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在去年九月中旬,也就是王明远死后两个月左右,程勋的父亲忽然在上课的时候冲入教室,不由分说的把程勋揍了一顿。据程勋以前的班主任说他父亲当时下手挺狠的。在此之前程勋的精神已经开始出现偏差,被他父亲当着全班的面打了一顿之后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整日恍惚,胡言乱语,最后不得已被劝休学。”
楚行云从资料里抬起头,注视着前方来往繁忙的车流,沉声道:“也就是说程勋的死和他父亲有关,我说呢,上次他们夫妻两个表现的那么不正常。”
到了花园小区门口,两位刑警来到程家大门前,又一次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依旧是程先生,没理会他的询问,楚行云反客为主把他带进屋子,进屋一看,程太太正看着儿子的照片坐在客厅沙发上伤心垂泪,见到面熟的警察,连忙站起身惊讶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程先生对楚行云的不请自来表现的很愤怒,当即就要送客。
“我们已经把该说的全说了,小勋也已经入土为安了,请你们赶快离开我家,不要再来了!”
楚行云站在客厅稳稳当当的扫视他们一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以一种不近人情的,坚韧且决毅的神态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再来了?怕我揭开你们的把戏吗?”
程夫人面色一白,惊慌的往后退了一步,无力的依靠在丈夫怀中:“您,这是什么意思?”
楚行云看着这对依偎在一起的夫妻,面上的神情不可侵犯,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正气:“从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很纳闷,我见过很多失去子女的夫妻,他们会因为追悔莫及和悲伤而失去分寸,心里的恨意找不到发泄口就会指责自己的伴侣,闹崩了,离婚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你们……却一直在安慰保护对方,说明你们对儿子的死,只感到悲伤,并不感到遗憾,程先生程太太,请你们告诉我,程勋的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楚行云的话好像给了这个柔弱的孕妇一记痛击,将她并不坚强的身躯完全击垮,失去力量倒在沙发上,把儿子的照片捂在心口上失声痛哭。
程先生却在负隅顽抗:“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如果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报警了!我就不信没有比你大的官儿——”
“你们对他失望了吗?”
楚行云兀自打断他,看着他胀满血色的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你们对他失望了,或者说他让你们看不到希望,生这个儿子对你来说是败笔,所以你们就抛弃他。”说着,他看了一眼程太太隆起的腹部,接着说:“再生一个。”
他回头给乔师师递了一个眼色,乔师师把电脑打开正面朝着夫妻两人,电脑开始播放画面露骨的情色视频,这本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视频中被完全侵犯的主角,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程先生看到儿童色情视频出现在他眼前,摧枯拉朽似的,脸上的怒气全不见了,如一座青山,迎来了萧条灰白的秋季。
楚行云:“你的儿子对于性方面有不良的喜好,而作为父亲的你无法接受儿子的缺点,当初你当着全班师生的面亲手摧毁他做人的尊严。他的精神出现问题后你就把他关在家里,但是你和你的夫人却对他绝望,所以在去年十月份,你的夫人到医院取出节育环。如果你们不是对程勋丧失信心,为什么你还要你夫人冒着体弱,高龄的危险,再生一个,请你如实的告诉我,程先生,你是否杀了你的儿子。”
程先生颓败的跌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沉默了大半晌才开口说话:“没错,我是对他很失望,想再生个孩子取代他,但是我没有杀了他,我是他的父亲,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楚行云不动声色的反问:“你没有吗?你把程勋从学校带回来关在家里,把他当做见不得人的病毒,对他失去希望和信心,甚至厌恶摈弃他,你敢说你从未有过后悔生他的念头吗?你是退伍老兵,强权和大男子主义使你对自己的儿子灌输了使命感,像你这样的父亲很多,把自己的希望和使命全部强加到子女身上,如果他们办不到,就会对他们失望。但是你比一般父亲更强硬更顽固,当你发现自己的儿子撑不起你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你就会抛弃他!就算你没有亲手杀死自己儿子,你也是‘旁观’‘推动’的人,而这种冷漠和不作为足以击垮一个对生命丧失信心的青少年 !”
程先生像发怒的头狼一样跳起来嚎叫:“你闭嘴!你不为人父,没有生过孩子,有什么资格和立场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懦弱无能,胆小怕事,还……还是个性变态!你会怎么做?你难道还会无偿的把他供养到死吗?我是他的爸爸,不是他的债主!是我创造他的生命,但当他的生命没有价值,我就有资格收回他的生命!他是流在我身体里的血,当我发现血脏了,就不能把脏血放出来吗?!那天晚上我是听到他的房间有动静,是没有阻拦他,自从他得了疯病后就不出房门,当时是半夜,我听到他的房门被推开,他走了出来静静的下楼,我就知道,他这一出去就回不来了……我没有阻拦他,我听着他打开房门走出院子,果然,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你还没结婚吧楚队长,如果你有孩子你就会知道,假如你的孩子无能又不堪,就会变成你的累赘,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不是无偿的,没有条件的,我们可以用毕生心血去培养他,前提是他要让我看到希望和价值!我可以生养他,也可以杀死他!”
楚行云没结婚没生孩子,对他说出的育儿经没有点评的立场。或许吧,如今的社会中任何的关系都是建立在付出和价值之上,就连最浓厚的亲情也不例外,但是亲情是什么呢?不过就是流淌在两具身体里的同一种血液,人大多以血认亲,认同由自己的血液缔造的下一代。也就是一部分的父母对子女的无私的养育和奉献,但也有人可以轻易的排除自己体内坏死的血液,他们在自己培育的下一代身上看不到同等或应得的回报,就会将其舍弃或替换,这种价值观原始,又残暴,却不可避免的融入人类社会,就像狼群中的生存法则。
楚行云没有分辨这种观念的错对与否,见惯了黑暗与鲜血,他只知道这是人性。
有的时候,灵长类动物和其他动物,真没什么分别。
程先生狂怒嚎叫的模样就像狼群中的狼王,他眼中的原生血缘关系和现代原生家庭成员之间的缔结关联非常的现实,非常的脆弱,可以轻易的解除原生关系,继而再续。生命的延续,后代的哺育,在他心中不纯粹是血缘和亲情的延续,更多的是付出与回收之间的等价交换,这种交换之中或许有‘爱’,但更多的是‘利’,这不是社会的畸形,是人变得越来越功利,越来越现实的果实,是社会的伤病。
或许自古以来子女与父母之间的缔结都是这么的不单纯,只是这种不单纯随着社会的演变而演变,发展而发展,未来‘它 ’会变成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社会的道德底蕴,秩序与框架。
楚行云身为守护道德底蕴,社会框架,法律秩序的一员,但他从未宣扬过他的信仰,他曾在一次返校讲课中对着台下几百名华夏未来的警备力量说:千万不要对道德底蕴,社会框架,法律秩序报以盲目的信任,因为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糟。
乔师师把电脑合上,择了一个氛围稍缓和的时间问:“程先生,是谁告诉你程勋生前的这一性癖的?”
“什么?”
乔师师道:“您或许没发现,程勋生前有做视频日志的习惯,他电脑的摄像头是一直开着的,据他电脑里保存的最后一段视频日志来看,当时您破门而入时房间里并没有人,您冲到他的电脑前查看,看到这些东西后就把硬盘格式化,文件全部删除,把他的电脑没收,然后才去的学校。这些东西并不是你偶然发现的,是谁告诉你的?”
歇斯底里后,程先生貌似瞬间垮了,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一样,挫败而无力,面如死灰道:“是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她自称是小勋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被抨击我的价值观有问题,但我认真的思考过,‘原生家庭’这四个字真的不是相亲相爱,温情和睦可以完全诠释的,我只是将我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思考写出来而已,各位可以存疑,但请不要攻击。
最后,我的心理绝对没问题,家庭也很幸福,但这不影响我的思考。
第14章 少年之血【13】
金州私人医院门口,一位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从出租车里下来,拿着一叠文件走向医院大门。
门口的警卫把她拦住:“您是谁的病人?有预约吗?”
杨姝:“我找贺先生,是贺先生让我来的。”
在得到上级的放行指令后,警卫打开电门,杨姝道了谢拿着文件走进医院大楼,乘电梯直达二十七楼,一出电梯就看到了坐在楼道两边椅子上的肖树。
肖树见她来了,起身朝她迎了几步:“资料带了吗?”
杨姝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缓了口气道:“都在这儿,现在应该怎么办?肖助理。”
肖树低头翻着文件,笑说:“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公司收购的地皮也不少,这种扯皮的事儿也见得多了。”
杨姝双手握着放在身前,笑容有些紧张:“绿园度假村虽然不是我做的,但后期收尾是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的责任。”
“没关系,慢慢累积经验就行。”
杨姝心情稍有缓和,向两旁紧闭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问道:“贺总怎么了?生病了吗?”
肖树把文件合上,抬起头看着她一笑,“常规检查。”
他眼神中的规避很明显,明显到让杨姝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时候贺丞从楼道尽头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出来了,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精神斐然的男医生,两人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过来。
贺丞混账霸道不讲理的一面只有楚行云有福消受,面对相熟的长辈,他还是比较会做人。
老医生满面笑容道:“没什么问题,按时吃药,定期过来做检查,血气分析和过敏源补体实验结果出来了,我就通知你。”
“您费心了。”
把老医生送走,贺丞把脸上温和的笑容一收,斜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杨姝,问肖树:“怎么了?”
肖树向他走近几步,把文件摊开在他眼前:“还是绿园度假村,三年前他们把青菱湖北边的一块林地承包出去了五年。现在租期还没到,绿园自作主张把树和地卖给咱们,原来的承租人得到消息找上门,绿园又不肯赔偿,说是要打官司。山水的工程已经延期了,现在已经闹出了事故,负面舆论已经够多了,这个官司咱们不能打。”
贺丞把文件拿过去,还没看两眼,忽然抬眼看向杨姝,声调平稳冷淡的像是没有生命的心电图:“今晚有约会?”
杨姝一愣,觉得他的眼神太锋利,太犀利,仿佛能穿透她身上的衣服。这种被攻击感让她下意识的用左手抱住右臂,勉强笑道:“是的,但是我会把工作做完再下班。”
贺丞脸上那副眼镜像一块冷铁一样,偷着一股冷厉和不近人情,让人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
贺丞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几秒钟,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依旧没什么感情道:“这条裙子不适合你,显得轻浮。”
杨姝面色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酒红色一字肩阿玛施夏季新款连衣裙,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了。
把杨姝挤兑走,贺丞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睛里浮浮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
肖树打量着贺丞的脸色,略陪着小心道:“看来恋爱的确会使人盲目,像杨秘书这样穿衣服从不会失误的女人,也出纰漏了。”
这句话貌似是把贺丞惹恼了,他把文件用力拍到肖树怀里,往电梯方向走过去:“女人在约会中的装扮很少会失误,她们会尽力穿的漂亮,而不是穿的昂贵。但是杨姝却把自己打扮的像名牌店里的橱窗模特,说明她今天见的人已经超出了她平时的生活圈,是一个财力权力都远在她之上的男人。”
肖树对他为什么会如此洞悉女人的心理一点都不奇怪,好歹贺二爷也是混迹百花从的,裤脚上沾的花粉露水得按吨计量,上花边新闻的次数虽不达邹家公子那么频繁,也是娱乐报杂志社的vip座上宾。
肖助理说了一句以为老板听了会高兴的话:“那今天晚上和她见面的人不是楚队长?”
这句话说的很是贴心,贺丞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嘴上却不领情:“他们两个约不约会,你这么上心干什么?很闲吗?”
肖助理很想把一记白眼飞到天上,心说自己好心体贴老板宽慰他,却被老板不要脸的反咬一口,贴上“狗腿八卦”“不务正业”的标签,让人很呕血。
贺丞怼了肖树一句,顿感身心愉悦,迈步走进电梯回身站定,打了一记响指:“今天是楚行云被绿的好日子,你说,我是不是得给他送份礼?”
肖树:“……你高兴就好。”
二十分钟后,楚行云接到市局警卫室打来的电话。
“楚队,有你一个快递,你下来拿还是给你送上去?”
楚行云让乔师师下去拿,说是b市老刑侦侧写师给“腐尸案”的两名死者画的像,让她拿到画像直接到案情分析室。
彼时案情分析室中正在开会,技术队新来的女硕士正在白板前解说调查到的线索。
“根据分局交上来的时段切割录像,结合王明远的死亡时间,我们重点排查了王明远死亡时间前后一个小时之内的监控录像,丽欧内部的已经覆盖了。根据现存的交通监控录像,安防监控露台来看,案发当日的现场中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鉴于楚队认为嫌疑人可能是个女人,所以我们重点排查这个时间段进出丽欧的女人,也和酒店保留的客户信息核对,并没有发现可疑人选,所以我认为应该扩大排查范围,整条蜀宫北街呈‘l’形……”
“为什么把酒店内的线索放弃?”
楚行云忽然打断她:“难道这个人就不会提前住到酒店掩人耳目?蜀宫北街龙蛇混杂人流量及其的大,出入其中的毒贩走私犯和□□比你见过的普通人都多,如果你在一公里之内都找不到嫌疑人,扩大范围更找不到,不要做这种形而上的无用功,现在就带人跑一趟丽欧,要案发几天前入住酒店的本地人员名单,并且在案发的当天就退房的人,重点是女人。”
“是,我现在就带人去丽欧酒店。”
“等一等。”
这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做事很干练,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楚行云叫住她,看着她问:“新来的?”
“是,我叫高远楠,昨天报道,当时您不在队里。”
傅亦看到出这初来乍到的女孩发言被楚行云半路截胡,思路也被他截断,还被他教训了一句,正紧张着,于是好心出言调和:“杨局花大价钱挖来的精英。”
楚行云细细看了她两眼,笑说:“挺好,来了个真师师。”
听得懂他这句玩笑的只有傅亦,其他人都糊涂着,这时候乔师师推开门,抱着盒子进来了,楚行云朝她抬了抬下吧,说:“假师师到了。”
乔师师不明所以的看他一眼,和髙远楠擦肩而过。
髙远楠离开后,杨开泰接着说:“楚队,我们小组走访了程勋从初中到现在的所有任课女教师,她们都说没有给程勋的父亲打过那个电话,但是一位初中教过程勋的美术老师说有一次在她的课堂上程勋偷偷玩手机,她就把程勋的手机没收了交给当时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谁?”
“刘佳敏,不在学校,正在休病假。”
楚行云一下子从椅子里坐起来,分外严肃的用手里的圆珠笔敲着桌子说:“把这位刘老师的身家背景经济状况和人际关系都调出来,下午带人去找这位刘佳敏老师,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应该就是突破口。还有现场证据,接着搜查,不能把希望全放在珍珠塔上的监控,诺亚广场周边的监控都不能放过,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给我捞。在找到有怀疑价值的可疑对象之前所有人都给我走访群众,查录像,除了吃喝拉撒其他什么都别干!”
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抬头对乔师师说:“把侧写专家画的被害人画像拿出来,下发到各个地方协查通报。分局查不到就发到地市局,地市查不到就发到街道派出所,我就不信这俩人是他妈的天外来客。基因库里没有他们的dna,失踪人口里也查不到,那就查银行卡长期没有动作或者被销户的,要是这桩无头案在我手里成了悬案,名垂史册的名单里也有你们的名字!傻妞你还愣着干什么?把画像拿出来啊。”
乔师师一脸便秘的看着他,唯唯诺诺又不敢不拿,慢吞吞的从盒子里往外掏东西:“老大,不,不是——”
“快点拿出来!”
于是乔师师把心一横,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楚行云一看,立马就没声了。
她手里拿的是一顶黑色圆边的爵士帽,整体很正常,甚至还很帅气,但是帽檐尔插了一根闷骚的翠绿色羽毛,这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懂行的苏婉说:“唔,sous le vent秋冬特定版,大牌哦,很有型。”
楚行云没理会这位傻学妹,一脸‘你莫非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看着乔师师问:“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乔师师很无辜:“这是你的快递啊老大,你让我下去拿的。”
楚行云:“谁送的?”
话虽这么问,但他大概可以猜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