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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果然那小厮跑得飞快,不过一盏茶时间,就看见他嬉皮笑脸地从里头出来的,身后还跟着位年长的妈妈。

一头灰发打成个发髻,一丝不乱地拢着,脑后独独插着一对老翠簪子,上着一件青灰镶领艾绿同色纹样刺绣对襟长褙子,老竹色滚白边偏襟对眉立领袄子,底下配一条白底配淡青绣片马面裙。

年约四十,眼眉间还依稀可以看出往日清秀模样,不过眼下都叫一付严厉的神情替代了。

“怎好叫齐姑娘在这种腌臜的地方站着?”妈妈一出来便狠狠呵斥了门口的家人:“这些小贩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程府后门成了菜市口了?!”

货郎们灰溜溜地抬起各人的担子,不出声地遁了,吃食摊也无声无息推起小车,三十六计走为上。

家人们这才敢上前回话:“回业妈妈的话,今儿是他,”随便推了其中一人出来:“生辰好日子,小的们这才叫了些小买卖人过来,想挑些好货送他,也算大家一场的心意。”

业妈妈冷笑:“你们几个猴崽子,三日不上紧箍咒皮就发痒!还生辰好日子?可别忘了,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收着呢,上头可都清清楚楚记下各人生辰八字的!”

家人们瞬间灰了脸。

珍娘不出声地在旁看着,心里大约明白这个妈妈的身份了,于是趁没人开口,自己方上前来端端地施了个礼,半含笑半庄正地开口道:“这位妈妈好!”

业妈妈早看见珍娘在门首了,不过开头提一句后再故意冷着她,见她主动上来问候,态度又不卑不亢的,少不得也微微浮出一丝笑来:“齐姑娘好!可是怠慢姑娘了。不过这些人整日懒散懈怠,看见了不收拾也是不中用的。”说着,便拿目光盯住了珍娘。

珍娘只笑了笑,没接话。

家人们松了口气。

业妈妈心里的弦紧了一紧。

她本以为珍娘一定会附和自己,这样一上来便得罪了门口的家人,珍娘以后来往一定就不会方便自如。

没想到这丫头竟没接她这一茬,倒叫她白费了一番心机。

看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

业妈妈重新打叠起百般精神,笑着携起珍娘的手来:“姑娘请进来吧,夫人正等着呢!”

珍娘道声有劳,嫋嫋然跟上前去。

绕过二门首一座硕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后,走上绿油油的抄手游廊,业妈妈叫珍娘小心台阶,趁机看了她的鞋一眼。

见是青缎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又是天足,业妈妈由不得心里偷偷笑了一下,嘴上倒没说什么。

珍娘早看出对方有意无意地,眼光只是在自己身上打转,又见她看了自己的脚却没说话,心里就有些明白。

大家闺秀才缠足呢,自己一个农女,要做活要生存下去,自然是天足。

想到这个,珍娘不由得望天而双手合十:幸好穿到个农女身上!老天有眼!菩萨显灵!若给我这样一个天性自由的人安上一对小脚。。。

想到这儿,珍娘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业妈妈错会其意,还当她是看见府中陈设美景而心生敬意,便半真半假地道:“其实这里大半是上任巡抚留下的,夫人本看不入眼,不过住下的时间尚短,要收拾整理也只好慢慢来了。”

珍娘本没留心这些的,听见她这样说,出于礼貌,只得故意做出张望的样子:见厢庑游廊,轩峻壮丽,不似一般江南园林般小巧精致,倒甚有北地遗风。

她前世哪里没玩过见过?拿她当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那还真是打错了算盘。

于是珍娘顺嘴夸了几句,不走心的。

业妈妈是块老姜,自然听得出来,嘴角便狠狠向下一撇,不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珍娘正好落个耳根清静。

二人一路无话,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院里满目尽是碧杜、红兰、翠苔、绿藓,甚为幽雅,业妈妈斜眼看着珍娘:“我们夫人说,,后宅需得一洗繁华之气,姑娘觉得如何呢?”

珍娘连说八个好字,又堆出自己力所能及做出的最可爱的笑:“夫人可以惠质兰心。”

正文 第139章你想要什么?!

也许是因为珍娘的笑容实在可爱,这一回合她算是过关了,因业妈妈脸上虽不笑,可眼里却有些满意了。

走到蔷薇架下,珍娘见上头开满了香花,烂若晴霞,红香粉腻,由不得多看了一眼。

“齐姑娘,你也喜欢这花不成?”

珍娘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柔和的问询,脑子里飞快搜寻出,这就是程夫人的声音!

“给夫人请安!”珍娘回身就当院里跪了下去,恭敬地道:“夫人近来可好么?”

只听得一阵衣裳綷粲声,并细碎的鞋履声之后,珍娘眼前忽然伸出一只白腻细滑的手,扶住了她的臂膀。

“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起来说话!”程夫人笑眯眯,轻轻地拉了下珍娘的衣袖:“快起来吧。”

珍娘依言起来,这才发觉,程夫人今日竟盛装打扮了一番:上着一件五彩滚边玄色底子彩凤牡丹刺绣镶领大红主调五色织金缎面立领衫子,底下白底花卉刺绣镶边马面裙,外罩一件吉祥纹样镶边浅粉暗花底子五彩缠枝花卉刺绣缎面圆领褙子,紫罗遍地金高底鞋小巧巧不到三寸。

头上珠翠满盈,金纍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全套带着,脸上还施着厚厚一层脂粉,粉面朱唇的,看起来倒减了几岁年纪似的。

“夫人这是,要出门么?”珍娘试探地问了一句:“怕是,我来得不巧了?”

程夫人微笑摆手:“哪里是出门?家常我也是如此。姑娘还年轻,还不明白这个道理。若一个人整日只是邋遢不净,那就连份好精气神也没有了!家里下人看着,也不像样。再说女人生来在世,最要紧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些个精致玩意么?”

说着,伸出搽得红艳艳的纤纤玉指,向头上成套的宫妆头面,指了一指。

恕我不能苟同!

珍娘在心里吐了个舌头,不过面上,还是笑嘻嘻的,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意思。

程夫人携手珍娘,亲自领着她进了内室,又让她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又叫丁香上茶。

珍娘推让不止:“夫人何等身份,如此让我,着实折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