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银铃般的响声。
睁开眼,为首一人,唐靖已不知道用何等言辞来形容。
如果说刚才服侍自己几位少女,已然称得上是姿色过人,那么和眼前这名少女比起来,他们只能通通沦为绿叶。
半干不干的秀发,迷离的眼神,身上还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不知道是薄荷还是荷花的清香味。
丝绸制的一袭拖地粉色长裙,将她曼妙的身材轻松勾勒出来,仿佛画中出来的仙子。
不施粉黛的脸上尽显雍容华贵,搭配上此刻对方居高临下,给他的感觉仿佛仙子落了凡尘。
最令他留意的是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他还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如此的苗条。
在12个同样姿色过人的少女拱列之下,对方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人拿自己比较。
当然,她确实有理由自信。
“唐公子,你怎么坐在地上?”
嘴上虽这么说,但姜雪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让唐靖起来,反而在身后少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正中间的软榻。
等到坐下之后,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见唐靖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姜雪微微一笑,语气轻柔至极,却又不容反驳的斥责道。
“我吩咐过你们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唐公子,怎么,就这么照顾的吗?”
12位少女诚惶诚恐的跪下,唐靖敏锐的留意到,他们并不像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如此一来,唐靖即使内心再有火,也发作不得。
反而,还要出面劝阻。
“这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姜雪噗嗤一笑,妩媚的看着他。
“看不出来,唐公子还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他们。你们还不赶紧谢过。”
众人立刻起身,来到唐靖跟前,发自内心的下跪道。
“奴婢谢过公子。”
12位少女盈盈下跪,从唐靖的角度可以清楚的一览他们白皙的脖颈,以及那白色的一点抹胸。
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点距离。
坐了半天,唐靖也觉得屁股有些麻木。
既然自己帮了他们一把,那么借他们的椅子坐一下,应该不会被说什么吧?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唐靖顺势落座,反正不坐白不坐。
过度的客气,纯粹是在折磨自己。
而且,导演和演员都已就绪,自己这个配角如果不配合表演的话,岂不是演不下去?
“公子请吃茶。”
一名侍女在唐靖刚一落座,便端着不温不凉的茶水跪倒在一旁。
唐靖默默的伸手接过。
进入唇齿的是一种清凉而又甘甜的滋味,只可惜他对茶道一无所知,所以,并不知道细节。
只能说以他这个不喜欢喝茶的人而言,也会不由自主说好喝。
然而,这还不算完,唐靖刚放下茶杯,立刻就有两名侍女来到他的身边,一左一右的按着他的肩膀。
紧接着又有两名侍女跪倒在她的面前,轻轻锤着他的大腿。
好家伙,这哪个老干部坚持得住?幸好自己吃过见过,否则,今天非折在这个脂粉帐内。
唐靖敏锐的注意到,事情绝对不能够任由姜雪牵着鼻子走,不然将没完没了。
“公子,这个力道,你满意吗?”
“姐姐过誉了,唐某出身卑贱,皮糙肉厚的,哪里能够觉察得出温柔乡的滋味?
一想到唐某的同袍兄弟此时正窝在营帐内,庆幸节后余生,唐某即便山珍海味也如嚼草根木叶。”
唐靖悲痛的表情倒也并非全然伪装。
这种半真半假的少年情绪最容易打动他人。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服侍他的四位少女,立刻满脸关切的说到。
“放心吧,唐公子,这一点公主早有预料。公主已经吩咐我们将鱼肉分发下去,想来公子的手下此时一定正享受这一切。”
“话虽如此,但吃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更令人难熬,一想到大兵压境,生死悬于一念之间,即使是草木也不由动容。”
唐靖悲怆的说道。
服侍他的四位少女不由抽开手,轻轻擦拭眼泪。
姜雪由始至终默默旁观唐靖的表演,见时机成熟,便挥退了众人。
等到营帐内只剩两人的时候,唐靖立刻收起悲容,姜雪也再度恢复漫不经心的姿态。
“唐公子还真是残忍呐,莫非是嫌他们姿色不够,不足以服侍公子?不然为什么要耍泼无赖?”
双方正式对话的一开始,姜雪立刻给唐靖扣上一顶不识人心的大帽子。但好不容易再度争取到话语权的唐靖,岂会就此罢手?
“唐靖并非不是抬举之人,只不过今日实在没有心思。”
简单明了的诉说了一番自己的状态,唐靖立刻切入正题,不给对方再度发挥的机会。
“恳请公主告知在下,究竟为何找在下过来?实不相瞒,唐某正烦心一件事。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那请恕唐某告退。”
说罢,唐靖转身就走,竟是片刻也不留恋。
“站住!”
身后传来的呵斥声令唐靖的嘴角不由勾起,转过头却是满脸疑惑。
“公主,还有何吩咐?”
“好手段!唐公子,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竟如此的不服输吗?”
唐靖收敛起情绪,就这番话,冷笑了一声。
“大敌当前,公主不思考团结一致对抗外敌。反而,还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这难道是明智之举吗?
自从唐某人进入这个大帐以来,公主就三番四次的设计为难唐某。
我不知道在下究竟哪里得罪了公主,但就算真得罪了公主,公主即使不念我们魏国,难道也不考虑下齐国吗?
假如你我二人火并,那么便宜的只有楚国。
所以我说公主不智,难道说错了吗?”
“巧言令色!果然,你我是同类人。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事找你,关于这一次的战争,你有何看法?”
姜雪嗔怒了一番,再度恢复先前雍容倦懒的模样,仿佛刚刚发作的并不是自己。
唐靖内心提起12分的警觉。
喜怒流于外表的人,无论对方是谁,唐靖都有自信可以应对。
然而,对于一个喜怒不行于色,甚至刻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的人,唐靖即使有万般力气,也无从下手。
在摸不准对方心思的情况下,唐靖只得借题发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以退为进。
“这似乎超过了我的职权范畴吧?我只是一个偏将,没资格干涉大方向。”
然而,对此,姜雪似乎早有预料,因此在他话音刚落,立刻反驳。
“没关系,此次我是三军主帅,一切听我吩咐。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升任你为三军总大将,这样一来你就没有身份阻碍了吧。”
唐靖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在看到对方拿出笔墨,似乎当场就打算写下委任状的时候,立刻忍不住慌了手脚。
假如自己真的在这里被姜雪任命为总大将,那么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一个魏国的后起之秀,却和堂堂的齐国长公主有千丝万缕,莫名其妙的瓜葛。
即使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可是背负着莫须有的风流债,那么今后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又如何在他人面前抬得起头?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放松了口气,近乎哀求般的说道。
“还请公主大人手下留情,饶过在下吧。”
姜雪停下研磨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觉得没有能力承担?”
唐靖无奈,苦笑。
“公主何必用激将法?有什么事还请公主大人直言,但凡在下所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想听听你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真让我说吗?”
唐靖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的眼神真挚无暇,这才确定。
“既然承蒙公主大人抬爱,那么我就厚颜无耻的随便说说,我的个人浅见。”
唐靖收敛起多余的情绪,立刻进入状态。
“我认为这场战争傻逼透顶!从挑起人开始就很傻逼,甚至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也很傻逼,如果能够到此为止的话,那还不至于傻的透顶。”
姜雪面色冻结,饶有兴趣的问道。
“为何如此说?”
话已出口,唐靖在无顾虑。
这番话他早就想说出口,只是此前一直得不到机会。
能够借今天这不利的局面,缓解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唐靖忽然觉得今天果然此行不虚。
“首先楚国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是问鼎中原吗?不是,而是称霸中原!然而,现在事实上距离它所真正的目标达成了吗?没有,反而渐行渐远。
这种情况下,楚国不第一时间撤兵回国,又不先发制人,反而磨磨蹭蹭,迁延到盟军成立,彻底丧失战略主动权。
这样的行为不叫傻逼,还有什么叫傻逼?
至于我们也同样是傻逼,明明知道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却还像傻子一样的跳进来。
事实上周天子被羞辱了,对我们而言有什么真正的损失吗?没有!洛阳只要还在那里,那么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里,大不了再重新立一个周王。
我不知道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为什么大家却要刻意的无视?为了一个早就已经没有实际权力的周天子,几百万人挤在这么一条冗长的战场之上,进行着一次又一次全然没有意义的战争。
即使胜利了,我们能得到什么呢?顶多只有对方的一句道歉,如果失败了呢?
因此,如果就我个人意见而言的话,我请求立刻停止这种傻逼无用的举动,大家各回各家。
如果周天子感到实在过意不去的话,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派人伪造楚王的笔迹,随便写一封道歉信交给他。
这样一来,大家里子面子都能落的好,何乐而不为呢?”
一下子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唐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姜雪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噗嗤一笑,笑靥如花。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知己?你说的不错,其实我的看法也和你一样,当然我不像你这么无赖,伪造笔迹,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说出来,知道吗?”
紧接着,姜雪收起笑容,缓慢却坚定的摇头,否定了他的看法。
“你说的没错,这场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除了双方无意义的填塞数字之外。
但是,战争并不像你所想的一般,想要开始就开始,想要结束就结束。
诚如你所言,假如我们真的不顾一切私下和对方媾和,你知道天下人会如何看到我们吗?
我们之所以被奉为中原正统,原因就在于我们全部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而不是像楚王一样自立为王。
假如,我们不顾周天子的安危,那么我们也就失去了立身的根本,到时候我们和楚国又有何区别?
因此,这场战争是不打也得打,哪怕知道毫无意义,哪怕就像你说的非常傻逼,只是为了楚国的一句道歉,我们也必须咬牙坚持下去。”
唐靖无奈苦叹,果然如此嘛。在说这番话之前,他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当得知结果之后,还是不免失望。
“一定要进行吗?”
“非进行下去不可。”
“那么我想问一下公主,你打算将战争进行到什么程度为止,我的意思是在不停止战争的情况下,争取到什么样的战果?”
“首先,自然是需要楚国的道歉,其次大军出发,投入的钱财有如山呼海啸。如果没有缴货的话,我对国内也很难说的过去。因此,这一次如果无法让楚国割地赔款的话,最起码也要让他们负担这一次大军出行的费用。”
“这很难。”
唐靖摇了摇头,想让一个堪比整个中原的大国低头认错,本来就难如登天,更何况让对方割地赔款,如此一来岂不是丧权辱国?试问哪一个正常的君王会答应这种羞辱的事?
“我也知道这很难行得通,但我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嘛?唐靖为此感到苦恼。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据说世上99的烦恼都是自找的,现在的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似乎已经对这个问题感到无聊,姜雪忽然转变话锋,为了唐靖一个意料不到的问题。
“我问你,你觉得楚国可以战胜吗?”
唐靖对此感到不明所以,但依旧点了点头。
“如果说昨天还只有三分胜算,那么今天过后至少也有六分。”
“哦?说来听听。”
姜雪对此似乎产生了兴趣,唐靖倒也没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看法。
“一个连自己民众都不爱惜的国家,又怎么可能受到民众的拥护?
岂不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国内矛盾尖锐的情况之下,不先设法解决,却主动挑起对外战争,试图转移国内的矛盾,对于这种说法,我只能说完全是在和阎王爷开玩笑,主动找死。”
姜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看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把你让给梁舞实在太可惜了,有没有考虑来齐国?我保证绝对比你在魏国要舒服的多。”
“算了吧,我对齐国水土不服。”
随意扯了个理由,唐靖挥手拒绝。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姜雪脸上流露出婉惜的神色。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状态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梆子响。
唐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聊了大半天。
从刚才梆子响声来推断,11下,已所谓的亥时。换算成现代时间的话,大概已经十一二点,早就过了深夜范畴,接近午夜。
姜雪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唐靖立刻以此为由提出告辞。
姜雪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离开。
“公主,就这么放了他吗?”
等唐靖走远之后,之前最早服侍他净手的,拿丝巾的少女,站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之上,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
“放了他?怎么可能?饵已经丢了下去,接下来我们只需静静等待,慢慢等鱼上钩。”
姜雪的脸上流露出诡谲难言的神色,仿佛丝毫也不担心,唐靖会逃脱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