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这样,?前一刻还愁云惨雾心事重重,一眨眼就又是笑语晏晏,?活力满满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一直消沉下去。
谢蕴的眸光便也跟着温柔了下来:“不妨事。”
“笑得这么好看……”饶是已经如此熟悉,?赵曦月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颊,?嘟着嘴转开了自己的视线。可转开的视线,?却又不期然地落在了谢蕴悬在腰间的玉佩上。
和她今日早前见到的那块一样洁白无瑕,?却又因某人常年的佩戴散发着一层与另一块不同的温润光泽。
今日种种,?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赵曦月垂下眼睑,将自己有些放飞的情绪重新收拢了回来,轻声道,“我以前,?的确同三皇兄十分要好。”
她微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似乎是不敢抬头看他。口中的话语虽然说得有些艰难,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一直都想母后能喜欢我,所以一直都努力地让自己能够成为母后喜欢的样子,哪怕疏远了六皇兄,?疏远了父皇都可以,只要母后喜欢就可以了。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生活,赵曦月的目光渐渐恍惚了些。
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去回忆那个时候的事了,那些渴求,那些委屈,统统都被她刻意地封存起来,遗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了。可时至今日重新回忆,她才发现,原来过去的事情是那么清晰。
她不能在母后面前表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也不敢让父皇和六皇兄看到她的委屈,还有四皇姐看似好意实则别有用意的建议……她都只能一一自己受了。
在那几年里,陪在她身边让她依靠的人,是赵曦和。
每当自己受了委屈想要哭泣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永远都是她的三皇兄。
如果不是当年的落水后做的那场梦……
听着她有些艰涩的话语,望着她素来神采奕奕的眸中泛起的那些许迷茫,谢蕴心中忽的升起了某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他素来不是个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人,可在此刻他却不由自主的打断了赵曦月的话:“殿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赵曦月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本也以为这些都过去了,但其实没有。那是切实发生过的事,并非你我不提就能够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况且……即便她忘记了,赵曦和也不会忘记。
赵曦月忍不住侧眼偷偷朝着谢蕴的方向睨了一眼,却正巧撞进了他沉静的双眸中,惊得她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道:“或许我的做法对三皇兄来说不太公平,但我向来是个一根筋的人,想要做什么就会坚持到底。今日我的言行大概真的激怒了三皇兄,他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所以绝不会放过你……和六皇兄的。”
哪怕赵曦和本意要先对付赵曦珏,今日被谢蕴这么一闹,只怕是要将目标转到他的身上了。
而且,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原因,但她总觉得赵曦和从一开始仿佛就更针对那些可能会娶她的人一些……
不过哪怕没有这些捕风捉影的念头,赵曦和会对谢蕴下手在今天之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赵曦月轻咬了一下唇瓣的软肉,微不可见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谢蕴正色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好你的,就算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也没什么参议政事的能力没法再朝上支援你,但我强大起来的!所以不论三皇兄来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他好不好?”
是的没错,她刚刚一路想了这么久,方才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将这句话说出口。
尽管在赵曦和面前她能够信誓旦旦地说谢蕴不会丢下她,可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些微的害怕。
父皇的条件已经让他很辛苦了,再加上赵曦和的存心刁难,她怕他会累。
既然这样,这一次,就让她来为了他们的未来来努力好了。
对上眼前人有些企盼的目光,谢蕴一时间反倒没回过神来。他原以为赵曦月只是想寻个人说一说她同赵曦和之间的过往,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有些孩子气、却又带着几许坚毅的承诺。
在他心中激开片片涟漪,最终化成一股暖流,融入血脉。
自幼时起,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哪怕是沈笑,给他如父亲般温暖的关怀的同时,也要求他坚强独立。
不可以依赖别人,而要成为别人的依靠。
这是沈笑对他的期许。
可今日却有个小姑娘告诉他,她会保护他。
铺垫了半天的承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赵曦月莫名地觉得有些委屈,嘴角一撇,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模样:“不行吗?”
还是说在听她说完之后,他也意识到想要娶她是件麻烦的事情,所以开始后悔了?
“没事的,”眼前蒙上的水汽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清泉般的声音里含着叫人酥麻的温柔,还有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温暖手指,“殿下不用努力也没有关系。”
“可是……”
“保护殿下是微臣的职责,不论面前的人是三皇子还是圣上,微臣都不会有半分退缩。殿下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不必勉强自己。若非要说微臣希望殿下能做些什么的话……”
谢蕴顿了顿,果不其然地瞧见面前的小姑娘露出了困惑又迷茫的神情,可爱地犹如三月初春的花蕾。
叫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殿下只要永远是微臣的糯糯,便好了。”
这不是谢蕴第一次向她许下承诺了,也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令人心神目眩的笑容,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
心如擂鼓。
仿佛花开的声音。
让她在意识到来之前,身体已先一步行动,直接扑进了谢蕴的怀中。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个拥抱之中。
谢蕴轻轻揽着赵曦月的肩,微微躬身将怀里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半垂着头,仿佛要亲吻她的头发一般,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别怕,我不会走的。”
——
望着不远处那两个胆子大到在宫中搂搂抱抱的人,赵曦珏望着渐暗的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亏他担心隔墙有耳,叫人提前驱散了附近的侍卫宫婢,否则康乐公主和谢修撰之间的爱恨纠葛又要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了。
早前谢蕴夺了他的金牌和马去了三皇子府,他担心赵曦和狗急跳墙正要跟去,却被人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等他到时,谢蕴和赵曦月已经一同回宫了,他只得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他刚瞧见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赵曦月同谢蕴说起了当年的事。
此事多少算是宫闱秘闻,若是被些话多的宫婢听去只怕第二天就要传出些奇怪的小道消息,无奈之下只得先安排人清退四周。
顺便让自己也听了一次墙角。
不得不说,谢蕴这平时冷若冰霜的人,笑起来却是祸水地很。他认识他前前后后两辈子,也没见过他笑得这么骚包的模样,再加上那些听起来怪温柔的话,难怪让他家五妹妹都一副面红心跳着迷不已的模样。
就连他听了,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除了他谢蕴,赵曦月怕是寻不到别的更好的人了。
可是——
谁准他光明正大地抱他家糯糯了?!爪子往哪放呢!
“咳咳——”
一声听起来就很故意的咳嗽声唤回了赵曦月的思绪,鼻尖的萦绕的清香和腰背间的温暖很快地就让她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一张俏脸立时红艳艳地一片,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了。
就见某位明明已经看了好半天,这会却像是刚到这里一般的皇子殿下笑得一脸温柔地走了过来,然后状似无意地站在两人中间,抬手捏了一下赵曦月的脸颊:“今天可受委屈了?”
将两人暧昧的情愫说成了小姑娘委屈找人撒娇,能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世间莫过于六皇子殿下了。
还在害羞的赵曦月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反倒是乐得赵曦珏不提“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揉着被捏的脸颊委屈巴巴地嘟着红唇:“我还以为见不着六皇兄了呢。”
“胡说什么。”赵曦珏屈指轻扣了一下赵曦月的额角,又回身看向谢蕴,“辛苦你送五妹妹回来了,进了宫有我陪着就成,温瑜赶紧回去吧,再晚些该宵禁了。”
很好,非常地理直气壮。
那张从赵曦珏出现起就恢复波澜不惊的脸,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视线却顺着赵曦珏的肩头往他身后看了过去。奈何赵曦月这会还处在“我刚刚都干了什么”的懊悔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
赵曦珏往身侧挪了一步,将谢蕴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抱完还想眉目传情?做梦!
谢蕴抬眼望了赵曦珏一眼,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孤就不送温瑜了。”无视了迎面而来的冷光,赵曦珏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咳……温瑜哥哥路上小心呀。”赵曦月伏在赵曦珏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期期艾艾地说道。
按捺下将某个小姑娘捞进怀里带回家的冲动,谢蕴也没再逗留,阔步离开了。只是在经过赵曦珏身侧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六皇子殿下的脚背。
而后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他谢温瑜是这么幼稚的人么?什么时候学了赵曦月的招了?
望着自己鞋面上的脚印,六皇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近墨者黑,大抵如此了。
第八十四章
虽说闹出了这样大的阵仗,?可在之后的几天里,赵曦月同赵曦和之间发生的事,却像没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些许波澜后迅速回归平静。
平静地仿佛这场属于他们三人之间的较量从未发生过一般。
赵曦和依旧在刑部当着他铁面无私的冷脸皇子,赵曦月也依旧是那个无人敢管的娇蛮公主。哪怕是谢蕴,?也不曾在朝堂上被任何人刁难。
然而这水面之下究竟有多少波涛暗涌,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殿下,?夫人,?边关处传来的密报。”何总管疾步进了书房,将密封的竹筒放在了赵曦和的案前,?眉目间凝着一丝慎重,“如今边关送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晚了。”
侧躺在美人榻上的胡姬柳眉微挑,?似笑非笑地朝着赵曦和处望去,?见他还有心情先行处理刑部的公文,?娇艳的红唇勾了一丝凉薄的哂笑:“你那位六皇弟好大的本事,?竟然说动了建德帝下旨封锁边关,?严查自番邦前来的商贾。如今不光是往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就连上下打点都有些捉襟见肘。再这么下去,阿娘只怕是等不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就要先客死异乡了。”
听着胡姬的冷嘲热讽,?赵曦和却是不为所动。直到将最后一份折子合上,?他才淡然回道:“如今不比当年两国交好之时,这几年番邦每逢秋冬物资匮乏之时便频频骚扰大夏边境,去年更是差点举兵来犯。眼下就要入冬,封锁边境严查来往人士合情合理。”
却也给了赵曦珏一个可以查看番邦与大夏往来信件的机会。
他说得平静,胡姬听得却是眸光微厉,?只是他由始至终都没往自家娘亲的方向看过一眼,只一边将竹筒拆开一边说道,“阿娘若是要怪罪,不如去信给番邦大汗,叫他好好收敛一些。”
“你这是怪阿娘拖累你了?”胡姬摸着戒面上的红宝石,轻声笑道,“也不知道我那王弟是吃错了什么药,都当了这么些年的大汗了,还对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妇人穷追不舍。”
她说得轻巧,眼尾处一闪而过的杀意却泄了几分当下的心思。
自她假死出宫之后,她那位王弟的确是安分守己了一阵,仿佛是信了自己亡故的事实,心安理得地当起了他的番邦大汗。可自几年前开始,他仿佛是想起了她死因的疑点来,又开始派人在大夏打听她下落。
不过也是,她那王弟还是王子时疑心病便重,总怀疑自己会加害他这位王长子,却不想想就他那鼠目寸光的模样,哪里需要她费心安排?
赵曦和道:“阿娘说笑了,不想放过阿娘的,何止番邦大汗一人?”
胡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发言说得一愣,目光旋即落在了已被他叠起的缎帕上:“番邦有信过来?”
“沈笑在打听姬夫人的事。”
短短一句话,却让胡姬的面色咻地沉了下来。
……
谢蕴手上,同样收到了一封信。和赵曦和收到的信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这封,是已自番邦回来的沈笑亲笔所写。
为了使和妃未死这个假设成立,谢蕴自三皇子府回去的当晚便给沈笑去了信,请他老人家前往番邦调查姬夫人的来历。送信及护送沈笑前往番邦的都是“赑屃”中的人,再加上有赵曦珏向圣上进言严查与番邦往来的商贾,是以无论是赵曦和的人还是胡姬的人都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
不得不说,赵曦珏的这招釜底抽薪,着实是相当漂亮。
“老师来信上说,番邦的确有一名嫁给大夏姬姓商人的女子,而那名女子的家人在她成亲之后不久便跟着她一同到大夏定居,自此便没了消息。”谢蕴一面将手中的信递给赵曦珏,一面说道,“此事就是在和妃死前不久发生的。至于那名女子的样貌长相,老师也根据当地人的描述画下来了,与我们所见的姬夫人,并不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