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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待那个人已走了好久,载潋仍旧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那个人何至于如此眼熟?为什么总像是在哪里见过?

载潋还在眼巴巴望着,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家又在哪里,还有许多想要知道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想问些什么,载潋只是忽然十分好奇那人的一切。

“潋儿这是看什么呢?”载潋还在愣愣地出着神,忽然听到身后载沣的声音传来,载潋吓得忙收回心神来,立时喊了声,“没谁!”

载潋刚刚话毕,脸上却已是绯红一片,却载沣看了个清楚,载沣低声笑了笑,绕着载潋踱着步子,低头坏笑道,“哦!原来我妹妹是在看人啊!我说你怎么这么专注…快说!看的谁家的公子哥儿呢?”

载潋只觉脸上一片火热,她抬手打了打载沣的胸膛,骂道,“沣哥儿!你是不是只会取笑我?!”

载潋生起气来从不像别人家的格格一样,矜持着一句话不说,载潋最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真恼怒的时候还会和哥哥们动手。

载沣被载潋打了一拳,假装痛得很,捂着胸口喊疼,载潋停下脚步来噘着嘴回头看了看他沣哥儿,发现载沣伪装实在拙劣,便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

直到回到府上,载潋都没和载沣说一句话,载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这么气,或许是因为载潋觉得那个人不是什么富家的公子哥,或许载潋觉得那个人眼神中有很深的内容,是自己不能亵渎的。

载潋方回到府上,婉贞福晋便命人传载潋过去,载潋刚进福晋的暖阁,婉贞便开口问道,“潋儿可见到皇上了?”

载潋愣了一瞬,回想起今日入宫的情形,只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皇太后,并没有见到皇上,却是因为皇上今日进学去的晚了,师傅罚他思过。

载潋道,“女儿没有见到皇上,因为皇上今日进学去的晚了,翁师傅罚皇上思过,所以女儿没见到他。”

婉贞福晋有一丝失落,又有一丝侥幸。她失落不能从载潋口中得知自己亲生孩儿的消息,却也侥幸载潋没见到皇上,不然载潋若是问起她,为何皇上与阿玛长得那么像,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好,潋儿没受委屈吧?”婉贞福晋点了点头,她早该想到了,皇太后不会轻易让醇亲王府的女眷见皇上的。

载潋笑着摇摇头,道,“女儿很好!额娘不用担心!只是…只是沣哥儿他!”

婉贞福晋忽然笑了,拉过载潋来细细问道,“哥哥可是欺负你了?”

载潋又摇摇头,要说欺负的确没有,只是载潋不开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在乎载沣对那个陌生人的评价,载沣只是说他是富家公子哥儿,载潋就已十分不爱听了。

载潋只是觉得,那个人和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他眼中有丘壑和山川。载潋觉得那个人的声音虽冷,一字一句又那么温暖,她不懂,为何第一次见他会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

婉贞见载潋许久不说话,便笑问道,“若是哥哥欺负你了,额娘替你出气。”

载潋一听此话连忙摇头,道,“不必了额娘!哥哥没有欺负我!是潋儿想多了…额娘别担心!”

婉贞抚了抚载潋的碎发,爱意浓浓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婉贞在心里想着,“载潋自来到醇亲王府,和载沣载洵一起长大,从没有什么娇惯任性的恶习,心思简单善良,一直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儿,最是和京城中其他女孩子不同…也很孝顺家中父母兄长,自己才会一直这么疼爱这个没有血缘女儿。只是今日…为何载潋自宫中回来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婉贞越想越发担心,毕竟她自心底里希望,载潋这一生都不要和皇宫中的是非扯上任何关系。但是婉贞转念一想,潋儿毕竟是渐渐大了,自己和载潋年纪相仿的侄女静芬都要谈婚论嫁,潋儿也总该有些自己的心事,总不能永远像个男孩子的心性。

婉贞福晋于是才渐渐宽慰,拍了拍载潋的肩头,笑道,“也好,潋儿既没事,额娘就放心了,潋儿你去吧。”

“是。”载潋颔首跪了安,出了额娘的暖阁,便一路直奔载沣的书房,载潋知道沣哥儿认识的人最多,她想问问载沣,究竟认不认识那个“湉哥儿”。

只是当载潋站在载沣的书房门口时,又犹豫地站住了脚步,载潋有些忐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在想,只知那人一个随意告知的姓名,又怎能问出他到底是谁呢?

正当载潋愣愣站着,载洵却从她身后走来,见载潋站在台阶上却不肯进去,便从她背后吓她道,“嘿!潋儿你想什么呢!”

载潋被载洵吓了一跳,猛地一激灵,转过头去大吼了一句,“洵哥儿!你干什么!”

载洵得意地大笑出声来,“潋儿你这是想什么呢?想那么认真!我一个大活人走过来你也发现不了。”

被载洵这样一闹,载潋不想进去也要进去了,因为载沣已听见了窗外的动静,推开门来问道,“你们俩可是有事?”载沣有一丝不快,想来是载潋和载洵吵了他看书,再加之今日载潋无缘无故冷落了他一天,他还在气头上。

载洵哪里知道载沣和载潋闹别扭的事,他大步就跨进载沣的书房,道,“我看潋儿在房外也不进来,低着头想事儿,样子可认真了!”

载沣赌气也不看载潋,待载潋走进书房后,他才把门关上,却也不理载潋,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低头看书,淡淡道了句,“谁知道她姑娘家大了在想什么啊,我可不敢猜测她心思了,今日不过是问了她句话,问她在看谁家的公子哥儿!她就和我赌气到现在了!”

载潋挪了几步凑到载沣书桌前,探头看着载沣在看的书,斟酌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沣哥儿?”载沣一听载潋主动和自己说话,心里美得很嘴上却也不说,只是冷冷道,“干嘛!”

载潋立时笑起来,坐到载沣对面,以双手托着自己的脸蛋,对载沣道,“沣哥儿!今日是我不好!妹妹给哥哥赔礼了!”

载沣惊异地抬起头来望了望载潋,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载潋,她何时学会给哥哥道歉了?她一向最和哥哥们胡闹的。载沣正怔怔想着,载潋却不给他弄清楚一切的时间,以开口问道,“沣哥儿!我想问你一个人!”

载沣看在载潋道了歉的份上,也不再冷着脸了,于是扔下手里的书,望着自己的妹妹问道,“你说吧,是谁?”

载潋蹙了蹙眉,眼神向别处飘了飘,想了许久才道,“嗯…他说让我叫他‘湉哥儿’,可我不认得他…但我又觉得,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不然为何会那般眼熟?”

载沣一听载潋口中的名字,惊得没拿住手中的杯盏,茶水溅了一地,载洵正蹬在木梯上取书,一听载潋提到的名字,脚下一个不稳,险些从高处摔下来。

“谁?!”载沣和载洵不禁异口同声问道,载潋见状却更加疑惑,为何自己两个哥哥的反应这样大?

“他是哪个湉字?”载沣又追问道,载潋清晰记得那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笑意盈盈地对哥哥说道,“以水为旁!恬淡的恬!”

载洵这一次真的从木梯上摔下来了,载沣却是不闻不问,只愣愣地望着载潋,他们全家都在瞒载潋的那些事终于要被她自己发现了么?

难道要告诉她真相,她不是醇亲王府的女儿,她是以养女的身份在府里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有个没有血缘的长兄,是当今皇帝,还有个和自己交换了人生的哥哥,叫载涛?

载沣想要安慰自己,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除了那个人,谁还敢取名为以水为旁的湉呢?除了是他,还会有谁。

紫禁城内,皇帝被一众人层层簇拥着,正着急向皇太后的储秀官赶,却忽然被一个小女孩儿扑了满怀。

皇帝想要推开她,然而他却没有,当他听到那个女孩儿说,“再也不要来这个奇怪的地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竟有人这样大胆,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女孩儿不仅说话直爽,还极爱笑,没当他望进女孩儿的眼眸时,他都觉得自己心里那些千斤万斤重的背负也可以暂时放下了。

原来她就是载潋。

原来她就是自己听了无数次却从未谋面过的“妹妹”,那个换走了载涛的“妹妹”。

原来载沣说她和别的女孩儿不同竟是真的,载湉从未想过,原来在醇亲王府,载潋是以“沣哥儿”来称呼自己的哥哥的。

载湉自四岁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什么是亲情了。

他怕打雷的声音,只是四岁之后,他再没有额娘在身边保护,也没有家人的关心,没当雨夜雷声大作时,他总是一人躲在角落里颤抖,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和电闪雷鸣,他却不知身边那么多人来人往,又有谁是关心自己的。

他小时候要跪在那个女人的脚下匍匐称臣,要违心地喊他“亲爸爸”,要在饥寒交迫时听候她无来头的训斥与责罚。

所以他用功而刻苦,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换来那个女人一丝关怀与温暖,后来他发觉自己错了,无论自己再怎么做,那个女人终究不会在意自己的冷暖,更不会在意自己的感受。

当他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称臣的亲生父亲时,他却无能为力,他多想喊他一声阿玛,跟着他回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在四岁时的那个寒冷的夜晚破碎了,他只能抬手命他起身,喊他一句,“七叔。”

后来他渐渐长大,慢慢体会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他不在乎自己的苦寒,却懂得百姓的苦寒,他自知民为邦本,兢兢求治,唯有仁爱之君才能救国。

冬天大雪纷飞时,他坐在温暖的宫殿里,望着炭盆里烧得正红的炭火,他写下,“西北明积雪,万户凛寒飞,唯有深宫里,金炉兽炭红。”的诗句。

他有一腔雄图伟志,却难以施展,只因为自己的“皇额娘”至今不肯归政与他,他的所有宏图伟业都将难以实现。

从载湉懂得一切后,除却学习政事,期盼着亲政能大展宏图,除却与自己的翁师傅亲近外,他亦不再有什么期盼,也不再同其他人亲近。他怕了身边人的阴谋诡算,更怕了人心的无情与复杂。

直到见到这个妹妹,他才恍惚觉得,原来世上仍有人是自己可以亲近的。她心思那样简单,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所有阴云都被驱散了。

他一直以为每人能看懂自己的情绪,可她却笑着说,“我懂你!你这样看似平静的人,心里大概有很多难以言说的秘密吧!”

载湉又恍然觉得,载潋不仅仅像看起来那样幼稚,她简单却并非无知,她能看到其他那些女子们都看不到的层面。纵然他们二人只是第一次相见。

皇太后有意促进静芬与载湉的关系,可载湉却深知,静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自己心里的内容,更不会单纯而真实地对着自己笑,说到底,载湉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真实的笑脸了?

载潋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到过的最真实的人,真实地表现着自己的情绪,真实地依赖着自己的哥哥,也真实地厌恶着皇宫里的种种。

载湉忽然有些羡慕她,可以这么真实地活着。

载湉是个极有性格的人,他倔强不肯屈服,他有骨气他不甘心,世界强迫他做最憋屈的决定,逼迫他做个逆来顺受的人,听从那个女人的摆布,从此他便可以躲在皇帝的躯壳之下,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可是他没有。

世界逼迫他做最憋屈的决定,可这一生,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皇帝到达储秀宫时已是日落时分,静芬还未离开,她一直留在储秀宫等待着皇帝,皇帝却有些倦意,进殿后向太后请了安便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站着。

皇太后有意促进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便笑道,“今儿个皇上也累了,你表姐她特意给你泡了桂花茶润喉,喜子,快给皇上端过来吧。”皇太后一面跟载湉解释,一面吩咐静芬端茶过来。

静芬是副都统桂祥的女儿,也是当今皇太后的亲侄女,同样是婉贞福晋的亲侄女,她闺名静芬,亲近的人也时常称呼她为“喜子”。她是载湉的亲表姐,比载湉还要年长三岁,今年已有二十一岁了。

静芬不进宫的时候,时常去醇亲王府作客,载潋就是静芬的玩伴,静芬也喜欢载潋,因为载潋最热情,也最不会耍心机。

静芬去端了茶,用双手捧着,跪着递到皇帝的跟前儿,载湉只是低头看了看她,便将目光移向了远处,他轻声道了句,“表姐起来吧。”便从静芬手里接过了茶杯,细细端起来尝了一口。

皇太后见皇帝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便清了清喉咙道,“喜子,你给皇上讲讲,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静芬立时满面笑意,站得离载湉更近一步道,“这几日奴才去了醇亲王府,和七爷家那最小女儿载潋玩得很开心,不过听说…今日她进学去的晚了,挨了师傅的打…”

“等等!你说谁?!”皇帝忽然急了,把手中的茶杯往茶案上一扔,茶水撒了一地,小太监们忙趴下去去擦。

静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回答,皇帝却忽然扼住她的手腕道,“朕问你,你说谁?”

静芬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神,心头微微漾着温热,却还是答道,“奴才说…七爷府上的载潋…皇上可认得她?”

“朕…只是听说过她,朕听说她是个最不一样的女孩儿。”载湉没有说自己今日见到了她,他怕她会因此而有麻烦。

静芬发觉皇帝在说起载潋时,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与看自己时的冷冷冰冰毫不相同,静芬心里忽升起一阵不快,她从前只以为载潋只是个孩子,没想到今日会让自己感受到敌意。

“载潋是好,性格比奴才讨人喜欢,也爱笑爱闹,可是皇上别忘了,载潋可是七爷的女儿!再怎么说,她只能是皇上的妹妹!”静芬颇有些不爽快地说道。

静芬自然清楚,载潋不是醇亲王亲生的女儿,从血缘上讲,和载湉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如今载潋名义上为七爷的女儿,那就是皇帝名义上的胞妹,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表姐这是什么意思?朕自然知道潋儿是朕的妹妹,表姐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载湉回击静芬道,他向来不喜欢表姐爱嫉妒人的心性,也不喜欢表姐喜欢语出讽刺的性格。

“够了够了你们俩,见面总要吵上几句才肯作罢是吗?”皇太后不耐烦地高声吼道,她本想让载湉和静芬沟通一下感情,谁知每次都要闹得不欢而散。

“皇帝,你表姐她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皇太后对皇帝说道,载湉听了,只是点了点头,道,“儿臣不敢多心。”

皇太后却是倦了,一日里同格格丫头们说笑,又同静芬等着皇帝,她早有些倦了,便道,“皇帝,你跪安吧。”载湉也不逗留,立时从座子上站起身来,去叩了头便走。

静芬见皇帝就这样走了,委屈地直哭,皇太后却是骂她没用,静芬哭得更凶,道,“侄女有什么办法,皇上他打心里不喜欢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能怎么办你!”

“哭就有用了?”皇太后回过头去怒斥她,“你记住了,皇后的位置终将是你的,是叶赫那拉家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