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的推演,这已经是未来的千年后,甚至可能是两千年后。
“你怕死么?不能骗我。”林疏对清卢道。
面对着神魂疯狂的消散,清卢的声音仿佛快要哭出来:“我怕……师父救我。”
林疏又给他输了一缕神魂:“你会去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但能活着,也活得不错。那里或许也有剑阁前辈,你能找到。”
他回想现代的生活,清卢虽然天资平平,却不是愚笨之人——还勉强有一点能腾云驾雾的修为,足可以适应时代的变迁。更何况,而剑阁的传承直到他那一代都没有断,清卢能得到长辈的庇护。
清卢道:“那师尊,我还能回来么?我想回来。”
林疏想了想,咬破自己食指,在他背上画了一道魂印。
清卢道:“好热!”
“这是引魂印,待你神魂足够,可引渡你归来。”
“何时足够?”
“渡劫巅峰。”
“啊?那我岂不是永远回不来?”
林疏:“……”
他把《长相思》塞进清卢怀里:“这个可以修到渡劫。”
“啊?这是什么?”清卢大叫:“师尊,你哪怕给我《长相思》,我也修不到渡劫的!”
林疏把他扔进时间河流中:“你尽力。”
清卢在空中继续大叫:“师尊,我没剑!我剑落外边了!那边有剑吗?啊????”
时间紧急,林疏没有别的办法,把手中折竹往那个方向丢去。
清卢接住:“师尊!我会来见你的!”
声音逐渐变小,清卢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时间河流中。
林疏回到原来的位置,推演着时候,但他神魂已经奄奄一息,推不出确切的时间点了,只能把魂印的接引印记刻在了一个大致属于现在的时间点上,误差控制在三十年内。
假如清卢能在一生之中修到渡劫巅峰,这印记就能把他的神魂从未来带回。
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愣住了。
久远的、尘封的记忆里,有一个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
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师父刺了血,在他后背刻一个复杂的印记。
他不明就里,问:“这是什么?”
他师父吹了吹那记号,道:“这是我们剑阁的阁主印,你师祖传给了为师,今天为师也把它传给你。”
他便没有再问。
过一会儿,他师父说:“徒儿,你知道你为甚么叫‘林疏’么?”
他道:“疏者远也,你说过,要我远红尘,离人世。”
师父笑呵呵道:“不是。”
林疏又道:“你经常念古文,有一句‘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师父道:“也不是。”
他便不猜了。
师父却叹了一口气,给他梳着发:“宝贝徒儿……你真像一个人呐。”
想到这里,林疏捂住了嘴,眼泪猝然滑落。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无垠的时光前,他回想自己两世为人,离合悲欢,因缘聚散,又哭又笑,不可自抑。
那枚印记,经师父之手,刻在了他的背上,所以他在天雷下殒身之时,魂魄归来,回到过去。
师父是谁?他又是谁?《长相思》还在师父手中,折竹又在哪里?折竹是谁?
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世间万物压向他,扑面而来,挣扎不出。
有些东西不能重复想起,这是太深的一种牵绊,撕扯着他的肺腑。
他看着这条河。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他在那一刻想跳下去,如同寻死者跳入奔流不息的江河,冰凉的河水会淹没一切悲欢,而他获得长久的宁静。
萧韶,无愧,清卢,折竹。
他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除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光点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在他身边徘徊,林疏努力看清,发现正是那面镜子。
这面镜子,一切故事的发端。
“分离聚合,莫非前定”八个字,隐隐约约亮着,悬在镜中。
他抓住那面镜子:“我还有一次机会?”
镜子闪烁了一下,镜面出现一个字:“是。”
林疏看着那条河,似乎是在说给镜子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想见萧韶。”
他低下头,眼前一片模糊,河流的光芒折射成铺天盖地的金色:“但我推演不出时间了。”
他没有别的念头了。这一辈子的所有事情都被如刀的天意洗去,说万念俱灰也好,万籁俱寂也好,,到最后,他心中只剩一个被疯狂压抑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念头。
他想萧韶,以未亡人的身份,每一天,每一刻,从没有停过,骗得过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他再也骗不下去了。
他看到镜子里的字迹变了:“为何不学清卢。”
在未来找一个时间,活下去?
“不想去,”林疏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办法思考,万籁俱寂里,他情绪终于崩溃,眼泪不断落下来,哭得喘不过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想萧韶……不去没有萧韶的地方。”
他低下头,声音微弱,近乎于无:“我想……再看看他。”
镜面浮现四个字:“去即是死。”
“我知道。”林疏伸手抚上镜面,哑声道:“我想死在……有萧韶的地方。”
镜子里面空白了许久,最后浮现一个字。
“好。”
第207章 沾衣
“好”字落下之后, 镜子沉默许久, 之后又浮现一行字:“我可带你回萧韶尚在之时, 但你尚有一桩因果未清,是否一并前往。”
林疏:“嗯。”
前因后果,如同一个无尽的循环, 他仿佛被宿命锁在一片虚无里,心想,来时无牵无挂, 便让走时也清净。
镜子闪烁起微光, 将林疏笼罩在内。
林疏落地。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散发着微光, 而且有无数的光点在向外逸散而去,随着它们的消散, 身体上的光芒也在变暗。
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直接穿过了, 没有实体。
神魂已经虚弱到不能维持实体了,并且还在消散。
镜子说“去即是死”,果然如此, 第三次回到过去的机会, 会彻底消耗掉他的全部神魂。
他环视四周。
血海。
夜空。
红光闪烁的群星。
——这是那一年,在北夏,萧瑄说大巫每月的十五左右都会极度虚弱,于是在这次的十五,他和萧韶机缘巧合之下杀死了大巫。
看现在的情形, 是大巫已死,萧韶主动去承受怨气的那个时刻。
他步入血海。
血海中,一袭华美黑袍的萧韶闭着眼,在与怨气融合。
林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描过他的眉与眼,鼻梁与嘴唇。
他的脸像记忆中一样好看。
他的肩膀和胸膛,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被他枕着的,还是那样温热又结实。
林疏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像一辈子那么长。
他的魂魄愈来愈轻盈,光芒愈来愈暗淡,往上飘,他在萧韶额头轻轻啄了一下。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疏闭上眼。
就这样离开人世,也似乎有始有终。
不知黄泉地下,是否再逢。
他以为自己会百感交集,失声痛哭,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萧韶,与正在来临的死亡,他忽然得到平静。
宿命轮回往复,但无论如何,始于生,也将终于死。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相互纠缠的,光阴流转,世事变迁,霎那之间,烟消云散。
或许有前世,或许有来生,但他也不想了。
萧韶在所有需要抉择的时刻,都做了必然会做的那一个,离开人世时,他心中是否也这样平静?
他平静等待自己魂魄的消散,却迟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