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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父亲郑铁山

六点半起床,许畅一咕噜爬起来,毫无倦意。他找到在水池边刷牙的郑好,哀求说:“经过我一夜思考,好人好事做到底,这封信你就给我送过去吧。”

郑好说:“为什么非要找我,你自己去不好吗?”许畅说:“我自己去太过紧张。会影响她对我的看法,你是学校第一名,你去送信,我有面子,这事成功率也大。”

郑好说:“还是老规矩,寄挂号信吧?”许畅说:“哎呀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挂号信太慢了。”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信放到郑好兜里。郑好在刷牙呢,一时腾不出手推脱。心中苦笑,“这倒没完没了的把我给缠上了。”

一上午的课,无论是语文数学还是物理化学,许畅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本来他的学习在班内也可算得上是中等,可是今天对任何老师的提问,简单的,复杂的,概都答非所问。

他思绪万千,从送信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将来的第一个吻,从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甚至想到可能出现的第一次暧昧,想的昏天黑地,想的心猿意马,想的血脉喷张,想的

当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刚敲响,等待了半天的许畅就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拉起郑好向外跑。引来全班侧目。

刚出门就与学习委员王雨燕撞了。王雨燕手里的作业本撒了一地。王雨燕骂道:“死许畅,怎么搞的,长眼干什么呢?”郑好要帮着拾作业本。许畅心急的拉了郑好,“哎呀,不要婆婆妈妈了,我们快些去办正事。”

王雨燕抱着剩下的作业本,望着二人匆匆的背影喊道:“哎,郑好,刚刚保安说,有人在校门口等你呢。”

郑好转身问:“是谁?”王雨燕说:“我怎么知道,你看看去吗!”

两个人在楼上极目远眺。许畅说:“是郑伯伯。”许畅去过郑好家,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过许畅很久没有见过郑好他爸爸了。许畅说:“郑伯伯老了很多。”郑好说:“我怎么没注意呢?”

许畅说:“你们常见面,当然不会发现了。”郑好说:“大概是来给送生活费了,我过去看看。”许畅说:“我们一起下去吧!”

他们走出楼门时,郑好远远地就见父亲站在校门口,旁边放着熟悉的金鹿自行车,那辆车子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此时却早已失去昔日光彩。

车上镀的漆也掉了,露着斑斑驳驳生锈的车身。此时刚好有些老师从校门口走过,年轻的固是意气风发,年龄如父亲般的却也是精神矍铄。

他想起小学一年级时,每当接自己放学,父亲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潇洒的外表,总是让同学们发出啧啧赞叹:“哇,郑好,你爸爸可真魁梧呀!”此时他总是自豪得说:“那当然,我爸爸可是跨过鸭绿江,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

那时他的爸爸是这个国家的工人老大哥。可现在呢?他成了这个社会的负担,今天还在岗位上,明天说不定就被减员增效了,变成这浩浩荡荡下岗工人中的一员。

他们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了“单位”,可是当他们50多的时候,单位已经十分不景气了。除了工资不能按时发,还面临着即将失业的危险。

郑好走到父亲面前,问:”爸爸,你怎么来了?”郑好爸爸叫郑铁山,一个在中国普普通通的名字。郑铁山说:“今天星期六,你们不是歇半天吗,快到冬天了。想带你去买双过冬的鞋子。”

郑好说:“单位不景气,已经两个月没有全额发工资了,一个月两百多还是留着吃饭用吧!”

郑铁山说:“昨天单位全额发了三个月工资。”郑好奇怪问:“公司不是一直亏损,发不下来工资吗?”郑铁山说:“临街的宿舍楼租出去了。”

郑好问:“三层楼都租出去了吗?”郑铁山说:“都租出去了,全部装修做酒店。”郑好说:我们以后住哪里呢?”郑铁山说:“后面厂房空出来当成宿舍住了。”

郑好说:“既然公司租房有钱了,应该把原先欠的工资全发了啊?”郑铁山说:“厂子也有困难,暂时发了三个月全工资。”

郑好点点头说:“我们高三毕业班以后两个星期才能休一天。”郑铁山说:“既然不过星期六与星期天,那就给你些钱吃饭,鞋子下星期再买吧!”说罢掏出100元递给郑好。

郑好说:“我身上还有100呢!”郑铁山把钱放在郑好手里说:“上个星期给你150,你怎么还剩100呢?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要太亏待自己了,否则以后是补不回来的。”

郑好伸手接了,低头看见郑铁山脚上还是穿着两年前那双单鞋,冬里夏里的穿,早已经烂了,而且补过两个补丁。

他就有些心酸地说:“爸爸,你的鞋这么烂了,你们工作的车间又大又凉,还是你去买双暖和棉鞋吧!”郑铁山说:“我,你就不要管了,再凑合一个冬天,明年再买。”

说完对郑好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回去。自己则转过身,推着车子要走。

郑好问:“什么时间搬家?郑铁山回头说:”厂里规定今天要搬完。”郑好说:“那你等等,我回去帮你搬。”郑铁山摆了摆手说:“不需要,你还是学习重要。好好回去学习吧!”

郑好说:“我们今天下午是自习课。等一下,我去请假。”说完也不等到郑铁山答应,头也不回地就向校园内跑去。边跑边喊:“等我,这就回来!”

其实郑好是撒了谎,今天下午还有一节数学和一节英语呢,不过他自信明天回来完全可以自学补回书上知识。

许畅在楼下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左顾右盼,团团直转,见到郑好跑回来,如释重负,远远喊道:“我的哥哥吔,等的花都谢了。”

郑好说:“不要着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明天再帮你送信吧?”

许畅强烈不满,问:“为什么?”郑好说:“配件厂宿舍楼租出去做酒店了,我得回去帮忙搬家。”

许畅说:“配件厂真是穷疯了,办公楼租出去了,生产车间大半租出去了,工人食堂租出去了,现在宿舍楼又租出去,叫你们睡马路吗?”

郑好苦笑说:“还好,厂房还没租出去。”许畅说:“那是人住的地方吗?到处是老鼠蟑螂,房顶都坏了,也没人修。”郑好说:“好歹有个住宿地方吧!”

郑好说:“我现在去班主任那里请假。”既然是搬家,许畅无可奈何道:“你去吧!”郑好把求爱信还给了许畅,拍了拍他肩膀,安慰说:“不要慌,好事多磨吗。”

孙晋西见是郑好进来,和颜悦色地问:“有事吗,郑好?”

郑好说:“孙老师,家中有些事,我想请半天假。”孙晋西毫不犹豫道:“可以呀,需要帮忙吗?”

郑好没想到班主任这么爽快。想到前几天张海请假,那叫一个难。连忙高兴地说:“不用了,谢谢老师。”

郑好从车棚推了车,到校门口问:“咱们去桃花村市场吗?”

桃花村市场是煤城比较大的露天市场,里面的小贩大部分是下岗工人,在那里买东西的也大部分是下岗工人或是不景气厂里的工人,还有乡下的农民。

那里卖的无论是鞋子还是服装质量太差,看着挺好的皮鞋,穿不多久就会走形,甚至开胶掉跟。看着挺时髦的衣服,买没有多久就会脱水掉色。

尽管如此,那里每天仍是人声鼎沸。为什么?卖的东西便宜。稍有身份的人一般是不到那里去的,他们会去煤城百货大楼或是煤城华联,那里卖的东西虽然动辄几百,但质量却好。

郑铁山说:“我们去百货大楼,那里的鞋质量好,耐用还暖和。”郑好说:“好是好,就是太贵了。”郑铁山骑上车子说:“一分钱一分货吗。”

郑好没再坚持,心道:“去大楼也好,给爸爸买一双,免得他年年冬天冻脚。”

看着前面拘偻着身子,低头迎着深秋寒风,努力蹬车的父亲,郑好心头阵阵发酸。经许畅提醒,他才发现父亲的确老了。

霜打的红叶,被秋风吹的潇潇而下,零零落落有几片落在他有些花白的头上,落在那曾经挺拔笔直而现今却有些驼了的背上。

何事催人老,是失去妻子的伤痛,是无情的岁月打磨,还是日渐困窘生活的逼迫,还是?

郑好想起小学时自己曾经写过的作文,《我在2000年》。在作文中他曾写:2000年到了,在假期里开着水陆空三用汽车,载着父亲去世界各地旅游。

现在距离2000年没几年了,大街上的汽车也日渐增多,可自己与父亲呢,水陆空三用汽车固是没有影,便是寻常汽车也是遥不可及,而父亲现有的自行车却日渐老旧。

理想与现实差距如此之大,让郑好心生感叹,当初的自己真是年幼无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