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亭在一道土岗上,是安邑通往汾阴的官道所在。
土岗并不算太高,也就三五丈的模样,随地势起伏,当中是官道,修得很宽,大约有五十步,最初本是汉武帝到汾阴祭祠后土时修的御道,年久失修,当年的御道早就没了模样,只剩下路基。
高顺就在官道上立阵,步卒在前,弓弩手、弩车和刚刚造好的抛石机都安排在土岗上,而他的将台就安排在官道西侧的董亭中,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蒋钦则在东侧的土岗上,两人相距百余步,遥遥相望。近千骑士被安排在土岗上,面前是平缓的土坡,以便出击时能借着土坡加速。
高顺的阵地并不算很大,但依据地形安排,很是紧凑。蒋钦看在眼里,暗自佩服。如果由他布阵,他也能布出类似的阵地,但他的这些知识大半来自于讲武堂的教材,那是无数人总结出来的经验,高顺却是多年积累的经验所致,由此可见,这人平时很用心,不是匹夫之勇。
在刘备的大军赶到之用,高顺带着几个亲卫,与蒋钦一起巡视阵地,与每一个都尉、军侯闲聊,听取他们的意见。
高顺的部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他的旧部,大半是一年多前才调拨给他的关中人、凉州人,经历了在弘农西与蒋钦、雒水畔与徐盛的两场战斗,当时的战斗虽然激烈,毕竟是山地作战,是狭小地形的争夺,并非这种开阔地的大规模战斗,而且对方又有三四倍的兵力优势。能不能取胜,他们心里没底,甚至有人怀疑高顺要用他们的命去换取富贵。
面对质疑,高顺也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是细心的关照他们不要慌,要保护好自己和同伴,按照平时训练的方法战斗即可。看到高顺和往常一样的面容,这些将士也渐渐平静下来,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中午时分,刘备进入战场,看了一眼高顺的阵地,哑然失笑。
“这高顺是不是傻,投石机、弓弩手都安排在中间,不怕失手伤了自己人?”
司马懿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摇摇头。“大王,高顺这么做,应该是放弃了进攻,抱定固守的心思。毕竟僵持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刘备赞同司马懿的分析。对他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眼前的高顺,而是身后的鲁肃。鲁肃所领步骑都是真正的吴军,战斗力更强。如果两军僵持之际被鲁肃突袭,己方很可能会溃败。为了防止出现这个局面,他让张郃、王凌率领八千骑兵在身后的孤山列阵,多派斥候,一旦发现鲁肃出现,立刻通报,好让他有时间决定是战是走。
司马懿并不赞同刘备的这个决定,安排骑兵阻击是必要的,可是将八千骑兵全部用来防备鲁肃则未免过于谨慎。鲁肃只有两千骑,让张郃负责阻击就足够了,王凌还是应该随主力行动,保持一定的冲击力。万一高顺撤退,王凌也可以追击,扩大战果。骑兵全部留在孤山,纯以步卒应战,并非上策。
但刘备固执己见。他对司马懿说,你别小看吴国的骑兵,吴国的骑兵虽然少,战斗力却很强。孙策从一开始就非常重视骑兵的装备和训练,最好的装备都是先装备骑兵的,马镫、马甲,一丈五尺长的长矛,这都是为骑兵准备的,而且孙策麾下有很多武艺高强的骑将,在这些人的带领下,吴国骑兵常常以少胜多。
司马懿对吴国骑兵的战史并不陌生,但他还是觉得刘备过于紧张,只是不好说什么。
两军对垒,虽然急于求胜,刘备却没有立刻投入战斗。远道而来,将士们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他扎下大营,树起营栅,命人杀牛犒赏士卒,又赐每人酒两升,可以助兴,却不至于喝醉。他又聚集都尉、校尉以上的将领,宣布赏格,激励士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备就下令造饭,朝食之后,全军出击。刘备先派出两队人马,各五千人,绕到高顺身后设置阵地,做出进攻的架势,牵制分散高顺的兵力,然后将大军分作五个方阵,各三五千人不等,正面两个方阵各四五千人,作为进攻的主力,背后两个方阵,各三千人,掩护后翼,自己则率领一万从幽州带来的精锐作中军,一旦出现战机,立刻投入战斗。
朝阳从孤山上升起的时候,刘备下令攻击。
前军的两个将领各派一千刀盾手,手持大盾,缓缓上前,准备建立掩护弓弩手的盾阵。通常情况下,对方都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或是用弓弩射击,或是用骑兵、步卒进行反冲锋,阻止他们立阵,所以最先上阵的的往往伤亡极大,总要付出不少牺牲才能立起盾阵,每一个先上阵的人都很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是今天很反常,高顺没有下令反击,战鼓声不紧不慢地敲着,土岗上下的士卒各守岗位,看着中山军上前,没有任何反应。
刘备站在将台上,心中生疑,不明白高顺在搞什么鬼。司马懿也不太明白。即使是以防守为主,看着对方立起盾牌也不是什么上策。一旦盾阵完成,弓弩手上前射击,防守的压力无疑要大得多。
难道高顺想凭近身白刃战取胜?这倒是有可能,听说高顺有陷阵营,器甲精练,擅长突击陷阵,战斗力很强,用来对付以河东部曲为主组建的大军有一定的优势。不过就算陷阵营精练,人数毕竟有限,出击次数一多,积累的伤亡也很可观,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刘备、司马懿揣测高顺用意的时候,前军顺利立好盾阵,弓弩手上前在布阵,开始射击。在几次调整后,又将盾牌向前移动了三十余步,离高顺的阵地只剩下五十步。这已经是弓弩手最佳的射击距离,即使是普通弓手也能射出足以致命的箭矢。
出人意料的顺利让前军将领格外兴奋,先后击鼓,请求出击。
刘备虽然心中狐疑,还是同意了前军的请求,下令发起冲击。前军将领收到回复,立刻敲响战鼓,各派五百刀盾手、长矛手上前突击,希望能撕开土岗下的防线,沿着官道突入阵中。这些黄土岗上面平整,四周却很陡,爬是爬不上去的。
当刀盾手冲过弓弩手的阵地时,高顺终于发出了第一道命令。鼓声一紧,土岗下立阵的步卒齐声大喝,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战,土岗上的弓弩手开始射击。三五十步的距离,又居高临下,不用担心对方会冲到自己面前,他们心态很从容,在鼓声和军侯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射击,将一阵箭雨倾泄到冲阵的中山军士卒的头上。
突击的中山军士卒苦不堪言。箭从上方射来,他们必须将盾牌举在头顶。冲阵时为了防备对方的箭阵,盾通常都做得比较大,相应的份量也不轻,举在身前时可以凭借腰背的力量,问题不大,举在举顶,姿势就有些别扭了,更要命的是胸腹因此暴露在正对面的敌人面前,除了胸甲,无遮无挡。
胸甲不是每个人都有,即使有,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还是很危险。
“发!发!发!”
连续几声短促有力的怒喝,在岗下立阵的士卒射出了一阵箭雨。如此近的距离,射手们几乎不用瞄准,手不停挥,连续射击,当长啸结束,几息的时间便射击七八枝箭。冲在最前面的中山军士卒中箭,像麦子一般,被割倒一片。
“突!”一名队率一声暴喝,挺着长矛冲了出去,几步便到了中山军士卒面前,用力猛刺,锋利的矛尖刺破中山军的札甲,穿透他们的胸膛,鲜血飚溅。更多的长矛手冲出,如下山猛虎,猛冲猛打,不管面前的敌人如何反应,只是用长矛猛刺。
冲阵的中山军士卒以刀盾手为手,原本还可以凭盾牌掩护与长矛手对攻,可是现在要防备头顶的箭矢,盾牌高高举起,能对付长矛的只剩下手中的环首刀。刀不如矛长,单手握刀也不如双手握矛有力量,高下立现,长矛手大获全胜,轻而易举的将一个又一个中山军士卒刺倒在地。见敌人如此不堪一击,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士卒心情大好,越战越勇,号呼酣战,将中山军逼得步步倒退,没有还手之力。
土岗下,一场一面倒的屠杀正在上演,几十步外的中山军弓弩手却无能为力。双方搅杀在一起,他们无法射击,生怕误杀同伴,只能向土岗上射击,压制吴军的弓弩手。即使如此,效果也不怎么好,以低射高,他们只能抛射,吴军弓弩手只要将盾牌举在头顶就行,几乎不影响视线。
激战不过一刻,中山军的第一次突击告破,扔下两三百具尸体,狼狈撤退。
但这次惨败并没有引起中山军前军将领的重视,他们以为这只是第一次试探不成功,再试几次就好了——这种事情很常见,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大致询问了相关情况后,他们随即发起了第二次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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