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铮单刀直入,“因为你不是顾夫人的孩子。”
“什么?”顾权一惊,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喻铮,你别胡说!”
他怎么可能不是顾夫人的孩子?就顾家那种人家,见利忘义又贪图虚名。若他真的和顾家没有血缘关系,甭说别的,就单看顾父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进家门的。
喻铮到底在说什么?他疯了吗?
然而喻铮却打开手机,给顾权听了一段录音。说话的人嗓子暗哑,可背景音却是一片清脆的百鸟争鸣。
“啧,那顾三就是个傻子,亲爹是个势利眼,可亲妈怎么能一点都不疼儿子?偏他还好折腾。你倒是个聪明人。”
“咱们这一路的,左右争不过上面的大山,不如就踏踏实实怂着当个纨绔,有钱花点钱,过得痛快点比什么不强呢?你看这雀儿,哄得爷们我高兴,也能得几天安生日子过。”
“谁?这说话的是谁?”抓住喻铮的衣角,顾权凑近了恨不得钻进手机里直接质问。
这人话说的含糊,可意思真切无比。亲妈,亲妈,在那人眼里,顾夫人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妈吗?
顾权把录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喻铮拉住他,试图让他冷静,同时解释了一番。
“我那天去找时家二少买鸟,原本是开着录音想要录他说的训鸟的技巧。可后面他说高兴了就扯了几句别的。正好说道你们顾家,我觉得奇怪,就多打听了一嘴。”
“可,可他没有证据!”
“我知道,所以后来我又从侧面和别人打听了细节。”看着顾权,喻铮眼里露出些许怜悯。
“给我刺青的是陆家那个不着调的陆铭养的小情儿。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个事儿,他说当初司炀找到我的时候十分慎重,同时做了父子和母子的亲子关系鉴定。可你被送回顾家之前,却只做了父子的亲子关系鉴定。而且足足换了五个医院,做了七次亲子鉴定。顾夫人这才勉强同意你认祖归宗。”
顾权已经完全懵住了,“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我妈。那我妈呢?我亲妈又是谁?”
喻铮摇头,“多半已经不在了。”
“顾家人最在乎的就是脸面,当初接纳你,是顾老爷子说顾家不能有流落在外的种。你父亲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就必须把你接回顾家。”
“可后来,顾老爷子去世。顾家生意出现问题,是靠着顾夫人的娘家才起死回生。凑巧那时候你就丢了。”
“所以,在你被拐走后他们都没有真心实意的找过你,不够月余就放弃了。任由警察当成悬案。我听完这些之后就想,但凡你亲生母亲那时候还在,她怎么舍得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你?”
“那她现在呢?”
“去母留子,一个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
“不,不会的,这是人命。”顾权脸色惨白。喻铮说的这些就像是梦话,什么豪门恩怨的狗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可喻铮却轻描淡写的打破了他最后的奢望。
“不会?那难产是意外,你被人拐卖是意外,现在回到顾家备受屈辱也是意外吗?”
“我不相信,他们都没对你说实话!”
“冷静点顾权。我只问你,你的父亲,你以为的母亲,你的大哥和二哥,他们谁也不爱你,你就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都是一家子的血脉相连,为什么只有你不被期待?”
“你那个二哥,表面在顾氏上班,实际上根本就是不学无术。连这样的玩意儿,你那个名义上的母亲都护在手心里当个宝。你为什么不行?”
“……”一针见血,顾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喻铮后面的话,却更狠,直接捅得顾权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脏,再度鲜血淋漓。
“顾权,你回家的那天有人欢迎你吗?”
“有人哭着抱住你说终于回来了吗?”
“有人彻夜守在你身边,怕再次失去你吗?”
“有人……”
“够了!”心里的伤口被彻底撕开,顾权失控狠狠推开喻铮,仿佛心存报复一般反问喻铮,“我是没有,那你有吗?你他妈不过也是司炀养的金丝雀罢了!”
话刚出口,顾权就自觉失言,他捂住嘴,脸上的红晕褪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就看见喻铮缓缓挑起唇角,用非常自然且平静的语调说着一个事实,“你说的没错,我也一样没有啊!”
“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权想要解释,却意外发现喻铮右边裤腿上仿佛有血迹。
“你的腿怎么了?”顾权走过去掀开喻铮的裤腿,上面横七竖八的足有七八道伤痕。其中最靠前的三道伤口很深,方才这么一摔已经裂开,鲜血一丝丝的渗了出来。
顾权看着这样子不像摔倒会留下的痕迹,下意识就以为是司炀对他做了什么。
“我去找他说理!”顾权脑子一热,起身就要去找司炀理论。他认得出来,喻铮腿上的是刀伤。这才回来大半个月,司炀都能这么虐待他了,要是在过一阵子,岂不是会要了喻铮的命?
一时间,顾权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喻铮生气,还是再替自己鸣不平。
而喻铮却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自己。”
“为什么?”喻铮说什么都不让他走,顾权没辙,也只能掏出药膏慌手慌脚的给喻铮上药,可颤抖的手却连药的盖子都打不开。
“别费事儿了,一会就好。”喻铮按住了他。随便拿了点纱布缠在了伤口上,然后答非所问道,“转身,我要换件衣服。”
他脱下了身上这身,换了另外一套深色的,然后转头就把染了血的裤脚剪了放进金丝雀的笼子里给它垫窝。
“你到底怎么了?”顾权根本不明白。
喻铮是什么人?村子里天塌下来他都能咬牙挺过去的人。那时候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地狱,喻铮都忍过来了,还能想法子护着他。可现在怎么就要到了自残的地步。
“我从被带回喻家起就没有出过门,直到一周前司炀亲自带我出去一趟。”喻铮看着他,眼里终于有了悲色。
“去了哪里?”
“秋露公墓,我是那天才知道我父母已经去世的。”
“!!!”顾权不敢置信。
喻铮又补了一句,“司炀在我父母墓前告诉我,我被拐走是他故意而为。”
“在那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司炀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即便他找回我后从不回家。然后我明白了,他并不是真的想叫我回来。而是他要拘着我,才能名正言顺的拥有喻家。”
“顾权,我和你,从来都是一样的。”
顾权后退一步,看着面前分明悲痛到了极点却连哭都不能的竹马情绪终于彻底失控。他捂住脸,颓然蹲在了地上。
而喻铮却递给他一包纸巾,然后就借口出门让女佣拿点点心,把空间留给他。
“只留顾家的小少爷在楼上合适吗?”门外,女佣三步一回头的跟在喻铮身后。
“没事儿。”喻铮的声音尤带着笑,“你们都不知道顾权口味,我去给他选。”
门外,喻铮的脚步声渐远,顾权一直隐忍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顾父的无情抛弃,司炀的当面打压,他那两个名义上的兄弟明里暗地的欺辱,周遭人的鄙夷和讥讽,突如其来的身世真相,最后全都被喻铮凑在耳边说的那些话碾压得一丝不剩。
“我和你是一样的。”
一样的血海深仇,一样的身不由己。喻铮是司炀圈养在喻家老宅里的金丝雀,而他顾权却是顾家人随便弄回家的一条流浪狗。表面的宽厚不过是对自尊更深沉的碾压。
所以现在的他们还能怎么办?与其互相怀疑各自挣扎求生,不如合起伙来放手一搏,败了就大不了一死,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顾权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而此时楼下的喻铮却和司炀撞了个对脸。
这是自墓地一别后,喻铮和司炀的第一次见面。很可惜,眼下的司炀正靠在沙发上沉沉的睡着,并没有睁开眼。
女佣见状赶紧去给司炀拿了条毯子,却被喻铮拦住。
“小少爷?”这是要闹了吗?女佣心里顿时一突。
可喻铮却冲着她摇摇头,食指按在嘴唇上,“嘘,别吵醒了他。”
“……”女佣顿时觉得有点惊悚。
喻铮没管她什么心情,径直拿着毯子给司炀盖上。
他一向温柔仔细,非但没有把人惊醒,反而让人因为温暖而进入更深的睡眠。
睡着的司炀眉眼格外温柔,细碎黑发沿着颈边垂落,嘴唇也微微张开,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水色。
脆弱又诱惑。
喻铮盯着面前的人,眼里的温柔陡然退去,恨意渐渐弥漫上来。
“别怕,我带你回家。”喻铮还记得,这是司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可惜司炀并不是带他回家,而是亲手送他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鸟笼。
“以后就住在这里,和我一起。”多么郑重的承诺,但司炀却连一个晚上都没在喻家老宅住过。
“嗯,我答应你,不会骗你。”这才是最可恶的,他眼见着徐家是如何欺负他孤苦伶仃,把所有的感情和憧憬都寄居在司炀身上。可司炀却转头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
没错。喻铮最恨的,从来都不是司炀的夺权和算计,他最恨的,是司炀骗他!
而更恨的,是司炀从十几年前,他才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骗他!
看看影集那些保存完整老照片,哪一张里,少年的司炀抱着他不像是抱着一个来之不易的宝贝?
一模一样的兄弟装,环绕在他身前的温暖的手臂,还有落在他脸颊上的吻。那份最亲昵的珍重骗得他死心塌地,骗得他从不对司炀有半分怀疑,更骗得他妄想司炀能够陪他一辈子。
认贼作兄,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喻铮更有眼无珠,比他喻铮更可怜可笑。
死死的盯住司炀的脸,喻铮的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司炀的脖子上。他的指尖就停留在司炀的喉结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那里捏碎。
可他不能,因为这么轻易的去死,实在太便宜这个人了。
低下头,喻铮靠近司炀。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却恨不得将司炀活吞下去。
越来越近,司炀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唇齿相依。
真的是太可笑了,佯装兄友弟恭时都没有靠的这么近过。如今撕破脸了,倒像是没了距离。喻铮努力控制自己,试图让自己的手从司炀的脖子上移开。
刚从书房拿了资料下来的秘书正撞见这一幕,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豪门深宅大院里的秘密。可紧接着就意识到了情况和他想的不同。
喻铮看着司炀的那是什么眼神?强烈的侵略感,扒开伪装全然是狼子野心,怕不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小……”少爷,他想开口警示,紧接着,就被喻铮回头看他的眼神震住了。
这刻骨的恨意绝不是情人间的亲吻,恐怕喻铮对司炀动了杀心。
秘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而被打断的喻铮也直起身子,朝他走去。
“我……”秘书想说话,却被喻铮的手势打断。
他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资料,语气温柔的嘱咐了一句,“司炀要是忙,你就把家里那块普洱给他拿去。别总喝凤凰单枞,太浓了些,晚上容易睡不着觉。”
极其贴心的一句话,可秘书却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凤凰单枞,四大乌龙之首的名品,也是司炀最近两天才换的口味。可喻铮是怎么知道的?
秘书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这位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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