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这一日,千面感到非常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在鸾鸟族出现过的那两个外来者,他们在那夜之后再没有出现,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就好像两个藏在黑暗处的影子,随时有可能在任何地方突然出现。
千面并不是忽然就决定离开这里。这个世界还原了万年前的一切,诞生之初,千面曾经喜欢过,但是在世界重置了无数次以后,到底她不是无知无觉的怨灵,而是一个得了机缘有知有觉的器灵,这些带给她的只有无边的寂寞,无尽的生命变成了重重叠叠的枷锁。
最开始外来者的出现就好像在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里投入几颗不起眼的石子,看起来惊起了些许涟漪,可是很快,涟漪消失,死水仍然是那潭死水。
千面旁观了那些外来者的死亡,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出手相救,所以在鸾鸟族禁地出现时,她依然抱着这样的心思,不过随后就被打消了。也许是因为她在任何人眼里都会变成对方想要看到的模样,孔时清的想法有些奇怪,在这样一个怨气丛生随时会有危险的地方,他看到她,竟然会觉得遇见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以至于心生欢喜,目光满载盈盈情意,总是会拼尽全力救她于“危困”之境。
千面难以抗拒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所以在见到之后,出手帮了忙,将孔时清和宿戈伪装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员,没有让那些怨气察觉到不对。
往后种种皆是水到渠成,那盏走了样的凤凰灯好似一团火点燃了千面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让她下定决心,向孔时清吐露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与他定下约定,一起离开。
第十五重宫殿觥筹交错,一支踏风而动的祥和舞粉饰了一切波云诡谲的算计。千面坐在玉帝右手下侧,目光透过重重人影落在龙族族长郄岚身边的男人身上——那个人无疑是十分俊美的,修长的手握着一柄辨不出材质的折扇,每一次挥动便带出一缕清风,拂过两侧发丝,缓缓落下,撩动许多人的心。
许是因为看得太专注,那男人感觉到后回望过来,露出笑,带着示好的意味。
千面有些不寒而栗,经历过太多次,她对宴会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以前的每一次宴会,都不曾出现这样一个人。她想过很多次外来者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却没想到是正大光明地坐进宴会现场,完全不忌惮这些怨气和自己。
千面坐立难安,却不得不按照原计划留在宴会现场,等到祥和舞结束,玉帝起身为宴会祝词完毕以后,她才告病离开。离开时,她看向男人所在,发现后者并未注意自己,松了口气,步履匆匆。
到了殿外,千面正要上楼,却听得脚步声响起。一个呼吸间,方才还在宫殿里谈笑风生的男人——褚容,已端着副闲适的姿态出现,化身为拦路虎,笑吟吟的,说话的口吻仿佛朋友间的关切:“神女打算去哪里?不如带上我。”
千面沉下脸,已然做好交手的准备,怒斥:“让开!”
褚容不慌不忙地展开折扇,手一动,便有神力倾泻而出,汇于扇面上。随后他身形一动,掌风挥向前,折扇收拢抵住千面用来还击的剑,一掌击伤了后者左肩,再后退半步,将折扇收回。
千面实在不善武艺,发现用剑反而掣肘动作,总是会被褚容手上的扇子拦住,一鼓作气将剑丢下,蛮横地冲撞。
这种野蛮的打法倒是限制了褚容的进攻态势,尤其是神力出现后,怨气提前发生了□□,宴会中无论人神还是神兽都自发地将褚容围住,让千面得以喘息。
“你就等着被怨气吞噬同化,永远留在这里。”
千面话音刚落,褚容的折扇便从其手上飞出去,所到之处,怨气无不被打散。她心道不好,明了怨气并不能将褚容阻拦太久,欲转身离开,左肩却传来剧痛,她忍痛回过头去,只见满身肃杀之气的凤姒站在半步外,其手上拿着含光剑,那光华流转的剑身刺入了自己的左肩。
千面侧身向前拔出剑,回身蓄力袭向凤姒。
凤姒以剑迎之,两方相接,她发现千面所用为灵力,心下惊讶,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一点,千面趁机逃离。
星梭在铸造过程中引入星辰之力,星辰乃洪荒诸神所化,星辰之力便是灵力,千面是星梭之灵,其所用为灵力,这样说来倒是不奇怪。
褚容费心费力地清扫完那些怨气,见凤姒把人放跑后没去追,反而在原地一副沉思的样子,无奈地将折扇收起来,走过去说:“我的凤大族长,想事情可以等出去了再说,人跑了可不好交代。”
凤姒回过神,“抱歉。”
褚容摇了摇头,吹了声口哨,一道白光应声从他的衣袖中钻出,化为朏朏漂浮在半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乖宝,去找人。”褚容对朏朏说。
朏朏点头,脑袋往四处看了看,转身向两人发出叫声,化为白光向上面的宫殿奔去,褚容和凤姒对视后跟随。
第三十三重宫殿内,天河之水在千面的操控下形成漩涡,她倚着墙壁,没有去管流血的伤口,而是让孔时清和宿戈跳进漩涡里去。
“神女……”孔时清欲言又止,想要从天河边退到千面身边,却被宿戈拉住。
宿戈对他摇了摇头,“走。”
两人一跃进入漩涡中,随着天河之水一路向下来到三十三重蓬莱天宫之外。千面目送他们身影消失,焦急的心情得以舒缓了些,然而当她打算以同样的办法离开之时,一道白光闯入殿中,紧接着一只小兽出现咬住她的衣角,不让她动作。
千面知道是凤姒和褚容追过来了,蓄力将朏朏挥开,赶在他们出现之前用灵力铺满整个天河的水面,关闭了通道。
朏朏向后翻转几圈落入褚容的怀里,龇牙咧嘴地向千面发出低吼声。
凤姒手上的含光剑未封入鞘中,闪烁着冰冷的锋芒,其出剑之快,在鸾鸟族时千面已深刻见识过,故而眼下,即便那剑没有动,她心中还是发怵,左肩上伤口再次疼了起来。
褚容饶有兴致地将这最顶层的特殊宫殿看了看,“我头一次见人逃跑,不往下跑而是往上跑,想必神女也不是那等自断后路的蠢笨人士,这宫殿大概有一条直通下面或者外面的密道。”
千面握了握拳,又将手舒展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上我,你们也想出去,我可以带你们走。”
“说得很好。”褚容笑了笑,“只是我们已经有了出去的办法,不必听你的。”
和谈瞬间破裂,千面暗中蓄积力量向二人攻去,意欲先发制人。那磅礴的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盖过来,凤姒敛容,上前将褚容护在身后,一问瞢暗何极,二问阴阳何化,两式九问亦将灵力蓄于剑招中,强悍地将那些灵力斩于无形。
趁着这个机会,千面跃入天河中,褚容见到后立刻也跳了进去,却在水中眼睁睁看着千面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褚容浮上水面,对凤姒说:“怪哉,这人眨眼就凭空消失了。”
“你先出来,让我来。”
褚容点了点头,从天河里出来,用神力将浸湿的头发和衣裳蒸干,站在一旁。凤姒立于天河水面之上,含光剑的剑尖没入水中,震荡出圈圈涟漪,她从流动的天河中感受到了灵力,对千面如何瞬间消失已经明了,旋即将剑立起来,借挥剑时剑气的涌动掩饰灵力流转,一剑落下,从天河中劈出那条通道。
“你这一剑,当真是不输你舅舅当年的风采。”褚容真心夸赞道,朏朏也跟着叫两声表示自己的赞同。
“多谢你的夸奖,该走了。”
说罢,凤姒率先跃入天河,褚容立刻跟上,两人顺着天河之水一路向下,迂回着到了离三十三重蓬莱天宫不远的地方。离开天河之后,朏朏再带路,凤姒和褚容为了节约时间直接用移步换景之秘法,成功地拦住了汇合的千面及宿戈三人。
“冯四?”宿戈看着突然出现的凤姒,迟疑着吐出这个名字。
冯四和凤姒乍听起来十分相像,褚容狐疑的目光落在宿戈身上,觉得奇怪:“你们认识?”
“不认识。”
凤姒回答之后亮出含光剑,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宿戈的目光转移到剑上,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伴随这种感觉,他感应到承影剑颤动,亦将剑拿出来,紧握在手中与之对峙。
“承影剑?”褚容一眼认出,随后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凤姒瞥了他一眼,提剑阻止他想要上前的动作,“家事,我自己来。”
“好。”
褚容说完后,目光越过挡在最前面的宿戈看向十分紧张却不忘把千面护在身后的孔时清,抬手打了个响指。体型袖珍的朏朏陡然膨胀数倍,在褚容的示意下向孔时清两人扑过去。
宿戈回身欲去阻拦,凤姒却在瞬间来到他身前站定,两人目光相接,无言,却似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