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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燕攸宁笑道:“你真厉害,确实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抱琴惭愧接受了王妃的夸赞,但还是道:“王妃可以继续向长云赶路,但是,咱们还是先给王爷写封信,让信差快马加鞭地送到王爷手里,告诉他王妃您有了身孕。奴婢想,王爷若是知道了必然欣喜若狂,应该会派更多人来接应王妃、保护王妃的。”

其实相比现在就写信告诉他,燕攸宁更想等到了的时候,在给霍西洲一个大大的惊喜,可是稳妥起见,她同意抱琴说的,她们脚程本来就慢如蜗牛,现今她又确诊了怀孕,接下来的行车速度只会有减无增,愈发地慢,如此就算赶到长云,也不知何年何月了,早一点告诉霍西洲,彼此心中都更有底。

“嗯,我来写。”

她还是想亲自告诉他。

抱琴连忙去张罗笔墨,就在马车上,燕攸宁凝思于笔端,将两个多月以来的思念一字一字凝聚于纸上,并告诉他,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霍西洲,此心唯一。

信纸虽薄,然而燕攸宁犹如苍蝇腿粗细的簪花小楷还是密密麻麻地铺了整夜宣纸。

不知怎的,写起来就没完了。

停笔之后,燕攸宁将墨吹干,卷起信纸,折成漂亮的同心结,用信封盛放好了,交到抱琴手里。

随行的队伍都是霍西洲的旧部,为首的名唤张坚,张坚在队伍当中替王妃挑了一个办事牢靠的神行太保,并郑重交代,这是王妃要给王爷的信件,切记不可弄丢。

信差接了这烫手的信,这就快马动身前去长云了。

接下来的路,于是更不好走。

出长安往西,地势越来越高,好几次燕攸宁都感觉到胸闷,几乎难以喘上气来,这身体柔弱得连她自己都无比嫌弃。肚里的小家伙倒是还像一枚熟睡的蛋,没有闹腾她,只是当终于抵达长云边境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这个小家伙终于伸展开了拳脚,脾气也不大好,一有不顺心就在乒乒乓乓地在她肚里闹腾,燕攸宁是彻底没了火气,只好顺着这个不知道是儿是女的家伙心意,他不高兴,自己就得停下来。

可惜的是,送出去的信,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音,霍西洲那边别说派人来接了,就连回信也没有。她起初还等待得很是焦灼,到了后来,已经渐渐习惯了没有音讯。

人说胡天八月大雪连绵,诚然不假。

车队刚刚行驶到长云的时候,燕攸宁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了雪山。

长云地大辽阔,一望无际,极西苍山负雪,连绵如簇。

雪山下则是寥廓草原,幽深的长云湖犹如海神冰蓝的眼泪,波光流转。传说中这里曾是西王母所居住的瑶池,每当初晨太阳升起,日光斜照在湖面上,雾气弥漫,水波粼粼,犹如神话中的仙境般神秘而梦幻。

在此地繁衍生息上百年的部族,居住在两片大山的深处,那里犹如一片世外桃源,干净得不染丁点凡尘,那也是前世燕攸宁作为鬼曾经看过的地方。不过那里太远了,等深入长云草原没多久,她的身体就支撑不住了,大病了一场。

燕攸宁本来就身体虚弱,怀孕以后便没有休息,一路奔波而来,现在肚子已经沉甸甸的,愈发辛苦,再加上这边水土不服,这一病之后就总不见好。

她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热,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抱琴等人吓坏了,可是这么大的长云却不比长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上哪儿去找大夫来给王妃看诊!

正当他们原地修整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支从西域将往大周经商的骆驼队,走到了这里。

骆驼队中有年长的妇人,经验丰富,她们见燕攸宁这边有所不便,立刻决议伸出援手,就地扎下了帐篷,接待燕攸宁住下。

夜里燃气篝火,骆驼队的人围着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年长的妇人汉名珍珠月,她为燕攸宁送来了新鲜的牛奶,哄她喝下。

燕攸宁从毡毯中撑着大肚坐起身,支着一张颜色惨淡的依旧不掩芳华的脸蛋,沉默而乖巧地接过牛奶,喝了一半,对珍珠月道谢。

珍珠月皱眉,轻轻拍她背部,道:“像你这样大肚子的女人,在我们的国家,是要被男人当成宝一样供奉起来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外边的那些人是你的婢女和手下,可是不见你的男人,你的男人呢?”

燕攸宁呛了奶,轻轻咳了一声,不曾想一下把眼泪花咳出来了,她微微笑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是来寻他的,可是我自己不争气,先倒下来了。”

珍珠月摸她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道:“这样可不行,等会我弄来了药,你要喝完,喝完才能入睡。”

珍珠月好心且强势,燕攸宁没法不听,虚弱地支起脑袋,点了点。

珍珠月道:“你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让你大着肚子来找他?我看你衣着打扮,你是大周人对吧?”

燕攸宁含笑,双臂抱住了肚子,“是啊,我夫君在打仗,他顾不上我。”

“就算是打仗也不行……”珍珠月十分不满,但说到这儿,突然一顿,她尖叫了起来,“你的丈夫难道就是长渊王?”

燕攸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珍珠月突然如此激动,但是见她已经猜出来了,也不再隐瞒,继续点头,“是的。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珍珠月见到燕攸宁的车队,就知道她非富即贵,一听她说夫君在打仗,就斗胆猜了长渊王,没想到真个让自己猜中了,珍珠月大喜过望,眼睛犹如琉璃珠子顿时迸发出极致亮丽的光芒。

她激动地攥住了燕攸宁的双手,道:“原来你是长渊王的王妃!”

珍珠月接着向她说起了自己蒙受长渊王大恩的旧事,原来他们所在的西域小国,因为国土小,而占据绿洲,瓜果富盛,长年遭到北边胡族的袭攘,不胜厌烦。自从长云这片土地上有了长渊王,他打退了胡族那些强盗,保护了他们的国家。珍珠月还告诉燕攸宁,在她们的国家,长渊王是他们的守护神,是被供奉于神龛当中的。每一个百姓,都非常爱戴他。

“谢天谢地,居然让我珍珠月在这里救了长渊王妃!”

她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就狂奔而出,向她的每一个伙伴们都告诉了这一消息。

于是不消片刻,燕攸宁所在的这片帐篷几乎快被踏平了,骆驼队的每个人都过来递上自己的善意,他们送来新鲜的果子和牛奶,给燕攸宁的婢女也都递上了烤肉和鲜果,将燕攸宁当作神女一般虔诚信奉和照看。

抱琴等人是极是惊奇。原来王爷所率领的长渊军,在西北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燕攸宁望向帐外,心绪浮沉,默默地想道: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呢,他知道,我已经来了长云吗?

第95章 困兽不能斗

燕攸宁这高热一直不退, 两颊红如火烧,可是精神却出人意料地很好,这一夜在帐篷里听外边珍珠月她们唱歌跳舞, 心情倒是一扫之前几个月的郁闷, 如果不是自己这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她也想跟着他们又唱又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 睡着了,入睡后, 长云辽阔无际的草原上一弯弦月如弓。

从极遥远的地方, 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西北苍狼的嚎声。

次日醒来, 帐篷外篝火燃尽, 只剩下一堆一堆的余辉,抱琴与司棋还在贪睡, 她拥被而坐,诧异地看向飘飞的帘幔,外边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她勉力支撑起身,钻出了自己的帐篷。

才一出来, 西北草原上那呼啸的川风便兜头吹来, 将她头顶上压着的小毡帽一下穿走了, 远远地滚落在了地上, 青丝糊了一脸。燕攸宁不方便去捡自己的毡帽, 她环顾四望着, 珍珠月他们带来的骆驼队已经渐次苏醒了, 正在打理锅灶,准备烤点馕饼吃。

珍珠月满脸急色地跑过来,“哎哟王妃娘娘你怎么起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啊, 我一会给你送馕饼吃!”

说着珍珠月试探着去摸燕攸宁的额头,手背抵住她光洁细腻的额头肌肤,发现冰冰凉凉,她奇异地“嗳”了一声,又摸自己的,比对之后,她惊喜道:“王妃你退烧了!”

燕攸宁回过神来,试着动了下胳膊腿,笑道:“我发现今天好像是比之前有劲儿了。”

“这就好这就好。”珍珠月在心里拜了拜她们的神灵,笑容满面。

饶是如此,珍珠月还是不放心燕攸宁在外头吹风,将她请入了帐篷之后,不多久,西夷大巫来为燕攸宁请脉,说了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珍珠月倒是勉强懂几句,理解了十之七八之后,她告诉燕攸宁:“这个大巫说,王妃的胎儿很是稳健,现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要赶紧找到兵营地修整下来,才好尽快调理。”

燕攸宁表示应许。

珍珠月道:“我昨晚给王妃打听过了,这里最近的一处所在,还有二十里路,王妃到了那边以后,想来就是在长渊王的麾下了,可以安心休息养胎。”

燕攸宁急忙问道:“姊姊你有长渊王的消息吗?”

珍珠月顿了下,摇头。

“这个,我们都是跑商队的,怎么能晓得呢?不过王妃,你若是到了兵营地,向那些士兵问,说不准有信儿!”

燕攸宁“嗯”一声,“姊姊你说得在理,我现在也不发烧了,我们尽快动身过去。耽误姊姊时间了,我知道你们做生意的也是辛苦。”

珍珠月拂手笑道:“哪的话!大家伙儿知道我救了长渊王妃,巴不得多留几天跟王妃说说话呢!”

燕攸宁赧然道:“我对大家有什么恩情呢,不过是沾了王爷的光罢了,你们待我有恩,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珍珠月道:“王妃太客气了,既然这样,咱们原地休息,明日,我们去长安,王妃去就近的兵营地,如何?”

“好。”燕攸宁笑起来,柳眉弯弯,犹如长云湖上的洁净新月。珍珠月看得痴了,不禁想到,在我们那个地方,仰慕长渊王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啊,个个都将他当作天神一般对待,我虽然没有见过长渊王,可他的王妃,却真真正正像是神仙般的人物,这般的美貌,难怪让长渊王喜爱了。

这一日,珍珠月等人架起篝火,将他们绿洲特有的瓜果干和馕饼送给燕攸宁吃,蕴画最喜欢他们的葡萄干了,吃了小半盒了还嫌不够。

燕攸宁难得走出帐篷,看着珍珠月她们围着篝火跳舞,他们的姿态舒展活泼,脸上洋溢着自由而热情的笑容,燕攸宁看着看着,不禁极其羡慕。大周之外,所有人都觉得上国物阜民丰,乃是天下圣地,他们潮水般涌入长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大周长安的繁华。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些盘踞在长安几代的权贵们,有多少,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囚鸟,心中反而真正向往着他们的随心所欲。

燕攸宁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这样的囚鸟。

所以她第一次来到长云的时候,就被深深地触动了。尽管那时候她还是一只游魂野鬼。但她明确,自己喜欢这个地方。

她那时候想,如果霍西洲不夺天下,如果他们以后一直生活在这一方净土,那该是多么快活的事!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天明以后,筵席终将散场。

珍珠月和她的骆驼队往东南去了,而燕攸宁却在休整以后继续往西北前进。

照珍珠月的说法,这附近有一块属于长渊军的兵营,应该不远。

探子先到之后,前来回报:“回王妃,此处正是长渊王麾下的乌兰营。他们听说王妃来了,已经派人出来迎接王妃了!”

这下一行人犹如吃了定心丸,可算是找对了地方!

乌兰目前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内里阡陌交通,整个睡卧在长云偌大的天然草场之上,犹如一片经纬分明的蕉叶。乌兰营就在乌兰镇上安扎,他们的领头人物名叫百里鹄,既是一镇之长,也隶属于长渊军。

百里鹄热情招待了燕攸宁,为她安置了全镇最好的一座小院用以安歇。燕攸宁对此都不甚在意,心中只有霍西洲的下落,百里鹄凿凿道:“王妃放心,一个月前王爷行军还曾途径寒舍,用了一杯水酒。咱们乌兰也是长云重地,王爷极其重视,我们有秘密联络的信物,王妃稍作歇息,末将这就放出信物,派人前往私信王爷。”

这么多天,终于有一个人能够明确地告诉她可靠的消息,能够联系上霍西洲了。

燕攸宁无比激动和感激:“有劳。”

百里鹄离去之后,燕攸宁正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不适,想歇歇脚,侍书用木盆打来了热水给王妃泡脚,燕攸宁将肿胀的双足放入热水当中,感受着热流冲刷过浮肿的脚面带来的经络疏通的畅快感觉。

侍书道:“这里的完全比不上停雁山庄,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奴婢们刚刚去看了一下,发现就像是之前有人住过一样,什么都有,也不会委屈了咱们的。王妃,咱们就在这儿歇下,用不了几天王爷就该来了。”

燕攸宁对于此地也很满意,虽然地方狭小,但胜在幽静,在长云这片土地上,有着长安人不曾见过的悠远宁静,“好啊。”

百里鹄派人去向霍西洲送信。

是夜,又给燕攸宁送来了不少物资,一面在给,一面在惭愧,“边陲小地方,物资贫乏,王妃是出身于长安公府之家的贵女,这些东西,让您见笑了。”

“哪儿的话,多谢百里将军的招待,请问,最近可有王爷行军的消息吗?”现在她身子不方便,对打扮和平时一应用度都不甚在意,唯独关心着霍西洲的去向,“百里将军,实不相瞒,我从长安一路而来,马不停蹄,属实疲累,这个孩儿到现在都没能让他爹爹知道他的存在,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王爷。如果将军您有消息,千万告诉我,你放心,我晓得大体,不会耽误军机的。”

百里鹄道:“王妃这话说得见外了,若有王爷的消息,末将怎么敢欺瞒王妃?不瞒王妃,这一次胡人下了血本,侵袭我边境向乌兰这样的地方不知凡几,长云地广人稀,很容易让他们钻了缺空,王爷现在正是一枚补缺的绣花针,四处排兵布阵,将这破裂成筛的缺缝补足起来,因此忽焉在东,忽焉在西,行踪不定。上个月长渊王只是路过乌兰而已,现在又不知行军到了何处去了,咱们派出去的信号,大抵要半个月方能联系上王爷。王妃莫若就在这里安心住个十几天。如果还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下人,只要乌兰有的,末将一定都能为王妃弄来。”

百里鹄忠心耿耿,正直可靠,燕攸宁信得过他。

既然这样,不如就依计在这里等待半月,待之后,她想回项氏的大本营,那片四季花开的不知名山谷。

但燕攸宁万万没想到,她闷声不吭,乖乖地在乌兰住了半个月,等来的却不是霍西洲的长渊军,而是胡族的一万兵马!

正如乌兰的将领所说,以现在乌兰的兵力,面对胡族是寡不敌众。

当日夜里,燕攸宁就被一阵喧哗的声音吵醒了,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何事,只听见士兵的爆吼声传来,呼吁百姓四散往外逃跑。

熊熊烈焰,将木质结构的房屋摧枯拉朽的侵焚着,横梁断裂,烧焦的糊烟四处飘散,燕攸宁被浓烟呛醒,左右去唤人:“抱琴!抱琴!”

从抱琴一直唤到蕴画,没有人理她,眼看着浓烟越来越弥漫,整间院子都几乎要烧着了,小屋外,那犹如鬼神一般的马蹄声却还在由远而近,伴随着百姓凄厉的惨叫,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来不及了!

“啪”一声,她方才睡过的那间屋子,火烧断了顶梁柱,半间屋子瞬间垮塌下来,焦灰扑了燕攸宁一脸,她不得不弯下腰剧烈咳嗽。

可是眼泪都快咳出来了,鼻腔和喉咙还是感觉有异物堵死了,连呼吸都困难。

所有人都逃命去了,在死亡的关头,没有人会顾及自己是王妃还是奴仆,生死面前,谁都等闲。

隔壁的院子,蓦然被暴力撞开。

一个凶蛮的拉长大嗓,发出狰狞的吼叫:“这间!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