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长眉仙人有些不爽。
对绛霄真人的印象，长眉仙人最开始自然是不喜的。
最为看重的爱徒七杀真人，私自在凡间爱上凡人，生下女儿，然后又为了保护爱女，被修罗道诸位长老围杀而不退，最终伤重归派闭了死关。这叫长眉仙人如何感想？
在他看来，安知素便让苏渐闭死关的罪魁祸首……当然说得夸张了，那倒不至于。但安知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长眉仙人，他这个师父究竟有多么失败，因而也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看。
等到安知素结了二品金丹，和父亲相似的修道天赋展现出来，长眉仙人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结果安知素又修问情流，和其师弟勾勾搭搭……
总而言之，长眉仙人对安知素是又欣赏，又不爽。
欣赏的是她的修道天赋、金丹品阶，承袭自苏渐的剑术才华；不爽的当然是她的执拗、不懂变通，以及同样承袭自苏渐的重情性格。
唉，若是不存在那凌云破，该有多好……
“敢问仙人。”见长眉仙人迟迟没有吭声，安知素便低声问道，“请问我的判决结果如何？绛霄可以回去了吗？”
“你急着出去，是想见你的师弟？”长眉仙人冷漠问道。
安知素微微颔首，脸色绯红，低头不答。
“我且问你。”长眉仙人继续问道，“若有一日你父亲出关，不同意你和清衡真人之事，你当如何？”
安知素顿时脸色有些发白，低头说道：
“我会尽力说服师父。”
“若他不听，又能如何？”长眉仙人嗤笑一声，随口说道，“你是二品金丹，那清衡真人只有三品，你父亲如何肯让你与他结为道侣？”
安知素没有回答，但显然完全不同意长眉仙人的猜测。
师父岂是那种以金丹品阶来判断徒弟价值的庸人？
长眉仙人见她又露出执拗神情，顿时不由得大为头痛。
这父女俩简直是一模一样——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完全不肯听长者的教诲！
“仙人，我也想说一句。”冥华长老忽然说道。
“说。”长眉仙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请问绛霄真人。”冥华长老淡然说道，“若有一日，需要你在宗门和道侣之间做出抉择，你会如何？”
旁边的玉京掌教立刻打断他道：
“冥华！刑律堂上，不要问无关的话题！”
这摆明了就是挑拨离间，一个回答不好，安知素便会触怒长眉仙人——玉京掌教绝不容许此事！
“玉京，且住。”长眉仙人忽然说道，目光盯着安知素道，“我倒是也想知道，绛霄真人会如何选择。”
“若有一日，宗门需要清衡真人做出牺牲，否则就会实力大损，绛霄你会如何选择呢？”
安知素沉默下来，低头不语。
就在长眉仙人有些失望的时候，只见安知素忽然拜倒在地，说道：
“若真需要有人为宗门牺牲，绛霄愿以身代之，只求保住师弟性命。”
长眉仙人顿时无语。
在他看来，二品金丹和三品金丹的价值，完全没有仔细权衡的必要。
蜀山怎么可能为了保住一个三品金丹，就同意让一个二品金丹舍弃性命？
你自愿以身代之，有想过宗门愿不愿意吗？宗门用这么多资源培养你，就是让你去随意牺牲的吗？
正当长眉仙人恼怒无言之时，只听见冥华长老忽然笑道：
“绛霄真人如此重情，令人钦佩；但在我想来，若易地处之，那清衡真人未必会如此。”
安知素闻言不忿，正要开口反驳，只听见冥华长老又道：
“若这次绛霄被判处有罪，需要当场处决，那清衡真人会如何反应？”
“是完全无视宗门法度，劫狱营救绛霄真人？还是为了自保，假装什么事情都未发生呢？”
安知素面色僵硬，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情感上，真遇到那种情况，她自然希望师弟不会抛弃自己；
但从理智上来说，若师弟为营救自己而牺牲，安知素宁愿他装聋作哑，不要涉险。
长眉仙人也陷入若有所思的神情，只听见冥华长老又道：
“仙人，我看不妨演一场戏，假装传出绛霄真人要被处决的消息；若那清衡真人选择自保，便证明他根本不值得绛霄真人投入感情。绛霄就此悬崖勒马，转修忘情流也未尝不可。”
长眉仙人顿时意动：在他看来，那清衡不过一金丹真人，怎么可能有胆反抗宗门？
只要清衡没有来救，绛霄自然大失所望，就此放弃问情转修忘情，不再有情感上的束缚和人性上的弱点……简直完美！
“简直荒谬！”玉京掌教冷冷说道，“别的不说，对外伪称绛霄真人有罪，事后要如何收场？”
“简单。”冥华长老笑道，“便说是有魔教内奸杀害我们紫云峰的真人，并以此嫁祸绛霄真人。宗门为查明内奸身份，假意宣称绛霄真人有罪，引诱那内奸露出马脚。”
甩锅给魔道内奸，这一招在过去的历史上，已经被证明不是一般的好用……先前固原赵家的奇袭计划失败，同样是归咎于魔道内奸，大家的反应都是“哦，原来是魔教内奸，好可恶啊”，这已经算是正教三清的传统艺能了。
“若清衡真人前来劫狱，事后又要如何收场？”玉京掌教冷厉质问，“难不成还要追究他的罪过？绛霄真人本就无罪，这样做不怕青螺峰离心离德吗？！”
“清衡真人怎么可能劫狱？”长眉仙人突然说道，“他只是一介金丹真人，难不成还敢与整个蜀山为敌吗？”
说完，他又看向堂下的安知素，冷笑说道：
“只要清衡真人找到我这里，声称愿意以身代你而死，我便认可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今后不再提起此事。”
“否则……苏渐不在，按照师徒辈分上溯，你的婚事便是我来做主，你可要想好了。”
还未等安知素回答，玉京掌教已经怫然不悦，起身甩袖，一言不发地离去。
第二章 叛出蜀山
当着镇派仙人的面，直接拂袖离场，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
但让玉京掌教更加不能容忍的，是这种将门派大事作儿戏般的玩闹态度。
镇派仙人就能像昏君一样，在宗门内部胡作非为吗？
不好意思，还真能……
镇派仙人之所以镇派，就在于他的修为境界带来的巨大威望，会对整个宗门造成巨大的影响。
赤松仙人讲究顾全大局，基本不干涉政事。结果就是宗门权力高度集中于掌教手里，大家都习惯性地“服从大局”。
万象仙人喜好修身养性，深居简出。于是整个蓬莱都变得温吞如水，不擅争斗，痴迷学术。
白骨尊者励精图治，阴鬼道修士便追捧精英制度，各种内卷，互相竞争得厉害。
血海老祖长期摸鱼，凡生道便人心涣散，甚至是数次主宗遭到灭门，为天下笑。
如今长眉仙人首开“试探人心”之先河，虽然不好说会给蜀山门风带来怎样的影响，但玉京掌教知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必然要叫青螺峰彻底离心离德。
甚至说难听些，清衡真人不明真相，只知道师姐无罪而被诛，一时冲动直接叛出蜀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到那时，长眉仙人再出来说“只是试探”，还能将局势弥补回来吗？
冥华长老，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稍微冷静片刻之后，玉京掌教便回到祖师殿内，将亲传弟子景华真人叫来。
“你去一趟青螺峰，找那清衡真人，告诉他‘黑白不可颠倒，是非终须分明’。”
“弟子知晓。”景华真人心中莫名其妙，恭谨应下。
“嗯，不要立刻去。”玉京掌教想了一下，又道，“过几日再去。”
前脚长眉仙人刚决定要考验凌云破，后脚自己就派人去给他提示，那简直是和长眉仙人对着干。
便是帮着作弊，也不能太过明显。
玉京掌教这样想着，却不知道另一边的冥华长老，回峰之后便立刻飞剑传书，将秘密指示送去了某处。
青螺峰，道观门口。
凌云破有些无聊地扫着落叶，心里则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一方面，从理性上来说，蜀山绝对不会对一名二品金丹动手——除非长眉仙人是魔教暗子，地狱道内奸！
另一方面，发生过的历史不可能出现偏差：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连魔教那边都听说蜀山要处决安师姐的事情了？
难不成真是以讹传讹？
正当他忧心忡忡之时，忽有一人驾着剑光落在青螺峰上，却是那司马长烟，神情惶急，嘴里叫道：
“不好了！清衡真人，绛霄真人将遭难矣！”
嗯，师姐有难？
凌云破心中大急，连忙问道：
“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只是一师姐托我转告，要我找你过去分说。”司马长烟二话不说，便又再次驾起剑光，朝远处冲去，“没时间了，且随我来！”
凌云破便御起剑光，紧随司马长烟的身后，心想什么师姐要找我当面谈？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仔细想想，若是骗人的也不打紧。
首先，这里是蜀山地界，难不成还有人在这里埋伏要杀我？
其次，万一真有人要赚我过去，埋伏围杀，我便以幻术将其迷惑，然后传送逃命便是。
我的幻术已臻化境，可是紫薇掌教的追杀都能打断的哦？桀桀桀桀！
昆仑镜沉默不言，只是冷冷看着他的内心表演。
过了不久，两人终于一前一后，抵达一处偏僻峡谷。
此峡谷位于蜀山势力范围的边境，已经接近南疆区域，因此少有修士来往，倒是个避开耳目秘密面谈的好地方。
刚进了山谷，凌云破便察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