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一片静谧。
盆里的水,很清澈,看不出什么泡沫,里面的衣服应该洗干净了。
宁柔咬着唇,迅速将视线别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洛真放下手里的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想到裴仪也在酒店,她不是很放心让宁柔一个人走出房门。
即便,宁宝宝就在隔壁。
等我一下,我去抱宝宝过来。
依旧是很镇静的语气。
宁柔点点头,直到洛真离开,脸才慢慢红起来。
宁宝宝睡得沉,换了张床睡觉,也毫无知觉。
宁柔看到女儿身上的干净睡衣,立刻猜到肯定是洛真帮的忙。
眼见洛真要去浴室,她还是软声说了句谢谢。
洛真闻声摇头,将声音压低一些,才给出应答。
你是病人。
我去关灯,你去床上睡吧。
等衣服晒好,我就去隔壁。
茶餐厅那边,已经给你请过假了。
一连几句关心体贴的话,让宁柔怔愣了几秒。
她惊讶于洛真没有追问自己照片的事,也没有责怪自己为了一张照片就在烈日下待了两个小时。
被洛真拉上车的时候,她明显从洛真眼里看见了怒火,可现在,那些愠意,却全部消失了。
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想问,却不敢问。
正是纠结之际,耳边又传来一段话,顿时,就让她的心,更乱了些。
不要想着上班的事。
老板娘说,你平时工作很努力,从来都不偷懒,这次,算是给你放三天的假。
带薪水的那种。
这几天,把身体好好养一养,等好些了,我带你和宝宝,一起去照相馆拍照?
至于之前那张,不管是谁的照片,丢了就丢了,别再惦记了,嗯?
我想你的那个朋友,也不希望你为了一张照片,就天天茶饭不思、失魂落魄。
所谓的带薪休假,自然是洛真事先跟老板娘商量好的。
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宁柔能安心休息。
不得不说,这番话对于宁柔来说,确实充满蛊惑的味道。
她甚至还没考虑好,就点下了头。
洛真的声音,太温柔;洛真的话里,全是对她的在意。
没人能抵抗,也没人能拒绝。
尤其是在下午受过了那样的苦后。
宁柔的鼻子隐有些泛酸,她的手臂垂在腰侧,轻轻动了动,要不是还剩有一点理智,她恐怕会直接伸出手,抱住眼前的女人。
她心里的念想,并没有表现出分毫。
但洛真却看穿了她的想法,也看穿了她泛红眼眶下隐藏的种种酸楚。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洛真便顺从她的心愿,朝前走了一步,旋即伸出双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下午在外面吃了苦头,叫你走都不肯走,这会儿知道委屈了?
耳畔响起的,是女人轻柔的一声笑。
很快,像风一样,半秒不到,就消失在耳边。
宁柔被这笑声弄得又羞又燥,却乖乖的没有挣扎。
她察觉到洛真的指尖在自己的发间轻轻撩过,还没好好感受,那指尖就已经松开,紧接着,这个只有安慰意味的温暖怀抱,也离自己而去。
去床上休息吧。
我答应了宝宝,明天早上睁开眼睛,她就会见到妈妈。
一声温柔的催促,让宁柔的脸又红了些。
她没有应声,却听话的钻进了被窝。
见她上了床,洛真将房间的灯关上了,随后自己一个人进了浴室。
三个人的衣服,都洗好了,等全部晾完,也才过去十分钟。
宁柔的后背对着浴室,怀里抱着熟睡的宁宝宝,耳边,隐约能听见身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女人走路的声音,很小,也很轻,但每一步,都准准地踩在她的心尖上。
不知什么时候,浴室里的灯也关掉了。
宁柔听见一道细小的关门声,再下一刻,整间房间,彻底陷入沉寂。
洛真走了,去了隔壁屋。
而她的心,也瞬间空落落的。
就好像,缺了一块。
明明,洛真与自己之间,就只隔着一道墙,为什么却像隔着天涯海角一样呢?
宁柔想不通。
此时的分别,比之五年前离婚时的分别,带来的失落感与不安感,要强烈数百倍。
或许,是因为她比从前,更加依赖洛真,更加离不开洛真。
毕竟,失而复得的宝贝,才会让人知道珍惜。
宁柔失眠了。
隔壁的洛真,同样睡不着。
对于宁柔身上背负的秘密,她越来越觉得好奇。
隐隐之中,她总觉得,宁宝宝的身世,和宁柔所隐藏的秘密,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八年前两人刚结婚的时候,她曾找侦探查过宁柔的身份信息,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倘若,宁柔二十四岁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侦探当初的那句话
洛小姐,真抱歉,关于宁小姐的身份信息,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说实话,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宁小姐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不管是网络上还是现实里,都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宁柔的性格,安静迟钝,不爱说话,不爱交流,没有任何的兴趣爱好,在遇到她之前,就已经很像一只被人圈养了很久的雀儿。
只不过,并不是人人宠爱的金丝雀。
因为,没有哪只金丝雀会受那样的折磨与伤害
宁柔手臂上的那些数不清的针孔,还有小腹上那道手术留下的疤痕,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更何况,宁柔很健康,并没有任何需要治疗的疾病。
没有生病,就不用打针。
那些针孔到底是怎么来的,就更显得可疑。
洛真越想,心里越是无法安定。
一时之间,她心口竟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现在就去向宁柔问清楚,那些伤,究竟从何而来。
但她不能这样做。
宁柔太敏感,也太胆怯。
一点点的进攻迹象,就会让她逃的远远的。
对于这种人,要么只能吓,要么就只能
卖惨。
洛真太了解宁柔了。
五年分别,再次相逢,她已将宁柔软弱外表之下,藏匿着的真实性格摸得清清楚楚。
她拿出手机,整个人从床上坐起,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就连点开通讯录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电话,是拨给宁柔的。
她知道,宁柔现在肯定没有睡着。
果不其然,铃声还没有放完,手机那端的人,就按下了接通键。
耳边传来的声音,仍是又轻又软的。
阿洛,怎么了吗?
阿洛两个字,叫得洛真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她抿了抿唇,好半天过去,才轻轻应了声。
语气里,是刻意伪装出来的隐忍与压抑。
只可惜,宁柔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可以帮我拿一下药吗?手臂不舒服。
不舒服?
过敏了吗?
宁柔的心一紧,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香膏,就在床头边的小桌子上。
她将小黄灯打开,拿了药后立刻踩着拖鞋走到了房门口,将门打了开来。
洛真已经过来了。
走廊上有灯,很亮。
但洛真身上的睡衣,是长袖的,那两条修长白滑的手臂藏在里面,她什么都看不见。
洛真的眉头,蹙得很紧,面上的表情,也是若隐若现的苦痛。
宁柔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心里便泛出些不忍。
她将手里的药递过去,还没等洛真来接,双脚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将门撞地半开。
一秒钟后,果然说出了洛真最想听的那句话。
让我帮你,好吗?
她还是不舍得看洛真受苦。
就像那一次听洛繁星说洛真发烧,她就抛却所有原则和理智,直接骑车来到了酒店。
她想为洛真做些什么。
就像洛真今天为她做的每一件事。
气氛没有任何异常。
洛真很快点头,主动转过身,回到了另一间房。
而宁柔,将房门关上后,也放慢脚步跟了上去。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宁柔有些紧张,洛真却停了下来,牵住她的手,踩着黑,带着她走到了床边。
窗帘中间,有一丝小小的缝隙。
月光接连涌进,为四周带来一点微弱的白芒。
两人先后坐到床上。
洛真靠着床头,主动撩起了右手的袖子,不等宁柔反应,就将手臂伸了过去。
借着稀薄的月色,隐约能看见,她的小臂到手腕,确实是一片粉色。
果然过敏了,还很严重。
宁柔瞧着心疼。
没有任何犹豫,就低下了头,将软膏的盖子打开,往指尖挤出一点香膏。
量不多,但没过多会儿,床边全是药香味儿。
宁柔认真将药抹到洛真的手臂上,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才将整只小臂都涂满。
她正准备让洛真换一只手,洛真却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轻轻地哀求了一声。
手腕好疼,可以多擦点吗?
可怜兮兮的语气,听着都叫宁柔心里难过。
她怎么可能拒绝呢?
她握住洛真的手腕,直接将药膏挤到那白玉无瑕的腕子上,随后,细细地将白膏沿着手腕涂抹了一圈。
像按摩似的,没有遗漏任何一块皮肤。
她涂的,太仔细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在那软肤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疤痕。
很小很小,以至于她跟洛真生活三年,从来都没有发现洛真的手腕上,居然有一道疤。
她觉得惊讶。
洛真什么时候受了伤呢?
是离婚之前就有的伤,还是离婚之后才有的呢?
如果是离婚之后受的伤,跟自己有关吗?
宁柔的脑子乱糟糟的,生怕洛真手腕上的那道淡疤,是因自己而起。
她正想问,洛真却主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声音,无比的冷静。
那个疤,是以前手腕受伤,手筋断了留下的。
手筋断了?
宁柔呼吸一滞,指尖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同一时刻,她抬起了头,将目光落到了洛真脸上。
她没有从那张漂亮的脸上发现任何负面的情绪,却在那双冰冷的眼眸里,看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顺着问了下去。
手腕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后来不弹钢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洛真闻声抿抿唇,视线直勾勾看向宁柔,而后,用她最惯用的诱骗语气,提出了一个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如,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吧。
我告诉你,我的手筋是怎么断的,你告诉我
你手臂上的那些针孔,是怎么来的,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拜拜,收摊跑路,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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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更)
交换秘密?
宁柔睁了睁眼,还没来得及应答,洛真便往前挪了挪,两人的上半身,顿时靠得更近了些。
鼻翼之间,有淡淡的柑橘香,也有清幽的木果药香。
都是很好闻的味道,轻易,就迷乱了她的心。
她感受到洛真的唇就在自己颊侧,也感受到耳廓旁传来的浅淡呼吸声。
灼热、微甜,烧得她的脸都忍不住发红。
她的意识,陷入在这片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就被彻底俘虏。
等反应过来,女人的声音,已贴着耳畔响起。
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在洛家,没有任何话语权。
洛真的语气,冷静到没有一点起伏。
仿佛,她此时所讲的每一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发生在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身上
十七岁的少女,终日生活在父亲的打压之下,没有金钱、没有隐私、更没有自由,只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牢笼一般的家。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逃离的机会。
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这阴暗人生中的唯一一点奢求,最终会被一块刀片残忍扼杀。
那刃,很细、很薄,却让她在楼梯间的血泊里,躺了整整一夜。
满地黄叶的秋天,是洛真最爱的季节。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些弥散在浪漫秋夜中的
可怖的、浓烈的血腥气味。
每每想起,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泛寒。
洛振庭不让我出国,找了人,偷偷将刀片塞进了我的衣服里。
他成功了,他让我永远都走不出洛家。
有没有觉得,我很蠢?
故事讲完,洛真的脸色依旧平静,被长发遮掩的红唇,还轻轻勾了勾,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塞刀片的人,她没有说是谁,她怕宁柔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