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鲁智深还叫鲁达,在西北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做提辖。因路见不平,为救一对卖艺的父女,将号称“镇关西”的屠户郑屠打死。他怕吃官司,弃官外逃,辗转来到山西五台山出了家,法号智深。
鲁达虽然皈依佛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和尚,不念经拜佛,不禁酒肉,不服寺庙管束,最后酒醉大闹五台山,真个是惹得鸡犬不宁、天怒人怨。长老无奈,荐这煞星去东京大相国寺挂单。
鲁智深一路行来,日暮投宿在桃花村刘太公家,恰逢桃花山的寨主小霸王周通强娶刘太公的女儿。鲁智深仗义的脾性又起,享用了一番酒食后,假扮刘太公的女儿,做了一回新娘,将周通暴打一顿。
此刻,小七说出这番话来,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由谁来扮新娘,一时拿不定主意。
梁员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如坐针毡。小七发现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有些发毛:“都盯着我干啥?”
马扩吃吃笑了几声,说道:“七爷,既然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不如好人做到底,扮一回新娘子如何?”
小七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连道:“就我这样子,那做的了新娘子?”
赵榛也笑起来:“七爷实在是过谦了。那花和尚做的,你如何做不的?”
众人一起起哄,揶揄小七。小七急了,脖子一挺,喊道:“做就做,有啥好怕,难道我还不如那胖和尚?”
两天之后,是个大晴天。一大早,乌鸦就在梁员外院子门口的大柳树上喳喳乱叫。
村外路口,挂上了两盏崭新的大红灯笼。村里,泼水净街,喜气洋洋,人说梁员外要嫁女儿了。
街坊邻居都觉意外,梁员外怎么不声不响就要嫁女儿了。又听说梁员外女儿要嫁的是山上强人,村里的人更是奇怪。好端端的,如花似玉的一个佳人,怎就偏偏嫁了山贼?
可梁员外家里还是一片喜气。门口贴了大红的喜字,院里院外干干净净。梁员外跑前跑后,招呼着客人,全然看不出有一点难过或是不情愿的模样。
太阳爬上树梢时,山上的大王出现在村头。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顶花轿子,走在最前面。十几个小喽啰,跟在轿子后面,肩上扛着五颜六色的旗子,吆吆喝喝。
只见这个大王,身形矮胖,脸黑似铁,一对小眼睛眯缝着,像是没睡醒。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身枣红色的衣裳,胸口系了一朵大红的绢花,满脸喜庆地进了村子。
街道两旁,挤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人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那大王愈发得意起来,在马上摇头晃脑,左顾右盼,活像一只猴子。
梁员外早就站在门口,一身新衣,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人群中有人悄悄骂道:“这老员外,难道不是亲生女儿吗?明明把孩子往火坑里推,还欢喜成这幅模样?哪有这样的爹,真黑心!”
员外看见大王,忙迎上前去,倒头便拜。吓得大王慌忙爬下马背,口中直叫:“我的丈人老泰山,该拜的是小婿,怎么你反倒拜起我来了?”
员外将大王让进院内,那顶大轿子也停在了屋门口。喽啰们守在门外,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般。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了。
马扩、赵榛等人都扮做庄客模样,笑嘻嘻的看着员外领着大王进来。
那大王满脸红光,这一身打扮,越看越像城隍庙的判官。他站在院子中央,根本没留意其他人,只是冲着屋里大喊:“老泰山,快把新娘子叫出来,该上轿了!”
员外满脸堆笑,上前道:“大王啊,着的什么急?你看这天时尚早,大喜的日子,总该好好乐呵乐呵才行。老朽已备好了酒菜,大王吃饱喝足再上路也不迟!”
那大王一听,一把将绢花扯下,笑道:“还是丈人想的周到。小婿就听你的,吃完再走!”
说罢,大王昂首阔步走进屋子,径自在桌子上手的位置坐了下来。员外也进了屋,庄丁们来来回回,菜肴摆的满满当当。酒坛开了盖,酒香四溢,味道一直飘出很远,引得那些喽啰频频朝院子里探头。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太阳西斜。
那大王喝得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口里模糊不清:“老......老泰山.......丈人啊......小婿......小婿的酒......酒......喝得差不多了.....该......该走了......”
话未说完,身子一歪。身旁的人赶忙扶住他,这才没摔倒。他摇晃着,起身离开座位,一脚就向门外跨。
“扑通”一声,大王的一只脚绊在门槛上,一头摔了出去。等再爬起来,这大王已经成了花脸。头发散乱,帽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脸上好几道伤痕,隐隐的血迹。
他一手扶着墙,冲着员外喊道:“老泰山,时候不早了,酒也喝足了,快些请小娘子出来,和小婿一同回山寨去!”
员外答应着:“就来了,就来了!”遂令人将轿子抬进内堂。
不一会,四个大汉抬着轿子出来了。每个人都挺直了身子,龇牙咧嘴的,看上去使出了吃奶的气力。
那大王见了,开口骂道:“一群废物,就抬一个小娘子,还把你们累成这样吗?”
前面的两个大汉嘟囔着:“这小娘子,山也似的,真个沉重!”
那大王听了,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就往轿子这边来。到了轿边,一把抓住轿杆,就要将轿帘掀开。
梁员外见状,微微变了脸色,疾跑几步,上前拉住了大王。
“大王,小女幼时得了偏头痛,怕风,等上山寨入了洞房再看也不迟!”员外说道。
大王一手扶在员外肩头,呲着两颗大黄牙,眼睛红的像兔子:“老......老泰山......说的是......小......小婿急了点......”
员外将大王拖到一旁,附在耳边说道:“大王,老朽就这么一个女儿,出嫁是大事。老朽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也不能委屈了女儿,有些金银嫁妆随身给她带着。重一些,也是自然。”
大王笑的乐开了花:“谢谢丈人,还是丈人对我好.......”
梁员外冲着站在院子里的马扩和赵榛几个人招招手,说道:“大王,老朽让庄客送你们一程!”
大王甩着两只手,摇摇摆摆走到院子外面。一手抓住马鞍,翻身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骑上马去。过来两个喽啰,架起他的胳膊,费了半天劲,终于把他推上马去。
那大王两手抱着马脖子,身子几乎要贴到马背上,头软软的垂在一侧。
大王双脚踹着马镫,那马昂首嘶鸣,却并不向前。喽啰回头一看,原来马缰绳还没解开。
松开缰绳,马向前走了几步,那大王一下从马上栽了下来。喽啰吓了一跳,那大王却晃晃悠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去拽马缰绳。
喽啰把大王掀上马背,一边一个,在两侧扶着他,控制着马速,缓缓向前。赵榛和马扩等人在后面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村子。
暮色渐起,山野和村庄笼罩在一片苍茫里。斜阳在山,归鸦鸣叫着回巢了。
梁员外送到村口,装模作样抹了一阵眼泪,遂返回村去。
远山清冷,带着几分荒寒。望见山寨的大门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寨门大开,山寨里亮起了火把,照得如同白昼。
那大王似乎清醒了些,从马上爬下来,晃晃荡荡就往山寨里面走。
这时,从台阶上走下两个人来,老远就喊:“大哥,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新娘子呢?”
大王指指身后的花轿,嘴里念念有词:“在……在后面……”
“快些抬进去!”一个快步上前,招呼花轿进寨;另一个伸手搀起大王,走上了台阶。
大王弯下腰,对着台阶下面吐了起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随风飘去,那些喽啰都偷偷捂住了鼻子。
好半天,那大王直起身子,用手搓了一把脸,似乎恢复了元气。
他迈步跨上一个台阶,摇晃了几下。那人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口中还道:“我没事,就这点酒……”话还没说完,一口污物又吐了出来。
那人皱起了眉头,上前抱住大王的腰:“大哥,你喝的多了,快进寨吧!”
那大王走了几步,忽又回过身来,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终于看见马扩几个人,用手一指:“这是我丈人家里的庄客,派来护送小姐的,好好伺候!”
那人答应一声:“大哥放心,都交给小弟了!”
说罢,看着大王摇来晃去,好不容易进了寨门,这才回头招呼马扩几个人。
虽然天色已黑,借着寨墙上的火光,马扩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正是那天抢夺狍子的红脸汉子。
幸好来之前赵榛给几个人稍稍易了一下容,加上夜色降临,并未被红脸汉子认出来。
赵榛将头巾向下压了压,遮挡住了半张脸,粗着嗓子说道:“员外让我们几个来送小姐,要先去后堂看看才行。”
红脸汉子一脸坏笑:“大哥正要和新娘子快活快活,我看几位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跟我去前厅喝酒吧!”
说完这话,也不管赵榛愿不愿意,伸手抓住胳膊,就拖了过去,马扩等人只好跟上。
再说,花轿直接被抬进了后堂的大屋里。那大王面脸都是淫笑,待轿子一落地,便将那几个抬轿的汉子赶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了,上了门闩。
他站在屋子中央,欢喜的口水直流。三下两下,将外衣脱了,一步一步走到轿子跟前,伸手去掀轿帘,口中叫道:“美人,我来了!”
话音未落,轿帘一动,从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大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