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案子得到重审并为之洗脱罪名的时候,我对女皇陛下也有这样的信仰。那个时候我坚定地想先陛下是天底下最英明最睿智最公正的,神一般的存在。可是经历了这多事情之后,尤其是在我自己差点一点蒙冤之后,我那坚如磐石的信仰有了松动。虽然我还是一心一意地效忠陛下,如果有生死一线的危机时刻,我也愿意舍身救主,可是我的信仰确确实实地有了松动,不再那么坚定。
她是一个让亲生儿子都惧怕,不得不用为儿子向下联姻来表明心志的女人。这个女人似乎也不是洞察一切,无所不知,也不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的一个人。
她甚至好色,甚至会迁怒,甚至会装糊涂。她也会做很多错事,有些错事还是故意做的。似乎她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
但是阿忠似乎从来不考虑这些。他坚定地相信,他没做坏事,陛下定不会冤枉他。
他的目光坚定,可是他的气场却完全不对。他的意志是向上的,他的气场却是浑浊不堪,往下走的。
我闭目凝眉,细细感受,越来越不安。终于我说:“你转过身,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半天才喏喏地说:“怪腌臜的,气味也不好闻。”
我生气地说:“我是女医。”
他道:“老程送来衣服和药。药已经敷上。”
我一再坚持:“让我看看。”
他不得已,调转身子。他的脸上肌肉牵动,显然在平日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如今做起来十分吃力。
我只能自己动手褪去他的裤子,揭开包在伤口上的纱布,却倒吸了一口气——这板子打得确实狠,皮开肉绽。而最要命的是,敷了药的创口非但没有结痂的迹象,反而开始溃烂。
这怎么可能?老程送来的药定是阿忠他们自己平日用的金创药,那药我是知道的,是实打实的好药。一顿板子留下的创伤,用那药断不会成这样。
我惊问:“谁给你上的药?是老程?”
“不是。是我使了银子,这里的看守给我上的。”他还不知状况,用“这是怎么了”的神态看着我。
我掩住自己的不安,淡淡地说:“你且安睡。我去请旨。”
我立刻去找惜福郡主,要求每日去为阿忠换药。
惜福抬头看我,惊异地说:“你只管开了药给看守,让他们去换就成了,那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我看着她,半天才说:“看守被买通了,老程送进去的药被动了手脚。”
惜福郡主不能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阿忠在这宫里谁也没得罪过,难道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阿忠的伤口让我不得不这么想。如果收买看守的人与设计此事的人是一个人,这个案子的水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惜福郡主与阿忠交情是好的。她说道:“如此的话,我去跟公主说,让她给你下道谕旨,你且日日去给阿忠开药换药吧。”
公主的谕旨很快下来。我回到百草居,连夜与悠兰春雨配药,准备换药的东西。所配的药里,需要很多蓝紫,悠兰打开库房查看一回,笑道:“还好我们不间断地种,就算是冬日也在暖棚里种,这会子倒是够的。”
春雨将要用的纱布拿锅子煮了,把剪刀放在火上烤,并准备了很多丝棉,团成一球一球。她们俩忙紧忙出,开心到不行。不知道的,不会以为她们在准备换药的东西,还以为在给我准备嫁妆。
似乎他们不知道阿忠不留神就要丢命。只要我愿意为阿忠做事,她们就喜乐,她们就愿意像蜜蜂一样为我做事。
这两个人做梦都想着我跟阿忠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真的是疯魔了。
等到第二日悠兰跟着我一起去狱中为阿忠视诊开药,看到阿忠的伤处,闻到那伤处发出的恶臭,脸都吓白了。我听见她轻声地道:“怎么会成这样!”
在牢房里架了火盆和炉子,一边把剪开来的旧纱布扔进火盆里烧掉,一边放了水壶在炉子上烧水。我对着阿忠说:“你且忍忍。”让跟来的小内监兑了盐水,拿着刀片在火上烤了,一边刮伤口上的脓和腐肉,一边让悠兰沾了盐水给他清洗刮过的伤口。
我感觉阿忠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我看见他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地上的方砖,但是他却一声也没吭。
我听见悠兰的牙齿间丝丝地吸气声。她低低地对我说:“当初姑娘刚进宫的时候被鞭伤,都没变成这副模样。”
我顿一顿,轻声说道:“因为那时没有人给我在药里掺毒。”
阿忠满头满身都是汗——这是疼痛引出的虚汗。
“给他调些盐蜜水喂下去。”我吩咐悠兰。
悠兰放下创口,起身洗了手,亲自调水。今日我们带进来的所有东西,器具,水,纱布,剪刀以及刮刀,都是从百草居带来的,绝不假手于人。为了搬运这些东西过来,百草居只留春雨驻守,几乎倾巢出动。
忙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把创口重新包扎。一切停当之后,几个力大的内监过来给他重新穿上衣裤。
我取出内服的药丸给他服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里都是感激。
我垂下眼帘,将碗放下,又命悠兰在盐水盆里洗一块手巾给我,我拿着将他的手擦净。
悠兰又在温水盆里洗一块手巾递过来。我又将他的脸擦净。
“郡主已经将这里的看守换了。至于饮食很用水,想必他们也不敢乱来,乱来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只是你不要让别人给你换药了。以后我会每日都来。”
他的脸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抬抬手,将我的手握住,紧了一紧,又放开,脸又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