更未回头,缓慢的步伐。
禅定的身姿,轻诵的佛语,是入道多年的高僧。
老僧沿着与秦卿相反的另一条深幽小道而行。
秦卿停下了脚步,轻似无声的回答:“大师明鉴。”
“若是施主心事未了,不妨去东灯楼前的东草坪瞧一瞧,阿弥陀佛。”老和尚祥和的声音渐渐远去。
秦卿见老和尚走远后,便又重新折返回柴房前。
东草坪那方是他回禅房的必经之路,现下那处必定是人满为患,他也不适宜此时回去。
秦卿走回山崖边,本想在寒梅树下的石桌前坐一坐,可风雪漫漫的断崖前,飘来数盏孔明灯。
那一盏巨大的天灯,燃着熊熊烈火,万紫千红的灯罩,布满绮丽争艳的百花图案。
巨灯后,还有许多白色的小天灯跟随。
火光温和,风雪不阻。
漫天的飞雪间,如此景象煞是迷人。
秦卿站在悬崖边,伸手便能触及那些天灯。
这些天灯上都有祈愿的题字。
那巨灯腾起半空,灯上清秀字迹书写着——卿本无双,绝代倾秦。
秦卿见到两个熟悉的字眼,倍感亲切,可其他字他都不认识,固然也不知此句是何意。
此时,东风吹来,百灯转动。
巨灯流转之际,灯上另一面出现一副温情备至的精美画卷,画上一位身着绝美衣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单手掌心接握住被风吹落的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