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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母后,朕自知事以来,孝顺恭敬,对你所言无不照办尊从,朕不知哪里惹得母后不满,屡屡向朕出手?”蔺郇坐在床边,双手撑膝,虎目凝视太后。

太后自知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是无用,索性抬头看向蔺郇,笑着道:“你很好,唯独不是哀家想要的儿子。”

“母后想要怎样的儿子?与太傅的吗?”蔺郇反问道。

“你果然早就知道。”太后仰头,闭上眼,左边眼睛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嘴角带笑,轻声道,“是啊,哀家不喜高祖皇帝,和他生的儿子也不喜欢。”

“那母后为何要嫁给父王?”蔺郇手里一紧。

太后低下头,转身看向他,道:“女子婚嫁一向是父母做主,何时轮到自己喜欢谁便要嫁给谁了?”

柱子后面,裙波微荡。

蔺郇瞥见了却当什么也不知道,看向太后:“于是你就背着父王和太傅私通。”

太后笑出了声:“私通?对,私通。”

老王爷一生戎马,多半时间都是在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练兵,回府次数一月难得有一回。深闺寂寞,喜欢的人又在眼前,自然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了。

“宋威就是哀家和太傅的孩子。”太后转眼看向宋威的背影,满脸温柔,那是蔺郇从未见过的和煦,“他自生下来就没在我膝下待过一日,害怕被老王爷发现,哀家只得忍痛将他养在别的女人那里,看着他叫别人母亲。”

纵然看不见太后的神情,宋威仍然是脊背一颤。

“为了与太傅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就屡次向朕下手,想扶持宋威上位。”蔺郇轻笑一声,万般无奈。

太后毫不否认:“老王爷死后你就是我们中间唯一的绊脚石,移开了你,我们便能轻松一些了。”

一旁,宋普闭上眼。

蔺郇仰头,不知是笑是哭,缓缓将头放下,他嘴角衔着一抹诡异的笑意,让人畏惧。

“那不知高瞻远瞩、筹谋得当的母后又可知晓,你当年诞下的孩儿并非是眼前的宋威呢。”他缓缓地道,一眼不错地盯着太后,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太后微怔,然后笑了起来:“陛下,你说这般话可是想让我们内斗?”

宋威低头,隐隐感觉陛下的话是对的。

宋普冷哼一生,道:“陛下少废些心思吧,你已经赢了。”

蔺郇看也不看他,嘴角微扬:“朕是赢了,但朕想让你们输个清楚明白。”

“你什么意思?”太后心下有些莫名的慌张。

蔺郇拍了拍膝盖,笑着叹气:“母后算计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你一力扶持维护的人并非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当年在别庄诞下的男婴一抱离你身边就被父王派人处置了,你哪来的私生子?”

“你胡说!”宋普大声否认道,“宋威就是太后的亲子,我敢拿性命保证!”

“你的性命早就在朕的手里了,不由你处置。”蔺郇这才转头看他,冷笑连连。

宋普脸色惊慌,他上前,握住太后的手,道:“丽君,你要信我,陛下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离间你我罢了,你前往别遭了他的道啊!”

太后抬头看他,满脸迷惑。

“三郎……”

“丽君,我一手抚养宋威长大,难道我还不知真相吗?”宋普握紧她的手笃定的道。

太后松下一口气,眼前因为方才太过紧张而有些花。

“三郎,我自然是信你的。”他们相知相爱多年,情分信任非比寻常。

蔺郇的神情是说不出的讽刺,他的父王居然娶了这样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简直是让人恶心。

“朕知道母后信太傅胜过朕,故而朕帮你们寻了几个老熟人,也让你们当众对一对质。”蔺郇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们入殿。

宋普心下一紧,额头的汗珠颗颗滚落。

太后侧头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她蒙着半张脸,微微低头。

“楚瑜!”仅凭那张半脸,太后也能清楚无误地认出此人。

楚氏抬眸扫了她一眼,走上前给陛下请安。

接着,当年为太后接生的产婆走了进来,同样跪在蔺郇的面前。

“民妇许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太后倒退两步,神色恍惚。

蔺郇脸上带笑,眼神冰冷,道:“母后莫急,还有呢。”

最后一个踏入殿中的,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跟随她二十年的桑枝。

第67章 终了

蔺郇既然敢在这时候将桑枝抛出来, 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他的人。”她长舒了一口气,错愕到极致, 反而镇定了下来。

桑枝先上前给蔺郇请了安,然后再转身面对太后, 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奉高祖皇帝的令一直看着太后, 今年恰好二十年整。”

“高祖皇帝?”太后以为桑枝是蔺郇的人,却没想到是高祖皇帝的人!

“他为何派你待在哀家身边?他可是一早就怀疑哀家了?”太后一叠声的追问,未等桑枝作答,她又转头看向蔺郇,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竟将哀家玩弄得团团转!”

蔺郇低头一笑, 拨动手里的玉扳指,道:“母后, 父王为了蔺家的门楣、名声, 将你做的丑事按压了二十年,让你和太傅好好地度过了二十年,难道你不应该感谢父王吗?”

“感谢他?”太后冷笑一声,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 “他临终握着哀家的手的时候, 可没说他一早就怀疑了哀家。他藏得多深啊, 他是留着桑枝这颗棋子等着他儿子来收拾哀家呢!他算什么仁慈!”

一想到老王爷死之前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让她深感愧疚了一把, 太后便觉得讽刺。他哪里是看重她,他明明是等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来收拾她呢。如今,他恐怕在天上笑吧。

蔺郇一笑,不作辩解。

“桑枝是你的人,那她又是谁?”太后指向一旁跪着的妇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显然是没有见过这般场合有些惶恐。

“严嬷嬷,太后问你话呢。”蔺郇提醒她道。

严嬷嬷十分惶恐地爬行两步上前,跪着直起身,道:“民妇严氏,乃当时在庄子里为太后接生的产婆。”

“你竟然还活着?”宋普惊讶出声。当时老王爷出征南疆,大半年都没有回蜀地,他们满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他二人计划太后产下孩子后记在楚氏的名下,宋普便可光明正大的抚养孩子,太后也能时时得见。至于这个产婆,是宋普特地在外乡寻的,身份背景清白,太后顺利产子后便被宋普派人灭口,一切都了无痕迹。

如今这位严氏产婆出现在殿内,那便足以说明当年的一切都被老王爷看在了眼里,甚至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老王爷的算计之内。

“为太后接生后便有人要杀民妇,是一位将军救了民妇,这些年民妇一直隐形埋名生活在京城,前几年民妇的丈夫和孩子也被接到京城来了,托陛下鸿福,民妇一家分隔十余年后才得以重聚。”这为严嬷嬷虽然紧张,但说话有理有节,措辞清楚,将当年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众人。

宋普闭眼,自知一切已无法挽回。

“太后娘娘,你当年所生的孩子已经被掐死在襁褓中了,还是民妇将他埋葬的。”严嬷嬷俯身叩拜,“一切都是天意,请太后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说谎!”太后上前,抬脚便将严氏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凭什么你说的哀家都要信?你既然是老王爷的人那自然可以编造谎话来欺骗哀家,你们休想!”

严氏翻滚在地,一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哎哟”了一声,被苏志喜扶至一边。

太后转过头面朝蔺郇,大吼道:“休想!”

当年产下的小儿子是太后的命门,谁要去质疑便是从母老虎身边抢走小老虎的恶人,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

“太后,奴婢伺候你这么多年,再了解你的性情不过了。你虽坏,但绝没有到可以伤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地步。”桑枝出声了,她看向宋普,“若不是宋太傅有意引导你,你又怎么会屡次对陛下出手呢?太后娘娘,你至始至终都被宋太傅给骗了啊,你细想一下,老王爷既然知道你有孕,并且是和自己部下的孩子,怎么会留他性命?”

太后一身狼狈,发钗在踹出严氏一脚的时候已经掉落了大半,黑丝洒落在肩头,活像个疯婆子。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宋普,她这一生最信任的人,她最爱的男人。

“三郎,你来说。”她放弃了王妃的身份与仅仅是幕僚的他苟合,冒着被老王爷灭口的风险诞下他们的孩子,她只相信他的话。

宋普往后一步,缓缓地弯腰曲背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大腿上,往后一靠,他梦想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经离他而去了,今生再也无法达到了。

“丽君,你与我情意深重,我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他看向太后,眼里虽浑浊,但仍有当年蜀地风流才子的光彩,“走到这一步,我却是没有再骗你的必要了,正如这两位所说,宋威的确不是你我的孩子。”

太后倾身向前,几欲摔倒。

桑枝上前一步,稳稳地将她扶住。

“为什么……”太后撑着桑枝的手佝偻着腰,像是再也直不起身一样,语气虚弱无力,“为什么要骗我?”

“你我的孩子出生后便死了,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娘胎里憋了太久,窒息而亡,到了今日,多谢这位严嬷嬷解惑,让我知道我们的孩子是死于何人之手。”说着,宋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一旁歇息的严嬷嬷,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孩子死了,我担心你接受不了打击,所以另外抱了一个孩子谎称是你我的孩子。”

宋威跪在那里,轻笑一声。好啊,承蒙他们大度,让他有机会得知原来所谓的父亲竟然也是假的。

“这么多年,你一直撺掇我扶持宋威上位,让他立功,逼陛下立他为王,再联手夺位……”太后吃力地抬头,呕出了一脸的青紫色,“我问你,你是为了宋威还是为了你自己?”

当时自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替他筹谋?他留着这颗棋子不过是有借口将他与太后绑在一条船上,好让太后助他达成摄政王的目的罢了!

“丽君,有时候我很喜欢你的单纯。”宋普嘴角稍稍扬起。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见了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为他做到如斯地步,让他大为感动。

太后闭上眼,点了点头。

一切明了,她这半生,枉然。

姚玉苏靠在柱子上同样闭上眼,她有些看不懂老齐王了,明明知晓了一切却半字不肯吐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说,以至于他几经摸爬滚打才看清了自己母亲的面目。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她想起来有些心惊。

“啊——”

姚玉苏睁开眼,转出柱子朝前方看去。

一瞬间的事情,太后拔出了身旁禁军的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宋普的面前,一刀入胸。

宋普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她的手里,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她钉死在原地。他低头看冒着血水的胸膛,刀从前胸穿到了厚背,足可见出手的人有多么想让他死。

“丽君,死在你手里,已是我最好的结局……”他抬起头,展露出许久不见的笑颜对着她,“对不起,我连你都骗了……”

太后死死地握住刀把,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宋威起身冲过去,一切都已经晚了。

“父亲——”

宋普看了一眼这个无辜的孩子,嘴唇颤动,想说一声“对不起”,但老天似乎不给过他开口道歉的机会。他的眼皮渐渐合上,脉搏也没了跳动。

这样看来,有些机会老天爷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

宋威抱住他的尸体,泪如泉涌。

这个男人对他如此狠毒,骗了他利用了他这么多年,实在是再可恶不过了。

“父亲……”

可宋威没有办法忘记,这个男人在灯下看公文的时候会瞥一眼他有没有好好习字,会将他送到陛下身边,不管出于什么的目的,让他长成了一个正直的男人。

太后松开刀把,退后两步,即使鬓发凌乱,她还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帝,若你还念着我生养你的一丝恩情,那就请你下旨不准给此人立碑,不准史书留下关于他的任何记载。”她转头看向蔺郇,眼神凄凉,“至于我,随你处置了。”

失去长子,又失去小儿子,她的余生已无盼头,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