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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秋水跪伏在御道中间,耳边赤瑕的言语犹在。

她说他会来,她说与其求陈宝林,不如去求他。

她本不该听信赤瑕的话,或者再求一求陈宝林就能把御医请来,可是……可是翠叶的情形让她耽搁不起,也下不了赌注。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翠叶死去。

「宝林娘娘,您看,这都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

艺林轩中,绿蕙觑一眼天色,转回头来又道:「娘娘为何不帮她这一回?」

陈宝林秀颜淡然,亦是觑了一眼天色:「我帮得了她一回,却帮不了她第二回,这世上能永远帮助她的只有她自己。」

「可……娘娘怎知陛下今儿一定会来?」赤瑕跟着狐疑。

陈宝林神色不动,凝眸看着那御道上跪伏的纤弱人影,半晌才启唇:「陛下一定会来的。」

高墙斜影随着日色偏移而不住变换着方向,石青色的地砖去尽了白日里的溽热,便透出一丝彻骨凉意来。

冗长的曲裾蜿蜒在身下,兴许是跪的时间久了,一地静谧中秋水倒想起了从前。

从前她也曾这般跪过一次,亦是为了求他,求他饶过长孙一族,便是贬她为庶民也甘愿。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他仿佛难以置信,待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所求亦是真的之后,怒急攻心,竟斥她阴毒堪比吕雉、霍成君。

她为后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重的话,一瞬间心口几乎疼得要碎裂开去。

一道碎裂的,还有她和他之间的年少夫妻情谊。

此后,她幽禁长门,他端坐高堂,再不曾有过纠葛。

这一回,她亦是舍弃所有来求他,只不知他会说什么。

伴随着最后一道日影偏斜,膝下的地砖终于有了微微颤动,是宫车来了。

她理一理衣袖,跪得越发恭顺。

扈从的羽林郎远远望见,不由冷声呵斥:「圣驾出行,肃静回避!」

「圣驾出行,肃静回避!」

「圣驾出行,肃静回避!」

一声一声,仿佛轰隆作响的雷鸣,滚滚而至。

她不动如山,眼角只望见一双双皂靴似奔腾的马蹄,直踏到她的面前:「何人在此?圣驾出行,肃静回避!」

秋水闻说,缓缓抬起头来:「婢……长孙秋水,求见陛下!」

领头的羽林骑都尉本已抽出了节鞭,只待把这等不识好歹、不懂规矩的掖庭奴驱向一边,待得听到她自报家门,长长的节鞭猛地收回,几乎砸了自己的眼。

他站住脚,一时有些为难:「你……御道拦驾,可是大罪。」

秋水充耳不闻,目光定定看向他身后的龙辇:「婢长孙秋水,求见陛下。」

惯常不离君王左右的中常侍苏闻业已赶了过来,瞧见跪地的是她,不觉几分惊诧:「娘……秋宫人,这是做什么?」

「苏常侍,婢要求见陛下,求陛下开恩,准御医救治掖庭宫奴翠叶。」

「这……这……」苏闻同羽林骑都尉一样为难,他回首看了看丝毫没有停留迹象的龙辇,忙道,「秋宫人快请起,御道拦驾太过鲁莽,秋宫人有什么话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等不得以后了。」秋水蓦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再等下去,翠叶就要没命了。」

「可你这般……就不怕没命吗?」苏闻惊惶,低声地劝告,「快,速速回去。」

不,她不能回去。

眼见宫车已至,秋水松了手甩开苏闻的衣袖,却趁他和羽林郎不备,顺着间隙便直冲到驾前,唬得随从的一众羽林郎纷纷架起长刀,几乎划破她的面颊。

便是这般也无法阻止住她,深邃狭长的御道中,只闻听她的声音如溅珠碎玉:「求陛下开恩,准掖庭开设患坊,准御医救治掖庭宫奴。」

华盖下垂坠着的帷幕,不知是经了风动,还是经了她的晃动,一摆一摆,微微露出内里君王身上玄墨似的下摆。

「长孙秋水,你可知你现在已不是皇后了?」

身为皇后,或可对上谏言,可区区一个掖庭宫奴,有什么资格来见他?又有什么资格对他的后宫指指点点?

许是多年未曾相见,印象中他的声音并不是这般阴沉冷漠。

又或许,他说得对,她早已不是皇后了,没有资格来见他,亦不再有资格得他温柔相待。

可是她的罪过她自己会承担,翠叶何罪之有,竟以至死?

「陛下乃天下之主,本该仁爱万民,婢是衣冠子,虽死不足惜,可是掖庭宫奴还有那么多良家子,亦是陛下子民,陛下怎可见子民有难而不施以援手?」

她重重跪在龙辇前,从飞动的帘幕中望出去,便可望得见她乌云一样的发顶,和那磕在石青地砖上蹭破了油皮的额面。

刘昶扣在膝上的手指微缩,半晌冷冷唤了一声:「苏闻!」

苏闻登时一惊,他跟着君王已久,深知这是君王动怒的前兆,不敢再掉以轻心,忙摆一摆手:「快将她拉开!」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秋水不管不顾,一味地长跪下去,磕着头求他。

只有这一次机会可救翠叶了,她不能让他走!

「掖庭令!掖庭令何在?快把她拉下去!」

苏闻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羽林郎们看着蹊跷,不敢对秋水太过动武。

掖庭令得了消息,冠带都未曾齐全便领着三两掌事宫娥急急奔至驾前,还不曾开口求饶,便叫苏闻堵了回去:「出了这等事,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干愣着干什么,快把人带回去。」

掌事宫娥也不料秋水会这样大胆,上前来堵嘴的堵嘴,抬胳膊的抬胳膊,愣是将她搀扶了回去。

厚重的大板一下一下打落在身上,秋水咬紧了牙关,当真是宁死也不屈从:「我……要见内侍监,求告陛下……开恩……」

掖庭令直被她吓得一身冷汗,伸着手指气得哆嗦:「你还敢见内侍监?今儿不打死你,明儿死的就是我们了。那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去?那是什么人物,你也敢拦?你有几条命,咱家又有几条命陪你?」

「我要……要救翠叶……」

「救翠叶?呸,你还是想着怎么救自己罢!」

掖庭令摸摸脖子狠啐一声,他好容易过几天消停日子,谁知她一来,就给他闯了大祸。

「掖庭令听旨!」

「掖庭令听旨!」

掖庭宫外,一迭声的叫喊传扬而至,手持谕旨的小黄门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掖庭令听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