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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蝉闹出来的动静, 终于惊动了几个城主。

吴城主作为东道主,自然率先出手阻拦。一件金钟状的法器飞出, 朝着楚蝉当头盖了下去。

楚蝉在有限的空间内不断躲闪, 反手劈出剑光。可金钟材质坚硬,只在表面留下了些微的痕迹, 又会不断变大, 无论怎么跑都逃不出范围。

况且, 虽说她现在有逼近金丹圆满, 近乎元婴的修为, 但一来非自己苦修得来, 战斗意识并没有增改, 二来半步元婴和真正的元婴之间还是有较大的差距。坚持了十来息的功夫, 就被金钟给罩了个结结实实。

唐窕大恨,瞪着面色黑沉的吴之问,高声道:“你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做梦!”

已经让这群混蛋逍遥法外那么多年, 享尽了荣华富贵, 是该和千山关的黄土白骨们作伴去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干脆豁出去了,将得到的另一件异宝拿了出来。那是一粒土黄色的圆珠, 不过米粒大小, 但拈着便觉心惊肉跳,极其邪异。

“去死吧。”她诅咒着,松开雪白的手掌。

圆珠掉落在地上,瞬间与周围的泥土融为一体。

下一刻, 地面犹如蜡烛融化,缓缓向下凹陷。黏稠的泥土淹没了金钟的下沿,吞没了花草树木,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片沼泽。

泥沼蠕动,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向外蔓延。

在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恍惚间以为自己正面对这一头饥饿的凶兽。修士的本能让他们第一时间想要离开这里。

吴之问感觉得到楚蝉对他的恶意,头一个逃走。

齐盼兮的脚步微微顿住。她想救女儿,可心底的恐惧令她完全迈不出脚步,理智也清晰地告诉她,吴城主的这个法宝十分厉害,金丹期根本打不开。

所以她犹豫了。

“蝉儿,你在干什么?”她佯装镇定,小步往后撤离。

唐窕看着她,抿紧的嘴唇松开了:“我不是你的蝉儿。”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你走吧,用不着你管。”

泥泞已蔓延到脚下。齐盼兮本来打算掉头就走。她不是不看重女儿,但孩子对于修士并没有那么重要,楚蝉失踪的那些年,她找过,却也没有发疯一样去找,该修炼修炼,该享受享受。

血脉子嗣只是锦上添花,要是把孩子当做命根子,丢了就没了命,修士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以,齐盼兮从未想过要为了孩子付出自己的性命。

她本来已经想走了,楚蝉的情况太过诡异,沾手不会有好处,可当她说出“你走吧”这三个字时,齐盼兮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她的女儿命好,生来就是王姬,吃穿不愁,资质也好,修行远胜他人,可命也不好,屡受挫折,陷入圈套。

假如自己不救这个孩子,谁还会救她呢?

“蝉儿,快住手。”齐盼兮少见地严肃了神色,飞身跃上半空,试图破开金钟,口中快速道,“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娘都会替你解决,快把东西收起来。”

唐窕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不是楚蝉,不信齐盼兮会豁出去一切救她。今天,要么吴之问死,千山关上下报仇雪恨,要么就她死,也算无愧于心。

这般姿态激怒了吴城主。他看着自己的府邸缓缓陷入泥泞中,邪异的戾气冲天而起,冲天的怒火中又夹杂了些许恐惧。

他才不在意什么苦衷,满腹怒火全宣泄在楚蝉身上:“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话音未落,一枚利梭就要取她性命。

“不要!”齐盼兮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脚尖不慎沾到了泥土,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鞋履腐化,足尖脚背顿时没了知觉。

这是什么东西,金丹的肉身也能轻易腐蚀?

齐盼兮一个激灵,发胀的大脑立刻冷静了下来。她发现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亭台楼阁,都无法在泥土的淹没下存活。

而且,这不是凌空漂浮就能避免的。

楚汤用了一张悬空符,但受到重力的牵引,无论怎么施展法术,仍然被大地之力牢牢吸住,一点点降落。眼看就要沉入泥中,背后骤然出现一道身影,楚城主出现,抓住他的肩头,用挪移术将人带离。

吴之问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是唐窕的主要目标,泥土蔓延的速度最快,施加的重力最大,任他百般施为,也已被吞没小腿。

而吴城主发出的那枚利梭,本该取楚蝉性命,解决吴之问的困境。谁想梭子射至楚蝉面前,却被浓稠的泥水吸住,提前坠落在地,腐化归无。

他惊怒交加,又是数枚梭子出手,却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这是土行煞物。”孔离高声道,“几位前辈千万小心。”同时暗中给齐盼兮传音,“你救不了蝉儿,快想想办法怎么说动齐城主吧。”

齐盼兮已被齐城主救下,当下冷了声调:“蝉儿和吴之问无冤无仇,自是为人所利用。”

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向齐城主道明原委,适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蝉儿身份特殊,幕后之人图谋不小。”

齐城主眼眸闪动,思绪飘飞。秦九出人预料获胜,正愁计谋落空,就出了这样的事,岂非瞌睡送来了枕头?

“老祖宗,你一定要救救蝉儿。”齐盼兮恳求。

“自然,她是你的女儿。”齐城主乐呵呵地说着,心里却想,女儿家到底心慈手软,人活着便有变数,死了才任由他们做文章。

舍掉一个女儿,赢得伐秦的主导权,岂不划算?

然而,齐盼兮心思机敏,见他一口应下,心里就凉了。蝉儿麻烦缠身,饶是自己也要犹豫半天再决定救不救,老祖宗不假思索,分明是敷衍罢了。

她素有胆色,脸上装得感激,暗中则传音给孔离,问道:“有没有办法带她离开这里?”

孔离苦笑,元婴眼皮子底下掳人谈何容易,只道:“先保她性命吧。”

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齐城主怀了不可说的心思,出手襄助暴跳如雷的吴城主。两个元婴联合出手,非同小可,远远超出了唐窕能应对的范围。

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攻击,自己被牢牢锁在其中,不能动弹。心跳砰砰,响如雷鸣,手脚僵麻,根本抬不起手来。

齐城主和吴城主衣袍鼓动,自两个看似诡异,实则完美封锁退路的角度,发动了强力一击。

这一方空间的灵气因之变幻,发出震荡的爆裂声。

隐约间,两道明亮的光逼至,一者取她眉心,一者取她丹田,皆是致命之处。

杀意逼人,唐窕颈后寒毛直竖,手心渗汗。

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她慌乱无措,绞尽脑汁思索着有什么法宝可用。

当初她误入一个元婴的遗府,通过幻境的考验后,共得了三件宝贝:第一个是能防止搜魂的法宝,她贴身戴着;第二个就令牌,能够短暂地获得力量灌输,可使用三次,方才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个便是圆珠,能够施展一次十分奇特的土行秘术,她到现在才舍得用。

换言之,她已经把底牌都用完了。

不,不对,秘术还没有消失。

唐窕看着绵延了整个城主府的泥色沼泽,满怀期待地想,既然是秘术,应该是可以保护她的吧?土行法术多用来防御控阵,肯定没错的。

快筑墙。

变成盾也行。

要不然用重力阻拦,偏移攻击角度!

然而,唐窕注定要失望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沼泽扩大,吞噬了吴之问的双腿,屋舍缓缓下沉,只露出了飞檐斗拱,没有逃掉的鸟儿扑腾着翅膀,绝望地深陷了进去。

完全没有听她指挥的意思。

给她的只有两句话。

一句来自齐盼兮:“手下留情!”

一句来自孔离:“活捉!”

齐城主自然不会理睬齐盼兮,吴城主盛怒之下,也假装来不及收手,并没有顾忌仁心书院或是天义盟。

唐窕手足冰凉,呆呆立在原地。

恐惧摄住了她的心神,在最慌乱害怕的刹那,她本能地动了动嘴唇:“妈。”

“蝉儿!”齐盼兮脱口而出。

电光石火间,一道清光划过天际,挡住了齐城主杀人灭口的一击。而吴城主的梭子,被强劲的气流带偏,险之又险地穿过了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

空气扭曲,陌生的身影跨入战局,一把拉住了楚蝉的肩膀,而后倏忽晃开,落到孔离身边,把楚蝉丢给她,言简意赅:“看住了。”

唐窕怔怔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陌生人,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欢喜恰如鱼儿的泡泡,源源不断浮上心头。

这不是我的情绪,是楚蝉的,我是……我是唐窕。她告诫自己,却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身临其境得觉得快乐又委屈。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追逐,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只白瓷药瓶。

淡淡的香气飘出来。她脑袋一重,顿时不省人事。

孔离赶忙扶住她,如释重负:“你怎么才来?”

“把府里的人都带了出去,晚了些。”叶舟给药瓶塞上塞子,望着再度进入泥沼中的人,疑惑地蹙了蹙眉,“向天涯怎么在这里?”

孔离看楚蝉逃过一劫,有心思玩笑了:“英雄救美,不就该这时候出现?”

叶舟摇了摇头,但没说什么,静观其变。

只见莫名出现的向天涯折返场中,指间夹着一枚古朴的碎片。他弹出碎片,坠入泥中。

扩张的泥沼像是中了定身术,缓缓停下了蠕动,但并未消退,只保持原样。

向天涯沉吟片刻,望着在场的人:“你们谁有比较珍贵的木属封印盒?”

“阁下是什么人?这东西与你有何干系?你救她,莫非此事由你主使?”吴城主连发三问,咄咄逼人。

向天涯脾气好,回答道:“路过的人,和我没关系,主使个屁。”

孔离嗤笑出来,刚想抬出殷渺渺的名字震慑一下,忽然想到身边站着的人,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吴城主,此事若和他有关,何必出手相救?当务之急不是追问来龙去脉,是将此物妥善封印,以免为祸世间。”

“我试过了,只有纯粹至阳的木属之物,才能将……要跑?”向天涯顿时警觉起来。

他曾在旋风山遇见过一次吞无壤。彼时,吞无壤被山下的藏龙镜所克制,无法动弹,逼得魅姬和凌西海不得不亲自出马解决。

而他一直在调查稻禾庄的失踪,想明前因后果后,特意寻了藏龙镜的碎片,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出手,果然将其克制住。可没想到吞无壤亦非当日之物,灵性更足,竟然知晓壮士断腕,舍弃被藏龙镜碎片克制住的部分,竭力下沉。它本是五行之物,地下正是主场,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就融入了地脉中,消失无踪。

向天涯摄过藏龙镜碎片,上面残留的土壤犹如壁虎的断尾,蠕动弹跳,似乎想要和逃走的吞无壤融为一体。

他心中一动,神识锁定残余泥土的气息。

收起碎片,泥土“啪嗒”一下掉落在地,瞬间与真正的泥土融为一体,乍看难以分辨,但气息却在不断下沉变化,朝城外游走而去。

向天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