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赶到水边,那船已离岸数尺。
而在岸上,仍有四五个人留在那里,看到从两面围上来的官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有两个人竟然调头往回跑,被官兵一拥而上,按倒在地,捆了手脚。另外几人,也都没跑出多远,便做了官军的俘虏。
天光晦暗,河上起着大风。那船顺风而行,驶的甚快。不多时,已驶出数十丈,眼看着从河汊进入了宽阔的河面。
马扩见状,将手一挥,十几名官兵上前,跪倒在河岸,一起向船上放箭。
此时,那船已去的甚远。弩箭射过去,只有几支射中了船篷,却并未伤及船上的人。
马扩心中着急,从一名官兵手中抢过弓来。他搭上箭,双臂用力将弓拉满。“嗖”的一声,弩箭飞出,射中船上的帆绳。只见那绳子猛地崩开,船帆从帆杆梢头掉下几尺,又停住不动。船速只是略为迟滞,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然飞快向前。
马扩再搭上一支箭,那船却已渐渐地远了。他将弓丢在地上,回身追了出去。
知府奔到岸边,靴子上全是烂泥,他指着远去的船只,口中大叫:“一群废物,还不快追!”一群官兵呼啦一声,乱糟糟的,沿着河岸追了下去。
知府又在后面扯着嗓子大喊:“蠢货,去找船啊!”几名官兵转身又跑了回来,去那河岸的枯柳树下,寻出两条小渔船来。
官兵登上小船。那船只在水中打转,却并不往前。原来船上的木浆早被渔人拿走,小船行驶不得。
官兵只好下了船,跳上岸来。知府哭笑不得,只得喊一声:“算了,就从岸上追吧!”几名官兵如临大赦,争先跑了出去。
夕阳下山,河面上一片朦朦胧胧。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下来。不多时,两岸的地面已显出白的颜色。
马扩和官兵们追得气喘吁吁。河岸的泥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落上雪,更加光滑。不时有人摔倒,有人甚至连靴子也跑掉了。
那船远远的就在前面。水面变得开阔,水流忽然向左右分开,形成一个人字形的水域。呼呼的北风也突然变成南风,吹得水上波浪翻涌。
航向逆风,船速陡然慢了下来,船身随着风浪摇摆不定。船帆在风中飘来荡去,猛然从帆杆上坠了下来。
船失了方向,登时停了下来,在水面打着旋儿。船上的人一阵慌乱,有人大声喊着。
马扩等人已追到了跟前。船上的几个人拼命划桨,那船摇摇晃晃,竟又调正了航向,向前行去。
眼看着这船慢慢起了速度,向着人字形水道的右边行驶。
马扩又气又急,连连跺脚,恨不得一步飞到船上去。
雪,又下了起来。四处灰蒙蒙的一片,冷风扑面,如刀割。
忽然,迎面远远的一个黑色的大物冲了出来,顷刻间便到了近前。
原来是一艘船,疾驶如风。这船体型巨大,像一座小阁楼,几乎占了大半个河面,高出足有一丈。
正惊异间,听得一阵惊呼。却见那艘大船铆足了劲儿,直直朝大齐和金国人所乘的这艘船撞了过来。
船上的人不曾防备,加上来船大出许多,登时将船撞个正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把船拦腰撞出一个大洞来。河水一下子涌进船舱,船开始慢慢下沉。
那艘大船还不甘心,向后退了数丈,随即又像发疯般撞了过来,将船撞向了岸边。
船体上又显出几个大窟窿,船只开始慢慢下沉。转瞬间,半个船体已进入睡眠。
船上的人乱作一团,不顾河水冰冷刺骨,纷纷跳下水去,争相向河边游去。有几个不会游水的,双手在水面扑腾了没几下,便很快沉下水去,连头也看不到了。
游向岸去的人,浑身湿淋淋的,挣扎着爬上去,只是哆嗦,牙齿咯咯打颤,却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这下可好,刚一上岸,恰被守在岸上的官兵抓个正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除了在水里淹死的,尚有十几个人做了俘虏。
马扩一一看过去,忽然发觉有一张面孔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冻得嘴唇发紫,衣裳兀自向下不停滴着水。嘴巴尖尖,两腮深陷,脸上好多麻子,弓背缩腰,身形颀长,活脱脱一只大猴子。
见马扩盯着他,那人立时目露凶光,狠狠瞪了马扩一眼,然后将头扭向一边。
冷风吹过,那人的身子缩得更厉害了,这时倒更像是一只大龙虾了。
这一刹那间,马扩猛然想起,这人原来是那天在土地庙前闹事后跑掉的汉子。马扩微微点头,不再理会他,只吩咐官兵将这些人看好。
官兵们大喜过望,没想到如此轻松,就将歹人尽数捉了。而那些人连捆绑都不需要,在瑟瑟的寒风中,抖得如一片片薄薄的树叶。别说是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却看那艘大船,犹自停泊在数十丈外的水面上。船上一个高大如塔般的壮汉,一直站在甲板上瞧着,直到看见官军将人捉了,才朗声一笑,冲着马扩大喊一声:“马大人,看你的了!”
说罢,打了一个呼哨。大船扬起帆,风一样的飞速而去。眨眼间,消失在茫茫的水面上。
马扩会意一笑。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活阎罗阮小七。
马扩带人回到院子后面的河堤。这大冷天的,知府大人竟然还等在那里。
看见官兵押着这一群落汤鸡般的人,知府脸上有了笑意,老远就迎上来,大叫道:“我就说吧,没有啥事是马大人办不到的。”
回到衙门,已是天黑掌灯时候。知府顾不上吃完饭,连夜审问这些大齐和金国来的人。
没成想,这些人虽然狼狈,却个个硬气。无论问什么话,都是闭口不语。即使答上一两句,也都无关痛痒。尤其是那个尖嘴猴腮的麻脸汉子,一脸的不屑,翻起白眼,昂头向天看。气的一个衙役上前,接连抽了他几个大嘴巴。
审问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知府最后急了,命衙役们大刑伺候。结果,几个人犯被打的皮开肉绽,还是只字不提是什么人,来自何处,到这里干什么。
一直问到了二更,知府和人犯都已疲惫不堪。大冬天的,知府的脸上竟是汗珠滚作一团。
他无奈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把他们带下去吧!”
衙役将人犯押送出门,知府身子向后一仰,瘫倒在椅子上。
十几名人犯被关在同一个监室内。监室不大,阴冷潮湿,可这些人挤在一起,虽然是冬天,里面依然热烘烘的,一股股怪味直冲口鼻。
监室外面的长廊上,灯光昏暗。狱卒不知都去了那里,寂无人声。监室内黑乎乎的,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咕咕......”是有人的肚子在叫。
“咕咕咕!”声音更响了。
“咕咕!”有人使劲咽着吐沫。
“哪个短命的,咕咕个啥?”说话的是那个麻脸汉子。
声音暂时停了下来。
可只一会,咕咕之声又起,且比方才更响了。而这时,麻脸汉子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最是响亮可闻。
麻脸汉子俯身捂着腹部,恶狠狠地向四周看去。其余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麻脸汉子起身走向墙角,众人躲向两边,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在墙边的一堆稻草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背靠着墙。其余的人也都各自找个地方,或坐或卧,闭目养神。
“咕咕!”
“咕咕咕!”
这回是麻脸汉子的肚子在叫,其声如鼓。麻脸汉子强自忍着,使劲揉搓着身边的稻草。过了一会,他终于耐不住了,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见他走到门边,双手抓着门框,一边摇晃一边大叫着:“来人呐,老子饿了,快些拿酒食来!”
叫声在空空的甬道里发出嗡嗡的轰响,听得人耳朵直颤。可响声过后,外面依旧空空荡荡,不见有人来。
“咚咚!”麻脸汉子用双拳使劲擂着门。
“老子饿了,快些拿饭!”
麻脸汉子的声音震得墙皮都掉了下来,可还是无人理会。他抬起腿,用脚猛踢那门。
“咣当,咣当!”屋门摇晃着,似乎要被踹下来了。过了半天,最后还是安然无恙。
麻脸汉子终于泄了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肚子又“咕咕”响了起来。
“刘倪这厮,自己跑得倒快,偏留下老子替他受罪!”麻脸汉子恨恨地说道。
没有人回应他。十几个人皆有气无力,面带痛苦之色。时不时地发出的“咕咕”声,在监室内此起彼落。
“短命的,还里应外合,都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了!”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
麻脸汉子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回到墙角,一头在稻草上躺了下来。
忽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阵风,将灯焰吹灭。长廊顿时黑作一团,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动。
谯楼之上,响了三更。
监室内变得寒气逼人,有人开始低低地呻吟起来。
夜,愈发静了。
漆黑之中,一团光亮忽然出现在长廊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