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提溜着两个大蛋糕回去了,冬天黑得早,这会儿才五点多,天色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灰色。谢朝朝安格斯摆摆手,就径直载着崽崽回家了。
就这样吧,等过好年,他就好好下个决定。
甫一到家,就闻见浓郁的菜香味,杨莉围着碎花围裙,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正往客厅那边走,一看见谢朝就笑开了:“才提到你,你就和崽崽一起回来了。”
崽崽蹦跳着上前:“奶奶,我去厨房帮你端菜。”
杨莉笑得牙不见眼:“我们崽崽最乖了,去坐着等会儿,奶奶马上就好了。”
谢广平开了一瓶珍藏的白酒,摆在了长长的餐桌上,他洪钟般的声音传来:“今天可是你程叔下的厨,他这些年在国外练了手好厨艺。”
“那可不。”杨莉搭腔,“我的手艺可没他好,他做虾可好吃了。”
崽崽拎着大瓶热牛奶过来,一脸的沮丧:“为什么今天还要喝牛奶,不开心。”
“可乐太冷了,崽崽喝了肚子要疼的。”杨莉揉了把孩子软绵绵的肚皮,“热牛奶好,还补充营养。”
谢朝从冰箱里取了柚子茶,热水泡开了:“不喝牛奶就喝这个。”
“那我还是牛奶吧。”崽崽憋屈地挪到角落里,盯着他的热牛奶。
家里的暖气热烘烘的,程黎安挽着衬衫袖子端着一大盆汤,谢朝上前接过来了:“忙活完了,咱们赶紧吃饭吧。”
崽崽拆开两个六寸的小蛋糕,旁边还散落这一些烘烤的小面包。
谢朝把小面包收起来:“留着明天当小点心吃,今天估计吃不下了。”
樱花蛋糕卖相漂亮,杨莉探过头来,夸道:“呦呦,这是我们崽崽做的么,真好看。”
崽崽翘起嘴角,拍着小胸脯:“奶奶,这个花是我摆进去的,字也是我写的。”
程黎安笑眯眯地拆开另外一个,来玩笑地说:“那这个是不是你画的?”
雪白色的奶油上赫然就是一副简笔画,程黎安勉强从那褐色的巧克力酱里辨认出那个满头卷毛是崽崽,旁边那人牵着他的手,却有着一双半张脸大的眼睛,估摸着是谢朝了。
只是这画有些违和啊,程黎安拉着崽崽问:“谢崽崽,你怎么比你爸还要高一个头。”
崽崽煞有其事地说:“这是长大后的我,肯定比我爸要高。”
谢朝抻直大长腿,走到崽崽旁边,斜着眼睛看他,满脸的志得意满:“看看啊,你高还是我高。”
“你都不长了,我还长呢。”崽崽往奶油上插蜡烛,“我每年生日都会长高。”
谢朝每年都会给崽崽量身高,家里还有个长颈鹿的身高贴纸,就贴在他们两卧室门口。长颈鹿头上记着崽崽每周岁的身高变化,真是一年一个样。
程黎安帮着点亮蜡烛,杨莉熄灭了客厅的灯光,室内只有烛火的微黄色光晕。
谢朝环顾了这四张带笑的脸,笑盈盈地在心里默念了自个儿的小心愿。他不无庆幸地想,二十八的今天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和家里人一起过生日,真的是很高兴。
他闭了闭眼,长呼了一口气,一排的蜡烛全灭了。
崽崽笑嘻嘻地说:“爸爸,每次都能一口气吹光。”他扬起到,慢慢地切开了自制的小蛋糕,“哎呀,这两个人怎么办,要切坏了。”
程黎安开了灯,餐厅里亮堂堂的。他眼角眉梢都是开心,朗润的声音像细雨润进谢朝心里:“生日快乐。”
谢朝凝视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他的眼角已经蔓上了细细的皱纹,笑起来成熟又儒雅。
“谢谢程叔。”谢朝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谢广平揽着杨莉的肩膀,感慨地说:“日子过得真快,我们家孩子又大了一岁。”
谢朝伸长胳膊,抱了抱他老妈,杨莉鬓角的发丝微微爬上了白色,自己老母亲明年也要退休了。
杨莉回抱住谢朝,拍拍他的肩膀:“多大人了,还这么缠着我。”她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你小时候可把崽崽黏人多了,见不到我就哭,哭成泪包。”
“妈,你说这个干嘛?”谢朝微微红了脸,定睛一看,崽崽这熊孩儿果然在偷笑。
他没空感春伤秋了,麻利地跑到崽崽身边,蹂躏他的卷毛:“方便面,收敛下你的笑。”
方便面是崽崽幼儿园的外号,他可嫌弃了。
崽崽立马不笑了,挪到一边切蛋糕去了。
程黎安招呼大家:“来来来,快把晚饭吃了,吃完了再吃蛋糕。”
谢朝拖着崽崽,一家人坐了一桌,他笑着想,无论自己过成什么样,这里都是我自己的家。他一一扫过了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我爸妈,我叔叔,还有我儿子。
谢朝撇嘴,虽然儿子调皮了点儿,其他都再好不过了。
程黎安做了一大盘虾,崽崽几乎吃了半盘,小肚子吃得溜圆,蛋糕都吃不下几口了。
杨莉评价樱花冻酸奶芝士蛋糕:“好看归好看,其实没有多好吃。”
谢朝挑了一大口,眸色微微沉着,想起来安格斯。
他目前安于现状,乐于活在现在的家庭里,可是心里却藏着些对未知的雀跃和恐惧。他很喜欢当前的日子,不想去打破,然而却又蠢蠢欲动。
谢朝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作为朋友,他觉得安格斯这样的特别可靠。作为恋人,他也不知道,他没办法对比,他还没谈过恋爱。
谢朝叹了口气,虽然粉丝众多,但是真正敢追他的女孩真的是少之又少。
嘴里头的冻酸奶在味蕾上泛着酸意,谢朝舌头上麻麻的,他觉得自己心底对安格斯也有那么一丝心动,否则不至于到现在还拖着,却又下不了狠心拒绝。
手腕上白色的手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谢朝点了点它磨砂玻璃的表盘,指尖下面钝钝的。可是那么一丝心动,让他踟躇不前,怕得到了这个,失去了那个。而那个在他心里的分量远远高于这个,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家庭。
别的不谈,他妈杨莉是断断不可能接受的。谢朝想起他当初怀上崽崽的时候,杨莉那茫然无措却撑着陪他的样子。
他听见他妈和谢广平说:“孩子已经快崩溃了,要是我们也这样,他岂不是更要完?”
于是,杨莉在谢朝面前还是那大大咧咧,每天套着一身白大褂,天天吐槽病人的坏牙齿的样子。
谢朝盯着蛋糕上的樱花,花瓣舒展着,粉粉嫩嫩的,仿佛才从枝头摘下来一般,娇艳欲滴,还带着新鲜的晨露。
是啊,哪个正常人接受这情况?幸好这是他家人,只有家里人才能这么包容他,这么无条件接受他的种种。
谢朝目光又转到白色的表上面,感觉那表仿佛烫着手腕了。如果换成了其他人,应该……也许……没办法接受这事情的。其他人……要是是安格斯呢?
他心头一转,叹了口气,头真疼。
“朝朝,不好吃么?”崽崽靠了过来,“你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眉头都皱起来了,我觉得这个还成,没难吃到那种程度。”
谢朝摆出一张苦脸,五官皱起来:“这个盐渍樱花太咸了,嘴巴里全是这个咸味。”
崽崽哈哈笑起来:“这樱花可是你处理的,你没处理,自己吃到苦头了吧。”
“小崽子,就天天拾着你爸的笑话,有这么好笑么?”谢朝无奈道,顺带着敲了他的脑袋瓜子。
崽崽眨着大大的蓝眼睛:“就是很好笑啊。”
谢朝:“……”大人不计小人过。
第42章
临近春节,街上拉起了各种促销的横幅, 杨莉风风火火地买了一大堆年货, 糖果买了几大袋子,瓜子也买了好几种, 全堆在家里。
过年图的就是个气氛,谢朝把红彤彤的中国结挂到玄关处,崽崽正坐在小茶几旁边剥瓜子。
谢朝趿拉着拖鞋, 晃着胳膊走到崽崽身边,长手一伸, 把他刚剥好的一小碟瓜子夺了过来。脖子一昂, 嘴巴一张,瓜子全进了他的肚子。
他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 嘴里包得满满的, 瓜子翻炒过后的清香盈满了唇齿。
谢朝砸吧砸吧嘴:“焦糖口味的,挺好吃。”
崽崽气呼呼地扑了过来, 揪住谢朝的衣领:“我剥了半小时的瓜子, 爸爸你给我吐出来!”
谢朝拍开他的爪子, 嬉皮笑脸地说:“不要这么小气嘛。”
崽崽气鼓鼓的,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谢朝贴了上去, 准备哄一哄,话没说出口,电话就来了。他一看,居然是经纪人的。这都大年二十九了, 应该不是工作的事吧。要说拜年,那也得等到明天啊。
“喂,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王志平哈哈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导演找我了,他比较着急。”
谢朝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导演?什么导演?”
“汉德尔导演,他说你们见过。”王志平娓娓道来,“他早就打过我电话了,还把剧本给了我,我们一致觉得不合适,所以推掉了这部电影,但是导演那边非要联系一下你。”
谢朝纳闷:“汉德尔导演可是捧回了两座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奖杯,这可是个实力强劲的导演,为什么要推了?”
王志平叹口气:“导演确实是个难遇的好导演,但是电影剧本不行。”
“是个什么剧本?”谢朝好奇地问。
“同性恋题材。”王志平分析,“你现在不缺剧本,不缺人气,不需要演这种片子了,只有刚出道没路子的新人才会选择这种。”
谢朝愣了片刻:“同性恋的?”
王志平道:“你有兴趣?”
谢朝回绝:“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汉德尔那边一直催,我们拒绝也没用,他一直想要直接联系你。”王志平笑着说,“我们虽然不赞同接这个片子,但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现在就这种偏僻题材的电影最容易拿奖项了,我也是不懂,组委会那里就喜欢这种低层艺术片,妓女、同性恋、戒毒者这类影片尤其受到青睐。”王志平琢磨着说,“如果你想向着奖项出发,我们也不反对,只是你现在也不缺这些奖,国内国际也拿了不少。”
他抽了口气:“要是奔着奥斯卡去,说不定也有那么几分机会,毕竟汉德尔有才华,你有演技,其他只能看命。”
谢朝失笑:“我现在选剧本都是看心意,确实不缺这些奖了,只是想演好自己心中的角色。”
“那要不要让汉德尔联系你?”
谢朝想了想:“成吧,我先看看情况,十有八九不会接。”
这边谢朝答应下来,崽崽就探过来问:“是不是又有新工作了?”
“不是。”谢朝摇头,“还在考虑当中,不过今年不想接什么工作,想歇一歇。”
崽崽喜上眉梢:“那真好。”
谢朝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使唤崽崽:“来,再给我剥点瓜子儿。”
崽崽板着脸,这家伙明年一年居然没工作,真讨厌。
大年三十下午,宽大的液晶电视机里正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站成一排的主持人正在恭祝大家除夕快乐。
谢广平把大圆桌拖到客厅里来了,留着大家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电视。
谢朝难得安静下来,手心里立着个圆滚滚的饺子。这大概是他最拿手的一道菜,三下两除二就捏了个饺子出来了。
崽崽跟在他后头有样学样,只是他包的饺子容易松,谢朝总要帮他捏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