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又一条花径,越过一团又一团的花丛,就在苏妄以为自己已陷入花海包围时,路,终于到了头。
花径的尽头依然是花,不同的是不再是陆上的花,而是半顷荷花。
荷塘弯弯,如弯钩月牙,架着九曲桥头,盖着一座朱栏绿瓦的水阁,花开正盛,却不密簇,或红或白点缀其中,尽显清静幽雅。
前面的花海虽然美丽,却太过繁密,与荷塘相比,更多了几分俗气。如若要在两者中做个选择,只怕还是明白人,就会选择荷塘。
苏妄如是想着,也为前面的人做出选择,那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圆圆的脸,头顶已半秃,若非衣服质料极好,只怕要被认作花匠。
然而,小老头身上晦暗若无的气息,却让苏妄生出了几分无法把握的感觉,既似凡人,又似非凡。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站在小老头身边的那个人——陆小凤!
陆小凤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衣衫褴褛,撕扯成一片片条缕状,鞋子蹬破了一只,模样狼狈,像足了一个遭了海难的倒霉蛋。
而他脸上的苦笑也是一副倒霉的样子,唯一完好的,或许是那对依然讲究的胡子。
陆小凤果然是说话算话的,他曾言随后去,便紧随苏妄之后来到这座小岛,所言非虚。若非苏妄方才在外面逗留了半个下午,想来不至于让他抢到前头。
贺五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岛上规矩,知道眼前的小老头万万得罪不得,远远的就停下了脚步,调匀气息,这才小心走上前去,一时也忘了向后面跟随上来的“张文鹏”表达得意之情。
离得还有十几步,两人就停了下来,老实地侍立在一旁,便听小老头笑道:“山居寂寞,少有住客,贵客所至,亦是一种缘分,少时小老儿一定要再摆酒宴为贵客庆贺!”
他轻描淡写说着,却流露着一种喜乐安平的光景,让饱经风霜的陆小凤羡慕不已。
“可惜,陆某信你才怪了!”陆小凤心中嘀咕,面上客气地抱着拳,道:“长者宽厚,陆小凤实在受宠若惊,可是,为何是再摆酒宴呢?”
好似听到了什么趣事,小老头抚掌大笑:“今天我们这儿恰好也有一个小小的庆典,所以贵客的庆贺只能排到后面咯。”
这话说得风趣,陆小凤也笑了起来,道:“竟有这般缘故,看来陆小凤运气还没糟到底,但长者何不将两次庆贺做一起,岂非更省事?”
小老头轻轻摇头,打趣道:“一日间能庆贺两次,开心两次,贵客难道还嫌太多么?”
陆小凤一拍额头,状作懊悔,道:“长者所言有理,陆某错矣!”
“既然知错,待会儿陆公子可得赏光啊!”
小老头说话和气幽默,陆小凤就算心怀戒备,亦不禁被感染了几分,再次拱手揖礼,忍不住问道:“不知今日庆贺的是什么?”
“今日是小女第一次会自己吃饭的日子,所以大家就聚起来,将她吃过的饭菜在吃一遍。”小老头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语气温柔,其慈爱之意溢于言表。
“果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陆小凤跟着一阵大笑,又道:“主人多礼,说了半天陆小凤却连主人家的名字都不曾请教,实在失礼。”
话虽如此说,但在陆小凤脑中却浮现着一个叼着奶嘴的小奶娃形象,悄然对比了老头的年纪,不禁默默感慨了一句:“当真是吾辈楷模,老当益壮啊!”
“无妨,无妨!”小老头摆了摆手,不在意道:“小老儿区区贱名,说出来也不响亮,口天吴,日月明,叫做吴明便是,既无吞天之口,也无日月之明,倒是委屈了这个名字。”
闻言,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见着他们的得闲,贺五才上了前,弯腰拜下,恭敬道:“见过岛主!”
其后假扮张文鹏的苏妄亦拜了下去。
“你二人何来?”小老头收起笑容,语气轻缓,带上一种别样的威严,与方才和气的形象俨然不同,便是陆小凤也愣了一下神。
“主人正在山前饮宴,叫我二人回来取酒。”贺五抢先回答着,嘴角微微翘起,颇有些自得,仿佛能在小老头面前说上话是十分荣耀的事。
“既如此,尔等自去吧。”
“诺!”
两人再次拜过小老头,这才拐过九曲桥,往一旁的小院而去,陆小凤反而起了兴趣,笑道:“原来还有比我们更早开始庆贺的?”
小老头回头说道:“这里漫不拘礼,各人依凭心意,这些我也不管,但却要记住一条规矩。”
陆小凤好奇地问道:“是何规矩?”
在他想来,既然岛上生活寂寞,多多庆贺总归是好事,何必再讲规矩,无端端约束了众人,将人气弄淡,岂不是前后矛盾?
“自食其力!”小老头淡淡地说着,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肯定,接着解释道:“岛上有最好的厨子,最好的裁缝,无论哪一种享受都是世间一流的,但价钱也不低,没能力赚大钱的,很难在这里活下去。”
瞥了眼陆小凤唏嘘的打扮,小老头补充了一句:“贵客今日初来,一切免费。”
今日免费,明日起就要算钱,陆小凤忽然想起身上没带多少银两出来,顿时为自己的肚皮着急起来。
更过分的是,眼瞅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所谓今日,已然堪堪过去。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有最好的美酒美食,绝不用次一等的,如若这里真是荒岛也罢了,或许他还能耐得住苦楚,但听闻岛上的一流服务,如何会忍得住?
“原来你们还做生意?”陆小凤呵呵笑了两声,转而问道:“那我如何营生呢?”
“岛上有一座赌坊!”
“赌什么?”
“赌骰子!”
“这倒是陆某的长项。”陆小凤顿时有些眉开眼笑的,好似赢定了一般。
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格,自六七岁学会玩骰子,至十六七时,他已精通所有投掷手法,灌铅、灌水银、装磁石,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小孩把戏,至于想要与他比试功力的,他陆小凤定然让他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
“你现在要去?”小老头再次问道。
“不,我先去喝酒。”陆小凤指着又从九曲桥上走下,向这边遥遥一拜,各抱着一只酒坛的青衣小帽,偷笑道:“回头不是还有另一场庆贺么?”
他计算倒挺美,哪个便宜都想占,都不想放弃。
虽然酒坛的封泥完好,酒气未散,但陆小凤只凭观察封泥的颜色,就能断定,这两坛酒至少收藏了三十年。
有美酒不喝,他陆小凤也就不是陆小凤了。
小老头乜了他一眼,道:“就这打扮?”
陆小凤肯定地点点头,道:“就这打扮。”
应该不失礼吧,陆小凤心想。
至于失礼了又如何,管他呢,陆小凤只管自己潇洒痛快,哪会在乎别人看得难受?
除非,是美女!
说到美女,陆小凤眼睛忽然直了,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线条柔和的女子,有一头漆黑柔长的秀发,仿佛波浪一般,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带着冷酷和聪明,还有几分懒散,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小老头笑道:“现在你还想喝酒?”
陆小凤怔了一会,苦恼地摇了摇头,咬牙道:“美女总是跑不掉的,好酒就不一定了,对了,她叫什么?”
“她叫沙曼。”小老头倒没为难他,立刻做出了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下一刻,又恢复那副乐呵呵的样子。
陆小凤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是一个比狐狸还奸猾的家伙,正等着看他栽跟头呢。
于是,他“艰难”地转过身去,两袖一展,用出凤舞九天,咻忽腾空,仿若优雅的凤凰从沙曼身边掠了过去,追向已经没了影的两个青衣小帽。
虽然衣衫褴褛,但潇洒之气依然是有的,在美女面前,陆小凤表现的总是完美。
当然,如果他能忍得住交错而过时,本能煽动的鼻子的话,应该会更完美。
“哼,登徒子!”沙曼回头一瞪,冰冷地对上陆小凤偷看过来的目光,猫一样的眼中充满轻蔑的讥笑。
“挺有性格的啊!”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又感受了一番刚才吸入的香气,两臂一振,唰啦一声,就消失在半空。
“是个有本事的登徒子!”小老头笑呵呵的说着,目光在沙曼身上转了两圈,意味不明。
沙曼压下心中的恐惧,伸手道:“拿来!”
小老头叹道:“又输了,要多少?”
沙曼翻了翻五指,纤长有力,却不失细腻,就像她的心,就像她的外貌。
小老头点了点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下一次!”
下一次?只怕每一个赌徒借钱的时候都是说下一次还的,但小老头并没有计较,他还真的抽了几张银票出来,摇着头走向水阁。
那副样子,像足了宠溺孩子的父亲。
沙曼再次感觉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