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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殷渺渺查看秋兰真君记忆的时候, 她苍白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呼吸变得灼热而浑浊。

殷渺渺察觉不对, 正想撤手, 风暴已至。

广袤浩瀚的意识海中,许多被她匆匆扫过的碎片被无形的力量聚集起来, 化作一条庞大强壮的灵虫, 张着巨口朝她撕咬来。

探知他人的灵台是十分危险的。

这是每个人最私密的地方, 天然具有排外性。修士就算给它粗暴简单地分了层次, 也并未真正弄清楚其中的奥秘。就好像人类固然能做脑部手术, 但对大脑的理解还只残存在最表面的地方一样。

秋兰真君虽然奄奄一息, 可爆发出来的力量十分惊人。殷渺渺的神识在这条奇特的虫子前, 仿佛遭遇了龙卷风的行人, 极难还手。

和长阳道君一战后,元神迟迟未曾回复,她不敢恋战, 立刻抽回神识。

秋兰真君抬起骨瘦如柴的手, 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沙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退路被切断了。

秋兰真君封闭了自己的灵台。

殷渺渺难掩讶异, 秋兰真君的灵台早就摇摇欲坠, 经不起丝毫打击,在灵台里与她的神识开战,就算险胜,也会因为灵台损毁过多, 直接变成傻子。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重创她……殷渺渺皱起眉,神识宛若游鱼,轻巧地避开识虫的攻击。

“江离骗了你,你知道吗?”她淡淡道,“他早有心慕之人。”

一声哂笑:“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秋月那个孩子吧?”

“秋月?”殷渺渺看着十分意外,“他那么大年纪了,不至于如此不知羞耻吧?我说的是他老家的道侣。”

识虫的攻击停顿了十分之一秒。

殷渺渺心底响起无声的叹息:猜对了。一个愿意为心爱的男人付出一切的女人,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和死,而是他爱不爱自己。

女人,难道真的一辈子念的是男人,想的是男人,恨的也是男人吗?更可悲的是,无论她如何惋惜,依旧要拿这个作突破口,撬开她的嘴巴。

剥去感官的外衣,她的惋惜与怜悯毫不掩饰地传递给了秋兰真君。可她说:“那又如何?我就要死了。在死之前,能替他做点什么,我心满意足。”

“哪怕他不爱你?”

“爱不爱我,重要吗?”她说,“我爱他,就够了。”

停顿了少时,她又意味深长地问:“你也爱着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不是吗?”

殷渺渺不由笑起来,眼神却是冷的:“奇怪,最近好像很多人都喜欢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大了去了,我看男人的眼光,比你好得多。”殷渺渺淡淡道,“你了解江离吗?知道他在做的事会危害到多少人吗?”

“无所谓。”秋兰真君传来的意念一派平淡,好像只是说起了几只无关紧要的蚂蚁,“苍生与我何干?”

殷渺渺不悦。

秋兰真君悠悠道:“修道之人,应当专注自己。自己都未超脱生死之局,去管旁人的死活,岂非笑掉大牙?”

不要误会,这番言论传出去,绝不会被误认为是邪修所言。正道人士固然厌恶滥杀无辜之辈,但对于弱者的生和死,在意的是少数,漠然的是大多数。

路遇两人恶斗,杀人劫财的占优势,多数修士也不会多管闲事。弱肉强食,修为不过关,就为人所杀,天经地义。

而假如修士缠斗波及到了凡人,那更不会多看几眼。

人会因为踩死了几只蚂蚁就心生愧疚,甚至为它们讨回公道吗?道义的边缘是模糊的,对生命的漠视是常态。

修道者心中,排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自己的道途。

亲人、门派、道侣、善恶……全都要退一射之地。

秋兰真君反过来还要怜悯殷渺渺:“未成圣人,就要做圣人之事,你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你何干?”殷渺渺放弃了说服。

像是棉花糖的神识团气势一变,化作一个庞大的漩涡,体积固然远远小于张牙舞爪的识虫,力道却并不弱。所过之处,搅碎无数记忆碎片。

初入宗门时的雀跃欣喜,破碎了,

在师父师姐的照顾下,无忧无虑的回忆,消失了。

被心上人背叛,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相爱的痛苦,不见了。

……

秋兰真君凄婉一笑,倾力相迎。

我这一生,资质平平,相貌平平,际遇平平。唯独遇见你,是最大的奇迹。前世和今生,三百年的相守,名分的挣扎,你始终陪在我身边,尽心尽力。

小的时候,师父总是和我说,做人难得糊涂,知道得太多,反而不会快乐。每个人都有私心,我知道你也有。

你骗了我,在我的药里下了毒,三番五次的利用我。

你怕我泄露你的秘密,在我的灵台里做了手脚。

可我都不在乎。

假如这样,能够让我们更长久,那就这样吧。

爱着你的这些年,我快乐的多,痛苦的少。

所以,我不后悔。

我最恨的是,你没有办法守在我身边,陪我到最后。

都怪她,不是吗?

她为什么要现在戳穿你?让我一无所知的离开,不好吗?

……

意识海中迸发出明亮而刺眼的光,仿若宇宙中经历大爆炸的星辰。

而后,归于寂灭。

殷渺渺的身体晃了晃,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师妹!”云潋扶住她。

“我没事。”殷渺渺扶着额头,痛苦地皱起眉,“这个女人……”

明明外表那么柔弱温和,骨子里却偏执得可怕。对她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却气势汹汹,最后甚至孤注一掷,想和她同归于尽。

云潋探了探尚余温热的尸身,说道:“元神没了。”

“她的灵台有问题,好像被种了魂虫。”殷渺渺惊魂未定,“幸亏我来得早,要不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魂虫并不是有形的某种昆虫,是魂术的一种。施法者能够将魂虫种在旁人的灵台里,未曾触发时,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一旦被唤醒,就会侵蚀灵台。

假如没猜错的话,江离知晓身份暴露的刹那,就唤醒了魂虫,令它吞噬秋兰真君的记忆,以免泄露他的秘密。若不然,她窥视时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至于那些零碎的片段,她相信是真的。那是秋兰真君最珍贵的回忆,所以她拼命保留到了最后。

江离的防范,其实并无意义。

秋兰真君最后选择自爆元神,为了杀她,也为了保护他。可惜啊,她的元神被他毁得七七八八,伤害力有限。

“真是可笑又可悲啊。”殷渺渺叹息着,目光投向远方,“也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样了。”

*

任无为是在次日中午返回的。

人跟丢了。

“他不肯和我多动手,不太好估计。”师父斟酌着评估,“我觉得应该化神没到,元婴圆满吧。”

殷渺渺吃了惊:“这么强?”

任无为睃睃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推测,他和我打,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一看就是保留了大部分实力,和咱们在柳叶城一样。”

殷渺渺回忆了下,怀疑地说:“当时,水姬好像打不过你啊。”

任无为沉思:“我觉得她可能在演戏!”

殷渺渺顿住了。

想想也是,魅姬其实和很多人动过手,甚至还被金丹初期的她打败过,但这就是她的真正实力吗?肯定不是。她用楚蝉筑基期的修为,就把向天涯和文茜坑得好惨。

她和水姬也动过手。当时自己的修为是金丹圆满,加上首席印,勉强够的上元婴初期,但水姬应对得并不吃力。江离就更不用说了,表现十分平淡,还受过几次伤,甚至骗过了秋兰真君。

妈的,一群戏精。

正直单纯的人干不了卧底的事儿。

那么,他们的真正实力,到底有多强?

“行了,别想了。”任无为摆摆手,“就你现在这瘟鸡样,还是好好留在门派里休养个十年吧。江离的事铁板钉钉,自然有掌门他们操心。”

殷渺渺点头:“我也这么想。”

之前她追查魅姬等人的事,因为证据不足,且怀疑门派里有奸细,只含糊地提过一嘴,并未全部告知门派。

现在却不尽然。

岱域只有六个人,冲霄宗里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奸细,可以放心地把这件麻烦的大事丢出去了。届时三大宗门之间通个气,提前防范一二,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

她结婴后不久便遭遇重创,到今日还未曾恢复,是该好好休养。

此外,长阳道君态度不明,她一时半会儿最好不要离开门派。

下一次,可没有昭华来救她了。

任无为也想到了这件事,开口道:“萧丽华的事,我已经和掌门提过了。他的意思是,会和归元门讨个说法,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他压低声音,暗示道,“我们的道君……没法出面……”

殷渺渺吃了惊,用口型问:“陨落了?”

“半死不活。”任无为做着口型,“这事以后和你说,你心里有个底就行了。唉,你应该知道,门派嘛,一向都是这样,大、局、为、重。”

殷渺渺笑了,平静地说:“我知道。”

修士把门派排在自我之后,门派自然也把个人排在集体之后,很多事情不能深究,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任无为安慰道:“行了,你也别太难过,等老子突破,就去给你报仇。”顿了下,又说,“或者,有朝一日,你自己报仇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殷渺渺弯起嘴角:“嗯。”

“成,你可以滚回去了。”任无为赶苍蝇一样赶人,“你师哥也结婴了,是不是也可以从老子这里搬出去了?让他把山上的花都给老子带走。”

云潋:“我接手了灵木园,暂时不走。”

任无为:“……”

殷渺渺悄悄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带着你师哥滚!”

***

向天涯到达柳洲时,听说了个新消息:魔洲的两个魔君同慕天光干了一架,双方都没讨到好。

魔修没能成功越境,慕天光也受了重伤,但人没回来,还在雪女峰守着。

向天涯找到了顾秋水。

他当时正在给慕天光回信——他半个月前递了小纸条过来,除了正事,还有三个字‘她可好’——顾秋水看完哂笑,回了他四个字:与(guan)尔(ni)无(pi)关(shi)。

还多了一个字,很给面子了。

回完信,他问:“外面的朋友是谁,进来吧。”

“送信的。”向天涯把信丢进去,转身就走,“不谢,再会。”

然后跑了。

顾秋水展开信笺,一目十行看完,紧绷的神色微微和缓。

这是殷渺渺报平安的信,她说自己的身体已然复原,对于门派里的奸细也有了想法,不日应该会有结果。

以及,长阳道君的仇不用他管,她有办法回敬归元门。

顾秋水想了想,觉得冲着门派去,应当不至于是幼稚地去睡了游百川,不由有些好奇。

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