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晋王却一直陪着晋王妃,即便已经深夜了他也没有先行离开。夜色浓重,月亮悬挂在窗外,透白地瘆人。灵堂哀乐不曾停过,而晋王妃的哭声也并未停过。只是四周越安静,她的哭声也就越清晰。
突然,站在一旁的晋王捂住了胸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众人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到了这边,晋王妃见晋王脸色通红,坐在地上喘着气,眼神慌乱,立刻跑到了他面前,“王爷!你怎么了?”
握住了晋王妃的手,晋王安定了许多,但呼吸依旧急促,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似的。“大夫!快起找大夫!”晋王妃脸色全是未干的泪水,此刻已经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她刚刚才失去了一个至亲,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王爷……”
而晋王此刻情况危急,众人都看得出来。老太君颤颤巍巍地走近晋王,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转头问芸生,“你可有办法?”
芸生还未答话,晋王又痛苦地低吟了两声,芸生立即蹲了下来,对晋王说道:“王爷,奴婢冒犯了。”语音一落便将手指扣在了他的脉搏上,并观察他的脸色。他眼睛微睁,瞳孔却轻微发绿,眼皮浮肿,整个人躁动不安。且脉象与芸生上次摸到的一样,只是脉象洪大而滑,直往上冲,看来是要又呕吐的迹象,芸生立即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吩咐道:“赶紧拿一大碗盐开水和一个盆来!”
原本那几个丫鬟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了不知该怎么办,可晋王妃看芸生做事有模有样的,又是老太君安排的,于是便有些相信她,“还不快去!”
几个丫鬟一听,立马跑出去做事了。芸生要的都是一些很简单易得的东西,拿来以后就要给晋王服下,可是晋王妃却犹豫了,她伸手挡住了芸生端起的碗,看着她不发一言。
“絮儿。”老太君坐在一旁,嗓音沙哑,声音有气无力,“这会儿府里乱,大夫赶来还要一段时常,相信这丫头吧。”
听了老太君的话,晋王妃才接过了芸生手里的碗,亲自喂晋王喝了下去。晋王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也不管眼前是什么,就着碗就喝了下去。刚把盐开水喝完,他便有了反应,芸生立即拿了盆来,放在晋王胸前,晋王猛地坐直了,慌乱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嘴,便开始呕吐大作。
一股血腥味儿立即蔓延开了,像是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吐得干干净净似的,不断发出瘆人的声音,听得晋王妃背脊发凉。不一会儿晋王放下了袖子,晋王妃往盆里看去,差点惊呼出来。盆里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块儿几十块,大到茶杯那么大,小到枣儿那么小,夹杂着吃下去的饭粒等,场面惊骇,老太君都吓得双手发抖。
“这!这是什么!”晋王妃圆目怒瞪,指着芸生问道,“你给王爷喝了什么竟让他吐了这么多血!”
“回王妃的话。”晋王妃整个人惊魂未定,而芸生看着盆里的东西,却胸有成竹,“上一会奴婢便说了王爷胸中有淤血,入冬后必会发作,只是没想到发作之时提前了,这便是王爷胸中的淤血。”
芸生这么一说,晋王妃倒是想了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对芸生还是持怀疑态度,“竟有这么多淤血?”
“王爷长期以烧酒来止痛,只有这点淤血已经算轻得了。”看着晋王呼吸顺畅了点,芸生问道,“王爷,您感觉怎么样了?”
晋王看着自己的妻子,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腹部舒畅多了。”
“絮儿,这丫头有些本事,在大夫赶来之前,先让她看看王爷吧。”老太君目睹一切,自是相信芸生的本事的,若是因为晋王妃的不信任而耽搁了晋王的治疗,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你……”晋王妃抓紧了晋王的手,说道,“你可要仔细些。”
芸生点点头,立即叫人将晋王扶到了床上去,途中,洛铮走到她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温热的手心让芸生心里仅存的一点忐忑也消失了,晋王,她必须让晋王活着。
平津伯世子将晋王安置好了,可大夫还没有感到。芸生看着晋王渐渐陷入昏迷,口鼻气息逐渐开始不通畅,四肢也开始冰凉,她心里掂量掂量,果断说道:“拿烛火来。”
晋王妃站在一边,不知芸生要做些什么,可是看着老太君和洛铮对芸生露出信任的眼神,她也只能任由芸生行动。
捧着手中的烛火,芸生叫人扶起了晋王,伸出手微烤了他曲池、虎口、中脘、气海这几处穴位,不一会儿晋王便感到灼痛,发出了低吟。芸生舒了一口气,向平津伯世子要了上好的人参,吩咐人熬了独参汤来。下面的人手脚极其麻利,很快就端来了独参汤来,此汤重用一味人参,大补气血,一般用于急救,晋王服下后不久手脚便开始转热,芸生再次摸了脉搏,又要了一碗理中汤,此药人参用到五钱,附子用到二钱,虽名贵,但它温里散寒,一般权贵人家都时常备着,因此很快便又端来了,晋王再次服下后,两手脉象渐渐显了许多,呼吸也越来越顺畅。
晋王妃虽不懂医术,但看到晋王面色逐渐转好,尽管没有醒来,但看样子已经没有刚才危急了,便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老太君看芸生站了起来,便问道。
“回老太君的话,王爷他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再接着用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半个月,便能好转。”
听了芸生的话,晋王妃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见老太君又如此信任芸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你是老太君身边的人?”
“回王妃的话,奴婢曾有幸服侍过老太君。”芸生刚说完,老太君又接着说道,“这孩子有些天赋,能治许多疑难杂症,我是见识过好几次了的。”
晋王妃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躺着床上的晋王,问道,“王爷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此时天色已晚,大抵明早就能醒来吧。”芸生面色平静,但心里却异常激动。前世,晋王就是因为救治不当而丢了性命,导致太子没有强大的靠山。如今晋王的命保住了,对太子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三皇子与齐丞相权利再大也大不过晋王去,太子这下可是无后顾之忧了。
不一会儿,太医便匆匆赶来了,行礼之后便匆忙地去摸了晋王的脉象,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惊诧地说道,“王爷已经用了药?”
要太医半夜赶来本就要费一番功夫,可晋王妃想到自己丈夫之前的危急情况,若不是芸生在场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于是便迁怒于太医,“若不用药,等到你们赶来,王爷不知挺不挺得过去呢!”
“下官有罪!”太医们一听,立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晋王妃烦闷地挥挥手,“行了,快看看王爷他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把过脉了。”其中一个资历看起来最老的太医说道,“王爷应当是胸中有淤血之症,却不知是用了什么药,恢复得如此神速?”
听了太医的话,晋王妃双眸亮了,她看了一眼芸生,然后将芸生所做之事简单地说了出来,太医们听了,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末了,那位老太医却说道:“此疗法下官们闻所未闻。”
此话一出,芸生有些紧张,毕竟太医是这个朝代的权威所在,古板的太医极有可能否定自己从未见过的疗法。
“不过以疗效来看,确实是一妙法,特别是以烛火熏烤曲池、虎口、中脘、气海这几处穴位,新奇而……”
“行了!”晋王妃此刻依旧完全放心,便不耐烦再听太医絮絮叨叨。
☆、第 56 章
五十六章
平津伯的去世,并未在京城引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平津伯一脉已经远远不如从前显赫,而能不能振兴家族,就看世子袭爵后的政绩了。但老太君确实因此着实大病了一场,洛铮每日回了侯府就会带着芸生一同去致远堂看望老太君,而侯爷洛雍来的时候也比往常多了。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老太君年龄大了,病去如抽丝,用了许多药也总不见好。这一天下起了秋雨,洛铮为芸生加了一件薄衫这才带着她往致远堂走去。到了致远堂,正逢老太君刚喝了药,精神气儿还算不错,话也多说了几句。正说着,门外响起几句女声,说是要进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平日就不喜人多,病了后更不爱见人,但今日身体舒爽了许多,便叫吉烟去将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怀着孩子的张姨娘和才进府不久的杨姨娘,不过芸生倒是诧异她二人为何一同前来,且两人行为举止之间看起来就像亲姐妹一般,张姨娘跨过门槛时杨沉香还细心地扶了她一把。
二人给老太君和洛铮行礼后,便开始询问老太君的病情,但无非也就是那一些问了千百遍的问题,反倒是老太君看着张姨娘隆起的肚子,问道:“你这才五个月,倒也是挺显怀的。”
老太君这么一说,张姨娘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袖子下的手却抖了一下,“或许是个大胖小子呢,指不定生下来就是个大块头。”
“恩,咱们侯府许久没有喜事了,我就盼着你这一胎再给我舔个大胖孙子。”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张姨娘的肚子,说道,“近日可有不适?”
一说道这个,张姨娘就满脸愁容,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前些日子有些出血,不过用了一些人参阿胶也就好了。反倒是这些日子,全是开始浮肿了起来,吃饭是稍微吞快一点就会作呕。”
“你这些情况也是常有的,找过大夫看了吗?”老太君最喜爱小孩子,对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看重,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胎气上冲的隔症。”张姨娘的脸已经肿了许多,和杨沉香站在一起对比明显,但她却不怎么在意,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便是满满地笑意。
“对了,芸生,你也去给张姨娘看看脉。”自上次治了晋王的病症后,老太君便更信任芸生了,此时见她也在场,便想让她也看看。
“奴婢对妇科并不拿手,只能看个粗略。”自从张姨娘进来后,芸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肚子,而此时老太君这样吩咐了,芸生便走上前摸了张姨娘的脉搏,果然不出她所料,张姨娘肚子里已经是死胎了,“奴婢并未看出什么来,还是按照大夫所说的方法安胎吧。”
芸生想了想,又说道:“且侯爷极其重视张姨娘的孩子,还特意吩咐了夫人照看着张姨娘。有夫人把关,定是没有问题的。”
“是呀,有夫人的照看,姐姐肯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个大胖小子下来的。”杨沉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开口了,不过一口一个“姐姐”的,真是亲热地不得了。
二人走后,老太君也露出了倦容,洛铮便带着芸生告辞了。回了惊绿堂,他才问道:“张姨娘腹中孩子可是有问题?”
“恩。”芸生点点头,“她腹中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芸生听见洛铮呼吸加重了,他说道:“查到了岳氏在张姨娘的药中动了手脚,没想到已经是死胎了,张姨娘无法发现?”
这是洛铮第一次直呼侯夫人的姓氏,生硬而冰冷。
说到这个,芸生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如今张姨娘的症状极其像隔症,且短时间内不会有其他表现,待真的发现之时,早就没有可寻之际了。”
“恩……”洛铮负手转身,说道,“那咱们得在她抹去蛛丝马迹之前将她揪出来。”
“倒是杨沉香,为何与张姨娘走得这样近?”芸生走到洛铮身后,洛铮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洛铮笑着说道,“看来杨沉香还真是会给岳氏添堵。”
“那世子那里怎么样了?”前一世,就是在这一段时间侯府乱做了一团,才给力侯夫人可乘之机,让世子一点点服下慢性毒药,而如今,不知她是否依旧下了毒手。
“她现在可忙着对付杨沉香呢,可惜杨沉香把父亲吃得死死的,让她没工夫对大哥下手。”
一提到洛雍,洛铮的语气便掺杂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冰冷,芸生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沉积了一世的悲痛,“这一次,你将如何待侯爷?”
“不一样了。”洛铮低头看着芸生,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摩擦,“这一次他不会面临那样的抉择,他没有抛弃我的机会,他还是我的父亲。”
听着洛铮的话,芸生忽然心头一紧。他记住了每个给过他伤害的人,以便日后一一报复,可他唯独选择原谅自己的父亲,告诉自己,只要这一次父亲不被逼到绝境,就不会做出抛弃他的选择,就还是他的父亲。
“好。”芸生伸手拂上洛铮的脸颊,“他还是我们的父亲。”
今年深秋比以往还要干燥,老太君的身体经过悉心调养已经渐渐好转了,而洛瑾却因贪吃患了喉痈,喉咙肿痛了几天,喝也不能喝,吃也吃不下。大夫也来看过了,只是称喉痈并不难医治,只需拿针刀划开放出脓水便可痊愈,可洛瑾一听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死活不愿意让大夫拿着针刀接近自己。
老太君看着洛瑾吃不下东西也着急,可也拗不过洛瑾,于是便叫来了芸生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芸生来致远堂的路上,却看见秦典卿坐在湖边,身旁站着洛昀,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芸生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转身继续往致远堂走去。
芸生到致远堂时,洛瑾真躲在老太君怀里呢,脚边卧着她那胖乎乎的小兔子。
“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芸生行了礼,吉烟连忙拉着她往前走,“快来看看五小姐,你必定有办法的。”
“吉烟你真是……”芸生笑着推了吉烟一把,“你这样说我倒不得不想出办法来了。”
洛瑾看着芸生走了进来,撅着小嘴呜咽了几声,“反正我不要看到那些骇人的刀子。”
“好的,咱们不动刀子。”芸生说着安抚的话,走近洛瑾看了看她的喉咙,借着窗外的阳光,芸生眉头渐渐蹙紧了。
“怎么了?”老太君见芸生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对?”
芸生摇摇头,“并不严重,只是……如先前大夫所说,只需刺破喉痈就可痊愈,连药也不需要服用。”
可是洛瑾一听却吓得立刻往老太君怀里钻,“不要!我才不要那些针啊刀啊往我嘴里去,可吓人啦!”
“这……”老太君轻拍洛瑾的背,问芸生,“没别的法子了吗?”
看着芸生为难的样子,老太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瑾儿,莫淘气,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瘦了许多了。”
“不要嘛!”洛瑾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瑾儿真的怕。”
“五小姐不必害怕,真的不疼的,奴婢何时骗过你?”芸生走近洛瑾,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保证不会弄伤五小姐。”
“不要!就是不要!”洛瑾小脑袋瓜儿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看到那些东西!”
老太君真安抚着洛瑾,洛昀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了一身月白撒花交领锦裙的秦典卿,“五妹妹怎么还是这么淘气啊。”
老太君见了洛昀,原本很是高兴,可一看到他身后的秦典卿,眉眼上的笑意便暗淡了下去,“你五妹妹这些日子患了病呢,你也不知道去看看她。”
“孙儿这不是来了吗。”洛昀笑着说道,却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眼光扫在了自己身上,他猛然回头,见身后只站了庄妈妈,吉烟,落霞和芸生四人,她们神色且无可疑之处,但人对于目光的直觉是很灵敏的,洛昀看了她们几眼,并未发现不妥,可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芸生一下,总觉得她如水的双眸里,透着一丝寒意。
洛瑾原本哭哭啼啼的,可看见秦典卿后便立即止住了哭声。
秦典卿见老太君并未主动与自己说话,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主动上前行礼,“卿卿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
“起来吧。”老太君并未看秦典卿一眼,叫她起身后便又对芸生说道,“可以用药物治疗吗?”
“如果脓血不放出来,用再多的药物也无济于事。”芸生还想再劝一劝洛瑾,可刚开口就被洛瑾打断了,“我不要那些骇人的东西!不要!”
眼下看来是没人劝得动洛瑾了,芸生正为难着,秦典卿却突然开口了,“五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典卿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陷入了沉寂,老太君不愿接话,而洛瑾又向来不喜欢秦典卿更不会说话,此时秦典卿的脸色便突然转红,只有洛昀笑着说道:“定是五妹妹又淘气了,看把奶奶愁的。”
“我哪里淘气了!”洛瑾听到洛昀一来就说她的不是,心里立刻冒了一股无名火,“四哥哥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吧,看来她秦典卿才是你的亲妹妹!”
“瑾儿!”老太君一把按住了洛瑾,阻止她往下蹦,“你这样大声说话,成什么规矩!”
“奶奶!”洛瑾气得眼眶发红,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就是来抢我的哥哥的,抢走了四哥哥还想抢走三哥哥!”
“五小姐……”秦典卿看见洛瑾哭了,便连忙说道,“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和三……三少爷只是看我可怜,我是万万比不上五小姐的,五小姐要是介意,我以后不见表哥和三少爷便是了。”
“卿卿!”听了秦典卿的话,洛昀害怕以后真不见他了,便立刻说道,“你别多想,瑾儿她胡说的。”
“啊!五小姐!”芸生懒得在这里看秦典卿秀白莲花大法,连忙转移了话题,“奴婢有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