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有什么指教,请说!”
萧缙看到太后捏着手帕了手指在颤,神情也变有点激动,不觉微微皱起剑眉。
宁太后点点头,沉沉吐出一口气,她想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于是选择,坐了下来,抬头在这个线条极为冷硬的书房内转了转,借着吹茶的功夫,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方徐徐的说起来:
“哀家知道,你不喜以春!”
这句话,完全没有半点疑问。
她清楚的知道这样一个事实。
萧缙心头越发奇怪,却没有表现出来,神情依旧平静若水,淡淡道:
“太后心思雪亮,既然知道,当初,何苦勉强?要知道,强拧的瓜不甜。”
宁太后点头,嘴里是苦的,笑容的也是苦的,看着那浮着的茶叶一点点舒卷开,闻着那淡淡的茶香,似吟似叹道:
“的确,不会甜。而且,苦涩着!很苦!”
这种苦,她尝过,滋味如何,心头最是清楚不过。
她又吐出一口气,抬头,转了语气:
“可是,出身豪门望族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可以为自己真正而活的。每个被家族栽培出来的女人,首先,得为她的家族而活,家族的荣誉高于一切。自己的感受,那反是微不足道的。”
她,宁氏的荣耀,就是这样一个鲜明的存在。
萧缙神情淡寡,心下则是清楚的,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再身份如何尊贵,都只是一种表相。
女人没有社会地位,女人不能有自己的意志,女人的利益只能服从于家族。
如果,你是一个名门闺秀,不管你是嫡出,还是庶女。女人的用处,就是巩固家族地位,维护家族利益。家族尽可能的给小姐们一个光鲜的去处,而小姐们就得安份守己的听从摆布,而后在夫家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地位,以达到夫家和婆家的共赢。
宁太后,就是这种女人的典范。
这时代,赋与女人的就是这样一种使命,女人们就得为了这么一个神圣的使命,奉献出一生,而后再把自己的女儿也培养成这样一种代代相传之下的产物。
此刻,宁太后的表情,宁静极了,平常,在朝堂上,她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而现在,多了几分娴雅温婉,在为家族谋利这个方面,宁太后做的极为的出色。
说真的,这样一种面对面坐谈的气氛,以前没有过,所呈现出来的是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平和,就像是一对寻常的母子,在书房温馨夜话――
是,他们表面上来说,是母子,嫡母与庶子的关系。
事实上不是!
他们之间,夹着深仇大恨:岑贵妃,怀王的母妃,就是被宁太后使计将其赶出了皇宫,从此下落不明。
“太后如此宠爱宁小姐,当初,就当替她别择良人,挑一个可以任由她玩弄在手上的男人配之。许臣为偏妻,太后,您当初下旨时就该预料到会有怎样一个结果。”
这话,真是不客气。
但他,也懒得做表面文章。
三足而立,他们之间这个格局,短时间很难突破,她若想联手了摄政王将他除掉,到时,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他并不怕。
宁太后却没有露出难看恼羞成怒之色,而是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睇了一下:
“四郎,哀家早知道的,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以你的眼界,自不能将以春这等小女孩儿放在眼里。以春太过骄纵,实在是配不上你。”
哼,还好,她倒也有自知之明。
“那孩子,被哀家惯坏了。你那么挑剔的眼光,怎么可能对她怀有好感。哀家更知道,你不喜欢她,更是因为她是哀家强逼你娶的女人。”
她盯着他英俊的脸,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似有若无:
“还有,就是哀家与你母妃的关系――我们从来就是死对头。彼此恨不得令对方就这么死去才甘心。可是,你也该知道,在豆蔻之龄,在闺阁之时,我与岑妃,曾是最好最好的表姐妹,好到无话不说,好到同榻而眠,好到十几年,几乎同住一个闺楼,形影不离,喜怒相共。”
这个事,萧缙听说过。
宁太后怅然,放下茶盏,神情寂寂,翻开这二十几年前的旧事,疼的还是那么的蚀骨。
“可惜啊,为了一个男人,我们反目成仇,从此以后,表面欢,背地恨。这一晃,就是这么多年,那恩恩怨怨,从我们这一代,纠缠到了你们这一代身上!仇恨,当真是一件可怕的利器,能摧毁世间最最美好的一切。”
萧缙抿了抿嘴,不搭话,心头疑狐这老妖婆细细与她提以前的事,有何意图?
今天的宁太后,实在是有点反常。
她的反常,因何而来?
又为何要在逼他去和宁以春圆房这样一个事件上,突然提起了那些过往。
是的,宁太后与怀王的母妃,原是表姐妹,据说,曾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花。
二十几年前岑家,是前朝世族,怀王的母妃,姓岑,名翡,乃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妙人儿,是当时第一军事要塞秦山关统将之女。
而宁家家长,则为副统,如今的太后,是当时副统宁班之女。
宁后,闺名一个婉字,宁婉之母,是岑翡母亲的胞姐,岑翡之姑母,两家是连襟的关系。
这两家,原本是通家之好。
两姐妹反目,但为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当今的太上皇:萧恒。
太上皇萧恒,如今,虽贵为一国帝主,十几年来,在西楚国乃是至尊至贵第一人。可在二十几年前,他是朝中一位不掌实权的异姓王,其父母早年为金氏皇族剿匪时亡故――
也有人说,那对脸夫妻是盖世奇才,只因遭了猜忌,才双双在那次剿匪中亡故,而后,萧恒继了王位,成为了洛京城内一个闲王。
父母过世时,萧恒还小,不晓世事,等岁月渐长,眼见得别人在京中都有了实职,独他只混了一个闲差,怀才的他,心有满腔抱负,却苦于不能发挥生平所长,然后又听说父母之死,是被帝主蓄意陷害,他的“富贵”,他的锦绣人生,全是父母的命给换来的。
萧恒听着悲愤异常,又无处申诉这样一种苦楚。
那时,他自认不是庸碌之辈,心头的骄傲令他不愿待在京城过那纸醉金迷的无聊日子,他想隐姓埋名去从军。
那一年,落魄的他来到了秦山关,无意间遇上了秦山关副统宁班。
宁班不知萧恒底细,只觉这少年谈吐不凡,或可成为国之栋梁,便将他留在了军中。
后,因为他一次次出色的完成任务,于是,宁班对他日益看重,极为赏识。
那一年,萧恒在军营里,过了一个极为有意义的一年――虽然屈于卑位,但是,他觉得日子过的特别的有滋有味,觉得自己生平所学,终有所用,而颇感欣慰。
那一年,萧恒得宁班提携,可以自由出入宁府,自然而然的就遇上了常在宁岑两府内走动的那对貌美绝色的姐妹花――岑翡温婉,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宁婉英气,心思敏捷,志向远大。
这二人,皆与萧恒相谈甚欢,天南地北,皆可聊到一处。
那一年,萧恒爱上岑翡的柔情之水,两个人情谊款款,互许终身。
也是那一年,萧恒为楚侯的事,被人揭穿。
更是那一年,南燕寻衅,萧恒暗中替宁班出谋划策,令宁班建下奇功,对他生了招婿之心,更令宁婉对他生了爱慕之情。
就是这一年,是宁班上表朝廷,将萧恒留在了秦山关。
也正是这一年,金帝因病驾崩,不能顾及了他,而得令他在秦山关上扎下了根,和宁、岑两家的关系,搞的越来越好,一个两个,都将他视为了自家人。
第二年秋天,新帝登基巡边,也是为了来看望萧恒这个自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微服私访来到了秦山关。
一次意外邂逅,见到岑翡,定位年轻帝主,立即将其惊为天人,当场一纸圣旨赐下,赐为岑妃。
那一夜,岑妃承身受帝主恩宠时,萧恒犹兴奋的在外替皇帝、儿时的发小夜巡。
这个可怜的少年在新帝继位后才初被委以重用,一门心思要做好本职,以求风风光光的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当他带着一夜风霜回城见驾时,自己要叩拜的不仅仅是皇上,自己的爱人,已是一身宫装成了皇帝的新宠。
那一刻,萧恒呆若木鸡,心头满腔怒火无处诉,失魂落魄跪安以后,忍无可忍,谋以大计,欲将爱人夺回,从此亡命天涯,再也不给这个欺他辱他的王朝卖命,在这个金氏王朝,已无他立足之地。
宁班阻止了他这个愚不可及的举止,在他要行动之前,将其拦下,而后苦口妈婆的骂他:
“愚蠢!蠢不可及!天下妇人何其多,只要成一番惊世伟业,何愁没有女人承欢与你?如今为一个区区女子,就要将自己的锦绣前程尽毁,从此成为一无所有的浪人,满心壮志就此空负,有朝一日,你必后悔此生所择……”
也就在那一年,宁副统将自己膝下最最能干的女儿宁婉嫁给萧恒,成为了萧恒最得力的贤内助。
婚后,宁婉争气的给萧恒生了嫡长子,嫡长子随即被封为世子,在确立了她在萧恒身边的地位以后,宁婉是一门心思替他打点一切。为了巩固他的根基,甚至于还忍痛替他纳娶了姬妾,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的替他生出子嗣,称她为母亲。
最最令她不能忍受的事,萧恒在渐渐取得皇帝重用以后,竟然潜入内宫把已经失宠的岑妃给睡了。
不光睡了,还把岑妃的肚子给搞大了。
这可是一个满门抄斩、诸灭九族的大罪,若能悄无声息的将这胎儿给流了,也便罢了,偏偏萧恒对这岑妃上了魔,坚决不肯将那孩子给打下来。
为此,他冒着天大的风险,制造了皇帝临幸岑妃的假相,后,买通御医,令其将怀孕周期往小里回禀。
宁婉知道这件事时,也正值怀着身子,气的差点流产。
那时,她就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如何对萧恒全心全意,如何如何掏心挖肺,萧恒的心,始终容不下她。他的心里,只有那个求之不得的岑翡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