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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靳啸隶目光灼灼,大家又不是瞎子,脑子里过两个来回便琢磨清楚了,这是想跟太傅求援呢,可赵太傅会搭理他吗?

且不说赵秉安何等表情,单是内阁,被靳啸隶当着面与“冤家”眉来眼去,那脸色能好看也就奇了。

苏次辅脸色转淡,只说五军都督府一事要再思虑,其实也就是扣住了的意思,顾阁老更是直接,胡子翘老高,指着靳啸隶指桑骂槐,那话锋句句指向赵太傅。

赵秉安当然“不甘示弱”,撸着袖子就下场开掐,三人就军方这事又吵上了。

说着说着,不知谁先提起调地方总兵入职都督府,协同靳啸隶同掌天下驻军。这下十三省总兵全都坐不住了。

想想看,若是五军都督府名副其实,由五位都督分别坐镇,那岂不是另一座内阁,况且方才靳啸隶可是说圣意诏许地方势力进京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把多年打拼的基业一同迁来,不愁成了空架子任人鱼肉。

武勋的眼神前无仅有的火热,不管这话出自哪位之口,都不能让他出尔反尔!

顾椿若非腿瘸了,他现在就跳过去踹死赵秉安,小兔崽子,忒是阴毒!

靳啸隶也傻了眼,他是想扩充实力而不是分权呐!

赵秉安右手露出袖口隐隐往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太傅这边刚把内阁里诸位老大人气得半死,突然一转脸跟河南总兵戴其鄞聊起了河南总督的继任人选,太傅的眼角一句话往董侍郎那边扫三回,其中意指怕是朝臣们都明白。

董臻适时变了脸色,望着此二人,恨得咬牙切齿。

其余总兵无不艳羡,这戴其鄞真是人在家中坐,富贵从天降,以内阁对军方的提防,五军都督府应该是他们最后、仅有的一次机会,现在戴其鄞只要点点头就能毫不费力的拿下一个名额,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戴其鄞也激动,可他想想自家崽子在河南捅下的篓子又不敢答应,那件事哪怕是走漏了丁点风声都够抄家灭族得了!

可转头再想想,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河南那边不还是风平浪静好得很吗,淳化都淹了,剩余那些流民也被关在淮扬行营里,能修完河渠至少还要两三年,到时候活着的还能剩下几个。

再说,银子的事河南三十道州郡几乎都经了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桩丑事捅出来,就算最后有漏网之鱼,只怕那些人会先戴家收拾了……

一品大都督,与八大国公十二柱国侯平起平坐,这诱惑,谁堪能抵挡。

戴其鄞也不例外!

泰平元年冬,天下十三省封疆大吏启程返地,山东总督与总兵皆留京供职,孔仲华由湖南总督改任山东总督,其原职由湖南布政使管鑫接手,而悬于火山口的河南总督一位将由朝争落败的董臻赴任,新任牛首卫都督戴其鄞负责护送。

值得一提的是,董臻就是快被撵出京城了也还抓着赵家三少爷的把柄喋喋不休,以致于大理寺卿痛杖孽子,将赵家三少爷逐出了京城。太傅心疼堂兄,将人托付给了新贵戴都督,把人带去河南过逍遥日子去了。

而泰平元年尾,赵太傅膝下嫡长子百日将至,京中大大小小各衙门都在筹备喜礼想搏太傅欢心,而永安侯府已在月前就大张旗鼓的筹备,名帖撒了满京城,不拘官位名气,都得去给大公子贺喜添彩。

第288章 江山几分(上)

整整三个多月,京城百姓已经习惯了新任皇帝躲在西山里修园子, 朝廷上下也乐得那位主不回来, 所以都默契地对圣驾回宫一事闭口不提。

自入夏至冬, 京中波澜丛生, 好久没遇到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如今赵太傅要为爱子大办百日宴,那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不都得赶过来凑凑热闹。

尤其年终吏部考评将至,京畿突然涌入各郡外放官员,这些人派系杂乱,没有一场盛事做名目,他们还真不敢堂而皇之的在京中走动。

如今朝中赵太傅这座新码头已经筑成, 并且威势直凛诸阁老之上, 若想在京中办事, 少不得要送上拜礼。故而当湖湘一众师兄弟汇集永安侯府之时,便发现府门前人流如潮,根本挤不进去。

马季扯开轿帘,等了片刻, 便见府门内赵康领着一小童快步赶至, 一路上,那些官员无不恭敬谄媚。

“青枝给诸位师伯见礼,老师交代,府外嘈杂,让诸位师伯经忠义伯府入大宅,他在听香水榭恭候大驾。”

“哈哈……, 太傅倒是好闲情,这个时候还躲在水榭里读书。”

周瑞涛进出侯府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知晓他们那位小师弟的一些习性,平日里凡有要事无不在书房密议,而面见亲信则喜在水榭中闲话家常。

马季斜睨了这夯货一眼,对他这耿直的秉性实在是又爱又恨。陶大维等人也拿周师弟这张嘴没办法,也就是太傅念旧讲情义,否则就他这尊卑不分没有界限的言行,早就被摈除刑部中枢了,哪还能接任燕长品的位置。

赵康弯着腰跟在小童身后,丝毫没被方才那些吹捧之语蛊惑,他毕竟只是个奴才,单独出来迎客怕是折辱了刑部这些大人们,好在夫人机敏,让把小卢公子带了来,这师伯侄之间,总不算失了礼数。

“话说上次太傅收徒仓促,好些师兄弟都还未给小师侄赐礼呢,今日见面可得好生补偿。”朴士淼上下打量眼前这灵慧小童,越看越欢喜,忍不住上前虎摸了一把。

卢骥远虽年幼,但自小秉持着世家教养,一进一退自有风范,不过搭配上他那张软糯圆萌的脸,总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上前逗逗的感觉。

作为赵秉安座下开山大弟子,卢骥远的身份非比寻常,况且他又为刑部带来了太原士族的拥护,这让湖湘党众待其很是亲厚。

你摸一下我摸一下,卢青枝最后从师伯堆里逃出来的时候脸上已变成红通通一片,若非马季训斥着,湖湘这群糙老爷们非把孩子吓哭不可。

忠义伯府面朝正西,与永安侯府毗邻而居,乃是老侯爷亲自选的址,世子花了大力气才让原本的几家爵府搬出去。勋贵中无人不晓老永安侯对其幼孙的爱重,忠义伯虽然另承爵位,但只要老永安侯一日不闭眼,这两赵之间便分不了家。

故而,掂量着赵太傅如今在朝中的分量,冼马巷中的勋贵对换宅一事都很通情达理,倘若能结下赵太傅的善缘,那区区一座宅子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要以为前朝的诡昧只限于内阁六部,其实军方近年也不太平着呢……

永安侯府自入夏以来就开始扩修,如今已占了小半个冼马巷,当初成婚之际,太傅特意在靠近回文院的内宅处建了个杏花园,原是想讨佳人欢心,可惜后来主人疏于打理便日渐荒芜。

不过月前,十夫人又来了兴致,一出了月子就开始拾掇这地方,成批的琉璃玉瓦进府,在原来的地界上又起了一座清幽奢华的香兰居,今日宴客,女眷们便齐聚于此。

邵四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八面玲珑、客不旁落的太傅夫人,一点都不敢相信这是她那憨傻得令人心疼的小闺女。林氏跟在身后伺候,看着婆母这神色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世事磨人,就邵家如今的立场,小妹要是自己不争气,如何能在赵氏立足,好在已经有了凤举,要不然那日子才叫苦呢。

请封诰命的折子赵秉安已经递上去了,泰平帝要不想彻底撕破脸就非准不可,所以别看邵媛馨如今还只是五品的阶品,但到场的百官家眷真没有一个敢在她跟前拿乔。

这世道,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这邵氏就是能让太傅死心塌地,任凭京中贵女恨得牙根都痒痒也没辙!

出身湖湘的诰命们领着一群刚入京的亲故与太傅夫人热谈,这些都是太傅刚从地方上提拔进京的,头次进出京中交际圈,就得了邵媛馨的照顾,心里别提多热乎了。

还有一些听着像是江南来的,但细一套话,倒是各省州郡都有,数散官那一挂的,这些人面生,大概是太傅抬举的新人吧。

邵媛馨的年龄摆在那里,上了年纪的国公夫人与阁老家眷她尚不能独当一面,还得罗氏手把手得教。

今日这百日宴规格高得出奇,张阁老与黎阁老府上两位老夫人都惊动了,携了满满五车妇孺来,看着倒比姚家更像赵氏的通家之好。

原本内宅的气氛十分热闹,直到下人通报,苏宅与顾宅的车马已到府门外,问夫人且迎且不迎。

楼台间,家眷们瞬间扯紧了帕子,今日是赵太傅大喜的日子,这苏顾两府要是挑在此时砸场子,那京都这个年就甭想过安生了。

听闻消息之后,邵媛馨怔愣了片刻,随即展眉一笑藏起了刹那间的心慌,落落大方的带着罗氏的贴身仆人出了内院。

此刻不单是赵府内院,京都整座东城都炸开了锅,因为,小小一个百日宴,内阁里几位大佬竟然都来齐了!

苏府的轿子打头阵,原本侯府门外的官员都以为现身的会是苏家大公子苏燃,结果当身着团福褂袍的苏袛铭走出来之后,冼马巷外四品以下官员噗嗤跪倒一片,就是六部实权也都提着心吊着胆地给次辅老大人弯腰行礼。这赵苏之间的恩怨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如今苏阁老一身常服跑到赵太傅的地盘来,怎么看怎么诡异……

片刻之前赵府门前还是人声鼎沸,就这一息的功夫,所有人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而此时侯府里面传出的动静便愈发分明,那井然有序的军旅踏步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随之律动,直到“嗵!”的一声,重戟戳地,他们的心也安生着落了。

太傅喜着墨色,时人皆知,今日虽是喜宴,也不过加了一件雪狐大廠,这会儿领着一众大臣从府内赶来,眉眼间倒没有半分仇家上门的厉色。

赵家的铁卫威势十足,一出场就平添了三分肃杀之气,使得整条街的官员愈发紧张。

苏袛铭刚迈出轿横,后面又有一行人马到了,他一侧头,便瞧见了马上的顾彦郴,至于轿子里的人,也就不用费心猜了。

顾椿腿脚不便,赵秉安得亲自去迎,一老一少和蔼恭敬,不明就里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学徒侍奉先生呢,可惜,这两位在前朝搅起的腥风血雨却是让整个大朔朝廷心惊胆颤!

两位阁老修炼多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况乎这小小场面,摆摆手,就算是赏了脸面了。

顾椿好像知道苏袛铭会来,但又鄙视他来;而苏次辅显然也不是吃亏的主,眼梢一挑,便回了个彼此彼此的眼神,他顾相褚要是够硬气,今日又何必一瘸一拐的跑来丢人……

“哼!”“嘁!”

相顾两无言,干脆扭头就走。苏袛铭仗着腿脚的便利抢先一步走在顾椿前头,大摇大摆的进了永安侯府。

顾彦郴担忧父亲争这一时之气,令伤势加重,赶着上前搀扶,却被顾椿一拐棍扭开,没办法,赵秉安只能尽主家之谊,亲自扶了一程。

而就在顾椿即将踏过门槛的时候,出乎意料,邵文熙也现身了,而被他带在身边的正是赵秉安的妻兄——邵柏博。

最近可是陇西的多事之秋,一直置身事外的岑氏被罪臣凌汌拖下了水,关西宗房几乎被人卖了个干净,吏部里岑家的人脉被拔得一个不剩,多年基业尽诸东流。

顺便提一句,邵家大公子的岳丈便是如今的岑家家主,日前已锁枷入京,若是不能开脱罪责,只怕是要死在诏狱里了。

几家愁,几家喜,陇西何氏这段日子在太傅的照料下可谓改头换面,何荪升了户部郎中,他的叔父何稔也要从闽南入京,正式支起太傅麾下陇西何氏这块牌面。此消彼长,邵文熙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苟俪旬与卢沛良则是一早倚坐高楼,品茗赏戏,他们来,却是真的为新生欣喜,赵氏传承有序,他们依附门下也便少了一分顾虑。

最后姗姗来迟的张焘与黎焕中,脸色则透着一股子尴尬,他们不甘被排挤于局外,可若是这般上了赵秉安的贼船,那自己日后免不了要受制于人。

驱走了一头姓沈的老狼,却召来了一只姓赵的锐虎,他们这些老家伙只想求个善终,怎就那么难呐……

第289章 江山几分(中)

“老夫是儿孙下狱迫于无奈走这一遭,苏阁老堂堂次辅, 怎么也要放下身段来登赵明诚的戏台?”

“相褚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些时日, 山西两江的州郡属官入京, 递往你顾府的名帖相较于往年至少薄了三成,其中原委,你我心知肚明。”

“不比你苏氏,半数基业,你也真是舍得!”

把事情戳破,顾椿的嘴唇都急得发抖,他不明白, 这苏袛铭是疯了吗, 为了那华而不实的首辅名分, 真值当耗尽苏氏百年底蕴?!

赵秉安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狼性,与他为伍无异与虎谋皮,绝捡不着好儿,苏袛铭如今这般不智, 到最后怕不是一生辛劳终为他人做嫁衣。

苏燃紧随二人之后, 这番对话悉数入耳。他嗤笑顾椿短视,祖父与赵秉安谋划的又岂止那区区首辅,苏家历经世情冷暖,早就明了文人相轻、同道互轧,对江南诗风再无留恋,他们祖孙如今的所做所为可是在替家族谋求一条与国同寿的光明大道!

“顾阁老若真的将江南士族置于阖府老幼之上, 今日又何故来此?”

苏袛铭如今对虚名早就看淡,但仍是对顾椿虚伪的做派看不下去。明明小老儿也憋了一肚子火,明明也想对那些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江南同袍进行报复,为何就不能大方的承认。非要做出一副被赵明诚逼良为娼的弱妇姿态,真是白瞎了多长出来的二两肉……

顾椿眼看自己好容易糊上的一层薄面被老对手撕碎,霎时间恼羞成怒,手上的拐棍止不住的往石砖上戳。

“那也不能尽如了他的意!江南六道是咱们的根基所在,绝不能被他薅没了!”

“不至于,朝堂上尚有我等老叟坐镇,他走不到那一步,况乎,天恩寡寞,以皇帝惊忧多疑的脾性又怎会放任他一家独大,莫忘了,他今年尚不过弱冠之龄,皇帝可以和我们耗,但一定不敢与他赌!”

顾彦郴低头攥紧掌心,想抓住片刻之前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被父亲忽然停下来的举动打断。

前方就是会客的园子,仙音渺渺,巍峨堂皇,虽未见其真容然已心驰神往。

传闻赵氏截了一脉护城河的分支引入府中,盘活了势眼,赵秉安自河南归来后就醉心水榭,三少爷投其所好,特调内廷的能工巧匠挖出了这潘岳湖,又于其上零星铺设了数道廊亭,彼此之间以竹色石栏相通,湖光水色,交相映衬,是京城新出的秘景,而今日,此园中汇集了大朔朝廷所有命脉,六部,九卿,乃至王孙公侯,这些人口口相传,平静的场面下早就因几位阁老的莅临而波涛汹涌……

苏袛铭与顾椿在岔口分别,他们无视左右,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湖心小玉楼。

苏燃搀着祖父踽踽前行,行至一半,忽听闻背后大臣们的骚动,转头一看,就瞧见了面色不善的邵家伯侄,而仅仅只是对望一眼,苏燃便感觉如芒在背,他再一细瞧,那邵八的眼中确实淬着寒毒。

“既已下了手,这会儿何故又胆怯起来了。”

“祖父,我,我就是觉得咱们没有必要开罪邵八,他又没碍着我们苏家的计划……”

“愚昧浅陋。”

苏袛铭方才怼顾椿之时存下的三分利气在听到长孙这怯懦之语后荡然无存,天不佑他苏氏,留此子承家业,他这把老骨头何时才能安心闭眼。

“老夫且问你,岑家落马后谁得益最大,谁受害最重?”苏袛铭没有转头,一边在湖中漫步,一边疲惫指点。

“孙儿以为,陇西士族此次大洗牌,邵家损失最重,麾下大姓几乎丧尽;但要深究其里,好像也不算,毕竟岑家最要紧的东西已被邵八早早入手,这肉烂在一锅里,外人也没占到什么好处啊。”

“那你明白为何邵柏博这个竖子会对你怒目相视吗?”

“这,孙儿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苏燃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祖父为何突然决定打压邵氏亲旧,而且一动手就这么狠辣,可事后又对岑家的政治资源无动于衷,任由邵柏博全盘夺走,难道祖父是想通过扶持邵八,进而分化邵氏吗,可是邵柏据已经在家族斗争中落败,其余邵家诸子还有谁能是邵柏博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