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惠茗一行人平安归来，曲文珠的高兴盖过了因青风之事而产生的迁怒，亲自带人在城主府大门处等待。就连一向不爱出门的曲文玉在听闻后也很激动，让人推自己到正厅，但到底顾忌着别人同情的目光，她没有到外面去。

茯苓和羌芜走在前面，在曲文珠面前撩开衣袍跪下，按捺着激越的心情道:“吾等此行不负城主之重托，顺利带回艾莲，实在万幸。”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回来，不仅外表瞧着狼狈，身上还有异味，常人敬而远之。然曲文珠并没有嫌弃这些，弯下腰将二人扶起，欣慰道:“你们实在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下去，这段时间，你们就留在城主府里修养身体，其余的事不用再挂心。”

“多谢城主。”

曲文珠再开口，直奔主题:“艾莲呢？让我看看。”

“曲城主，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孔时清说。

曲文珠灼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凝视半晌见其并无动作，说:“诸位劳苦功高，我心里知道。午后我在府中设宴，等到了宴会上我们再谈艾莲的事，现在各位不妨先回去清洗一番。”

“那我们先告辞了。”宿戈说。

五人马不停蹄地回客栈清洗身体。

离午后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回来其实并没有多久，曲文岚那边却已经得到了具体消息，迫不及待地让人把他们带到最初见面之地。

时隔多日，曲文岚的神情不似从前那般倦怠，眉宇间藏着几分过于炙热的渴求以及迫切，竹竿似的手臂因为手掌死死握着轮椅的把手而暴起青筋，苍白的脸色因为心情十分激动而有了些许红润。

“你们来了，把东西给我。”曲文岚说话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就好像已经笃定他们顺利地把艾莲带了回来。

惠茗并不习惯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对自己说话，在孔时清将东西给出去前阻拦，开口:“曲二公子，你怎么确定我们带回了你要的东西？”

“否则你们不会来见我。”

曲文岚说完后低笑几声，态度陡变，原本的急切平复下来。他伸手在嘴边吹了声口哨，稍后有人捧着五个盒子进来。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将其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个形似□□的东西，不过它是纯白的，并没有雕刻五官，与一般的□□相比显得古怪。

不等他们询问，曲文岚兀自道:“这世上有一类兽神雌雄同体，将他兽身的皮毛剥下来浸在特殊的药汁里，七七四十九天后它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

他抬手指了指宿戈，“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宿戈上前半步，在曲文岚跟前站定，低头看着被塞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感到非常奇怪，“曲二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你把这个面具戴在脸上，等感觉到有点发热之后再转过身去让他们瞧。”

宿戈犹豫了一下，将面具放在自己的脸上。它看起来有些厚度，铺到脸上后却轻飘飘的像张纸，贴合度很好，摸起来与真实的人脸没什么两样。片刻后，宿戈感觉到了曲文岚说的脸部发热，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分隐晦的身体变化，他隐约明白了这东西的用处，死死地捂住脸，没有转过身让惠茗他们看。

他的动作突兀又怪异，反而因为越遮掩越让人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曲文岚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之后，惠茗的好奇心攀至巅峰，主动拉住宿戈的手让他转过来，面向他们，说:“你让我瞧瞧。”

被握住的手腕变得比脸上还要热，宿戈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极为缓慢地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你……”惠茗看清他的模样，震惊到说不出话，一时愣在那里。

宿戈在戴上面具后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张全新的脸是完全的女相，跟他本身的样貌没有丝毫相似处——当然这是从别人的视角出发得来的结论。在惠茗眼中，尽管这张脸因为融合而不那么清晰，但是她认得出来，它是自己与宿青的结合，宿戈真的见过宿青。

“我……”宿戈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发生变化，比原先清亮不少，乍听起来犹如黄鹂鸣叫，不由猛地闭上了嘴。

“这这这……”孔时清被眼前一切惊得目瞪口呆，迈步走到宿戈面前将他仔仔细细打量，语无伦次，“我、你……不是，你怎么变成一个女的了？”

“这是面具的用处。”曲文岚说，“相随心生，戴上它后，你的脑海里想过谁，就会成为谁。”

宿戈沉默。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前后浮现过两个人，一个是他曾经发誓要找到却已记不清面容的救命恩人，一个是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却欺骗了他的不能称一句师傅的人。

“这样岂不是能够利用别人的身份？而且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破绽。”冬忍越想越觉得这个东西可怕，“假如是做什么坏事的时候用，那做过的坏事也能完完全全推到别人身上了。”

“呵。”曲文岚低笑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和惘然，“若非迫不得已，有谁会愿意终日以假面示人。我把它给你们，怎么用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过记住，它只能戴三次，三次之后就无效了。”

冬忍点头，“有次数的限制，这样倒是合理。”

“我的诚意毋庸置疑，现在——把艾莲给我。”

宿戈将面具取下，恢复了原本面貌。他从孔时清那里把艾莲拿过来，说:“在把东西交给你前，曲二公子，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情。”

“什么事？”曲文岚直勾勾地盯着那株艾莲，目光再次热切起来。

“我知你心情急切，拿到艾莲后必然想要立刻救治双腿，但是我们一行人无意卷入东城的纷争，不想跟任何一方交恶，且我们不日就会离开这里。所以，请你按捺住急迫，等我们走后再动用艾莲，这样也没人会想到是我们给你带来了艾莲。不过就算曲城主认定与我们有关，那个时候我们也已经离开东城，所有仇怨，都归不到我们身上。”

曲文岚静默。

宿戈说出这样的话，是出于自保。只要他们人在东城，就在曲文珠的势力范围之内，即便曲文珠因为青风的原因对于他们已经有迁怒针对，他们也不宜在明面上撕破脸，惹来更多的麻烦。他们在宴会上会把艾莲送给了曲文珠换令牌，曲文珠拿到后必然会急着让人医治曲文玉的双腿，假如曲文岚双腿好转的消息在同一时间甚至先一步传出，曲文珠定然会猜到是他们把艾莲从峡谷里带出来给了自己的死敌，心中气愤的同时还会把他们视为曲文岚的同党，到时候他们就会被迫卷入东城的权力之争不得安宁。

一直旁听的时留很快会意了宿戈心中的担忧，出言附和:“曲二公子，虽说我们之间只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但也该善始善终。这前后最多也就耽搁几日，于你并不妨事，于我们却是很必要的。”

“几年我都等得，几日自然等得。你们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曲二公子爽快。”

宿戈将艾莲交到曲文岚手上。

交易毕，他们无意在曲文岚的地方长久停留，就此告辞。

从曲文岚的住处出来，孔时清拿着面具左右摆弄起来，手上一点不得闲。快回客栈的时候，他忽然说话:“拿着这面具，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件事……你们说，既然这个东西能让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那个曲二公子会不会其实是曲二小姐？”

冬忍作为最了解东城那些传闻的人立刻反驳:“可是曲二公子在被接回城主府的时候——甚至是在这之前，外面的说法都是曲家还有位公子。他要真像你说的那样用面具混淆性别，也太可怕了，十年二十年都把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恐怕他自己都已不记得自己原来的相貌了。再说，他这么做图什么？是男是女，东城城主之位的最佳人选始终是那个曲文玉。”

“也许就是有种标新立异的心思。”孔时清胡乱猜测起来，“你想，曲家原本只有两个女儿，后面突然说还有一个儿子，总共就三个人，两女一男，身为男的不就突出了么？突出意味着受到的关注多，受到关注越多代表夺权越有希望，好处还是很多的。”

“我虽不赞同你说的，但……曲二公子的确是男生女相，再者即使双腿残缺，他的身体也太过纤细了。跟你——”冬忍边说边沿着孔时清圆润的身体轮廓比划了一下，“天差地别。”

“怎么什么事情到你那里，都能拐着弯寒碜着我。”孔时清撇嘴。

宿戈听到这里打断:“无论那个人是曲二公子还是曲二小姐，跟我们这几个很快就要离开的人没什么要紧关系，你们俩就别再在这个问题上吵架了。”

惠茗笑着附和了一下:“他说的是。你们俩，就安静会儿吧。”

时留从后面走到冬忍和孔时清中间，截断了他们不服输的目光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