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指下,食为仙鼓荡澎湃的战气,猛然上前一步,抱住童皇,仿佛一张巨大的被褥包囊了下去。
“轰隆!”
虚空莫名一震,他如同一颗炮弹被弹射了出去,撞到宫闱,撞塌了石柱,四肢一瘫,张了开来,露出了只是面色微微苍白的童皇,但他自己却呕了好大一口血,周身尽是漏气般的轻嗤。
原来,眼见两人要同时被打击,食为仙果断爆发了体内的战天食气,独自一人接下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虽然免不了吃一顿泄气过度的苦头,但总比两人都被陆小凤拿下的好。
“炎阳军,杀!”童皇尖利地叫嚣着,依然有些后怕,方此之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与陆小凤还有些差距。
“杀!”
六百人的方阵急速合拢,长戈并举,刀锋如林,如卷长龙,一道龙卷般的战气忽然升起,瞬间扑下,宛若一只张开巨口的恶兽,满嘴的钢牙利齿。
“好恶贼,竟敢如此!”
战气狂暴,劲风呼啸,吹得陆小凤衣袂猎猎,长发如刀,他如那定根崖壁的苍松,不动不移,心中却是燃起了无尽的怒火。
陆小凤如今才算看明白,这群人对喇虎们究竟做了什么——他们竟然将喇虎生生炼成了道兵。
在道门中,常有专门饲养猛兽、异兽、凶兽,用特殊方法喂食培养,成熟后,刻以灵阵,引天地煞气炼化,成为一种似兽非兽的存在,用以护法、御敌,这便是道兵。
及至传到世俗,被世间武者改头换面之后,用来饲养猛禽、宠骑,增加自身战力。
然则,世间总有痴心妄想者,试图以人炼为道兵,毕竟灵兽、异兽珍惜,总是太难得,而人,却是不缺的。
便如千年前掀起的黄巾祸乱,三百年前的黄巢凶祸,起事之初,就是以道兵之法炼制黄巾军攻城略地,因之道兵不怕刀兵疼痛,不惧生死的特性,每遇战事,则战必胜!
然则,道兵之法,实在太过残忍,因为人类的先天素质总是比不得凶兽与异兽,只能用性命去堆积,初时祭炼便十不存一,越是高级的道兵,所需祭奠的生命就越多。
因此,以人为道兵,乃被朝廷、世家、各派等定义为魔兵,称为禁忌。
这不仅是因为祭炼道兵残戮了太多的生命,更在于被祭炼的道兵需要承受无尽的痛苦,终将导致灵智残缺,自我不存——这才是道兵无视痛苦、疼痛的原因,想要得到,终究要有失去。
虽然此间的道兵有六百之数,大约在五比一的比例,比以往祭炼道兵的伤亡略低,却不能掩饰他们已是道兵的事实。
如非如此,这方能比肩通玄入照战力的战阵,何需次次让童皇等人下令才会攻击,这便是灵智残缺的证据。
无怪巨鲸帮教授喇虎们功法时,不在意对喇虎身体的损害,因为,损害的是人的身体,而道兵,被填充了太多特殊材料,已非人。
陆小凤更知道,这些道兵还会被继续祭炼,还将继续承受痛苦,为的只是他们的主人能获得更加高级的道兵。
“既如此,我便送你们归去吧。”
陆小凤叹息着,点出了灵犀一指,这一指,不复负灵犀轻灵、迅捷的称号,变得异常沉重、缓慢。
心有灵犀一点通,灵犀一指本就是一门立根心灵、意志的武学,当心灵愉悦,灵犀一指就显得轻快、迅疾,当心灵的思念跨越了空间,灵犀一指便能……无所不在。
此时陆小凤心间悲痛,带上了怜悯的意志,灵犀一指也就变得沉重起来。
但沉重的灵犀一指,依然是灵犀一指,却见空间陡然凝滞,仿佛他的悲悯意志已冻结了时空。
这一指,轰然、浩大、势不可挡,就仿若如来神掌中的天佛降世。
瞬息后,劲风倒卷,狂风逆袭而上,七彩的流光霍然相聚,化作一只庞大的食指,轰然点落,戳破气泡般,直接点破战气龙卷,势如破竹点穿战阵,点向了童皇。
悲悯的意志横压了地宫,镇压着童皇,让他手足僵固,无法逃跑。
童皇满脸惊骇,双目中幽光频闪,却在急速运行童心真经,试图想以幻境的侵蚀对抗陆小凤的意志的压迫。
“嗤!”
童皇一口心血喷了出来,眼眶睁得开裂,溢出两行血泪,却是无意间在陆小凤面前班门弄斧,被意志反噬,差点破了功。
他擅以玩弄人心为傲,亦凭借童心真经镇压了其余的十二煞,不想终日打雁被啄瞎了眼,以他他阴毒狠辣、偷奸耍滑的心性,他的意志之力与陆小凤比起来,简直是棉花与铁块间的差别。
危亡之刻,童皇一把提起刚才救过他的食为仙,将他掷了出去,而他自己却跃入了炎阳殿。
“童皇!”食为仙发出最后的咆哮,声如鬼哭恸嚎,却未能换来童皇最后看上一眼。
“轰咚!”
仿佛天神从云间槊下的一枪,灵犀巨指轰隆落下,点爆了地宫的地面,留下了个深深的巨坑,巨坑边缘,散落着六百生死不明的道兵,巨坑中心,歪躺着有死无生的食为仙。
十二煞,再折一人!
道兵结以战阵,堪比通玄入照高手,但陆小凤岂是一般的通玄入照武者?
微微震隆停止后,陆小凤沉默不语,望着依旧沉静的炎阳殿,和躲在殿中的童皇,并没有追击上去。
“怎么会?不,九哥一定会赢的!一定!”牛肉汤瞪大眼珠,满目震惊,虽宁愿不信,却不敢不信,却再也不敢放狠话,也沉默了下来。
此时,她对男子是否能打败陆小凤的信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唯有王三河之管看着热闹,嘴里啧啧有声。
他们在等,在等苏妄与铁帚仙分出胜负,然后再与殿內的男子,分出个生死。
苏妄没让他们久等!
只见纠缠不休的灰白光影中霍然亮起无数白光,那是一道道挥斥的剑影,化出无数幻影,层层叠叠,重重无尽,就像是一朵怒放的鲜花。
一剑花开,虽纷繁难尽,却不显杂乱,剑光幻化,满室芬芳,弥散的香气却不是花香,而是剑光。
片片花萼徐徐绽开,雍柔地展开曼妙的身姿,抖落着花瓣,一片片花瓣,就如南天剑的剑锋,锋芒不露,杀机内藏。但在抖落之间,却切下了一条条铁枝——来自铁帚仙手上那柄陨铁打造的铁帚。
这是苏妄运使的另一重武道意境——藏巧若拙,每一次花瓣碰撞时,苏妄都抖落了千百次剑锋,力施于一点,千百次的劈砍,任是陨铁再坚固,也抵不住这般磨削。
须臾之间,灰影已然稀疏,唯独剩下一只光杆。
好一个铁帚仙,倒持铁棍,如握着一把匕首,疾刺穿梭,来往点动、挑转、横格、竖划,轻忽点触,穿过了层层剑锋,目标明确,直削花柄——苏妄握剑的手。
将一只长棍运使得如同一只短匕,武技精湛,堪称如火纯青,确实值得称道。
“可惜,既然用棍,何必拘束于匕首?”
剑影蓦然一收,鲜花瞬间凋零,回归于那柄三尺三寸的剑器,但见苏妄直直刺出长剑,正好点向了铁棍的尖端。
这一剑,平平常常,无有任何异象,如果硬要套个不平凡的地方,便只有在这一剑的纯粹上能说道说道。
是的,这一剑极其纯粹,任谁看到了也得说一句,这是剑!
但剑难道还能不是剑?自然是能的。
只要进入了江湖,就能看到许多人将剑做刀乱砍,将剑做铁棍硬砸,更有人把剑作为烧火棍挑弄篝火。
这些人,乃将剑器作为一种工具,怎么方便就怎么使,他们只是拿着剑,本身就不能称为剑客。
剑,则不再是剑。
然而,对于一个真正的剑客而言,用剑,亦分多重境界——持剑、忘剑、拾剑,正对应手中剑、心中剑、无剑的境界,亦是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仍是山的三重境界。
与前者相对,当剑客忘剑之时,他手上的剑也不能称为剑,或许是刀,或是是鞭、或是是棒,依凭各人的心意、成长而定,唯有心中依然记着剑。
这时候,剑,也同样不是剑。
于铁帚仙而言,他御使长棍,却拘泥于匕首,正对应持剑的境界。就算将他手上的铁棍换成长剑的话,只怕,任谁看到了,都要别扭地说一句,这,不是剑。
他,依然在第一重境界。
但苏妄却达到拾剑的境界,在他手中,拿剑时用剑,拿刀时用刀,不拘囿于招式,也不拘囿于心意,纯粹至极,正如他被问用刀时,回答的那句——用也不用。
当你看到他用剑时,只能肯定,这是剑。
以第三重境界对第一重境界,苏妄实在再难起战意,心气渐渐平复,也起了停止争斗的心思。
“或许他应该成为一名剑客,而不是杀手。”苏妄这样想着,却刺下了长剑。
剑锋清冽,泛着微蓝的光芒,这一剑平平常常,却叫铁帚仙再难递进长棍一分,有种蚍蜉撼山的错觉。
两人交错而过,苏妄收起了长剑。
铁帚仙艰涩的问道:“这是什么境界?”
“你不懂!”苏妄并没有回答,不是装腔作势,而是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对一个连心中剑都不曾达到的人说道,也没有必要对一个已经死亡的人说道。
他走了过去,铁帚仙倒了下去。
十二煞,又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