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个时辰后,徐君愿入宫。他被太监领到御花园,没见到天子,却在亭台间见到了一对璧人。
徐君愿丝毫不觉意外,反而还能和两人谈笑风生:“自古美人配英雄。我远远瞧见两位,还以为误入了一副美人图。若林太医能着一身素白,和这冬日雪景交相辉映便更好了。”说着,朝两人颔首问好,“顾将军,林大夫。”
林清羽开门见山道:“我请国师进宫,是想让国师为将军算一卦。”
徐君愿扬了扬眉:“竟是林太医请的我?可来长生寺的内官,分明说是皇上要见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顾扶洲道:“有什么区别。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不能事事亲为。我和内人奉命行事,国师可有不满?”
徐君愿语气玩味:“不敢。敢问林太医,想让我为将军算什么?”
林清羽道:“当年,国师曾为先夫陆小侯爷算了什么,今日就为将军算什么。”
徐君愿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妥。”
林清羽眼中一凛:“为何?”
“我所算之卦,一事一卦,一卦一毕。我曾用江公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算出两年前他命不该绝,此为一卦。”徐君愿说出“江公子”三字时,面色如常,仿佛这是三人早已达成的共识。“而今顾将军所算为同一事,那么请问,顾将军是用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是用江公子的生辰八字?若是前者,顾将军两年前就已战死;若是后者,同样的姓名和八字,强行再算一次,也不过是水中捞月,徒然而已。”
林清羽冷笑一声:“国师果然无所不知。”
“林太医过誉。”徐君愿含笑道,“在下所知,不过就比旁人多那么一点罢了。”
“你既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又为何不能一卦两算?”
徐君愿道:“天道不可窥,偶然得见,已是眷顾。多次探知,恐遭反噬。”
“荒谬。”林清羽寒声道,“我今日,还就是要你非算不可了。”
徐君愿无奈:“我已经说了,即便我强行再算一次,所得也并非天道所属。”
“清羽。”顾扶洲拉住林清羽,“你和他说没用的。”
去年陆晚丞忌日,林清羽夜半惊醒失控,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哄好。为此,他还写下了一份保证书。林清羽不知道的是,次日顾扶洲就独自一人去了长生寺,逼着徐君愿为自己再算一卦,几乎都要把刀架在徐君愿脖子上了,得到的也是和今日一样的说辞。
林清羽冷眸扫去:“你早就知道了?”
顾扶洲不置可否,道:“国师若真的能知人生死,干脆改名叫徐生死簿好了。说到底,他也是一介凡人,能算的东西,始终有限。”
徐君愿笑道:“大将军不愧是历经生死之人,看事待物果然通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望林太医莫要强求。”
林清羽神色凌厉:“不让我强求我也强求多回了,再多一回又如何。”
徐君愿道:“那就请林太医相信江公子罢,他被天道选中,远道而来,自是有过人之处。我虽算不出来顾扶洲命数如何,但我愿意相信江公子被天道眷顾,总能绝处逢生。”
“国师还是老样子。”顾扶洲哂道,“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书。”
徐君愿爽朗笑道:“过奖,过奖。”
顾扶洲对出征一事尚未表态,陆续又有不少请战奏本递到了林清羽手中。这些人大多是四品以下的武将,各有优劣,可做先锋,难为将帅。其中有一人,引起了顾扶洲的注意——武攸远,武国公嫡孙,十七岁的少年将军,现今正在御林军内历练。
“武攸远?”顾扶洲道,“武国公的孙子?”
“正是此人。”林清羽问,“你认得他么?”
“见过一两次,小哥哥长得还挺帅,也是顾大将军的崇拜者之一。在《淮不识君》的番外中,提到过这个人。虽是一笔带过,却是说武攸远继承顾扶洲的遗愿,用十年让西夏亡了国。我曾经想举荐他去西北,但他年纪太小了,还没发育起来。原书中,他少年时期因此打了几场败仗,也是过了二十五岁才日益沉稳,逐渐展现出将帅之才。”
林清羽道:“十七岁,和你初来大瑜时一样大。”
顾扶洲笑道:“是啊。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侯府遛鸟投壶,人家已经想着沙场立功了。”
林清羽问:“你想让他去吗?”
顾扶洲道:“以他目前的资历,肯定不能挂帅,但当个先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林清羽权衡之后,道:“他若想去,便带他一起去罢。一直留在京城,不经历风浪,他也到不了原书中的高度。到了西北,你多看着他点,别让他重走老路,为了一时意气贸然行事。”
顾扶洲抓住重点:“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出征了?”
林清羽淡道:“我同意与否,你不都是要去的么。”
顾扶洲低笑一声,道:“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林大夫就不要拆穿了。”
次日早朝,顾扶洲单膝跪于大殿之上,正色道:“此乃大瑜危难存亡之际,臣愿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以求西北无虞。臣,顾扶洲,请战。”
话音一落,武官中一片欢天喜地。吴战兴奋得双手握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说什么来着,顾大将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西北有了顾大将军,夺回雍凉指日可待!”
“顾大将军一定要割了西夏贼人的舌头,为赵将军报仇啊!”
武国公露出欣慰的笑容,奚容无声勾了勾唇角,眼中闪过隐秘算计;就连温太后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为顾扶洲的主动请缨高兴,只有林清羽,站在龙椅后,俯视群臣,眉眼间一片阴冷。
天子龙颜大悦,当下便准了顾扶洲的请战,并任武攸远为征西前锋。
距离西夏所言的屠城之日所剩无几,天子给了顾扶洲三日的准备时间。三日后,顾扶洲便要率领京师援军,挥师西北。
出征之前,林清羽和顾扶洲各有要事要忙。守夜的下人已多日未在夜里给主人送热水,可见两人心思都放在了何处。
彼时,将军府上下不说愁云惨淡,也是气氛森然。欢瞳和大部分家丁以为大将军出征是豪情壮志之事,来日定能凯旋而归;而像花露一样的女子则会担心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大将军身上那么多伤也不是凭空出现的。然而她们做不了太多,只能一针一线地为将军缝制战袍。
林清羽在府上先后见了两人,其中一人是胡吉。胡吉曾为废太子和陈氏的专用太医,这两人和先帝一走,太妃迁居晋阳园,宫内无后妃,也无皇子公主,胡吉也跟着闲了下来,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宫女太监看病。
林清羽问胡吉愿不愿意随军出诊,胡吉二话不说地应下。西北刚经历了几场大败,伤亡无数,正是用人之际。胡吉身为医者,需要他的地方,他都会一往无前。
胡吉医术在同辈之中属佼佼者,又是林清羽多年好友,林清羽信得过他。之后,林清羽又写了封信,找来张世全,让他带着信去徐州找朱永新。沈淮识和他告别之时曾言,日后他若有事相寻,朱永新知道他的下落。
沈淮识武艺超群却不善兵法,平生所学均为皇家暗卫需要的暗杀护主之功。若他愿前往西北助顾扶洲一臂之力,林清羽会放心许多。
林清羽殚精竭虑之时,众武将正在铁骑营为顾扶洲饯行。军营内不得饮酒,他们便烤上一头新鲜宰杀的肥羊,以茶代酒,预祝大将军大获全胜,得胜而归。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真心觉得,只要未尝一败的顾扶洲去了西北,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武国公拍拍顾扶洲的肩,道:“扶洲老弟,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就交给你了。那小子自幼跟着我学兵法,算是有些真才实学。他头一回出征,我也不求他建功立业,只要他不给你拖后腿就行。”
顾扶洲浅笑着应下,心里却想着武攸远赶紧发育,好带他躺赢。
“大将军,我对不住你,不该说你是个……是个……”吴战“嗐”了声,惭愧道,“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这等粗人一般见识。”
顾扶洲道:“不和你见识,但我需要你留在京城,帮我做件事。”
“但凭大将军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顾扶洲使了个眼色,吴战心领神会。两人远离人群,来到一僻静之处。顾扶洲道:“我此行西北,归期未知,独留内人一人在京,实在放心不下。”
“将军是说林太医?”吴战不能理解,“林太医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红人,他能有什么事。”
顾扶洲缓声道:“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以防万一,我想在京城给他留一把‘刀’,以护他周全。”
“‘刀’?”吴战苦着脸道,“大将军,您有话就直说吧,我这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
顾扶洲压低嗓音:“我要你替我在京城藏一支兵。”
一群热血汉子喝茶始终觉得不过瘾,有人提议学文人那套,在金水河上包一间画舫,叫几壶好酒,寻几个漂亮的歌姬让大伙享受享受。众人纷纷附和,再去问顾大将军的意见,然而军营里哪还看得见大将军的身影。
顾扶洲踏进院子,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丢给下人:“清羽,我快撑死了,我今天一个人吃了大半只羊腿。”
林清羽站在桌前,莞尔:“正好,今夜厨房也没准备什么,只一碗长寿面,你应当还是吃得下的。”
“长寿面?”顾扶洲走上前,就见桌子上放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汤面上飘着碧绿的葱花和半熟的溏心蛋。“哦……我的生日快到了。”
林清羽道:“二十岁的生辰,你是要在路上过了。既然如此,提前两日也无妨。”
顾扶洲低头吻了吻林清羽的额头:“开心,谢谢宝贝。我先去洗手。”
林清羽看着顾扶洲转身,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待他回身时,又重新扬起笑。
两人在桌边坐下,林清羽嘱咐顾扶洲:“不可以将面夹断。”
顾扶洲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林清羽茫然了一阵。是啊,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大概是,从陆晚丞死后。”
顾扶洲顿了顿,拿起筷子,笑道:“那我一口气把它吃完。”
两人吃着面,欢瞳进来禀告,说武国公府上的小少爷求见。林清羽问:“是武攸远?”
“应该是。”顾扶洲用帕子擦了擦嘴,“请他去前厅,我马上就去。”
林清羽道:“我和你一起去。”
十七岁的俊朗少年身着御林军盔甲,朝气蓬勃,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一见到顾扶洲,顾不上行礼,迫不及待道:“大将军,我想到了一法,或许可以破西夏军师的地火阵!”
话未说完,武攸远又看到了大将军身后的男子,咬住了舌头一般,一时竟看呆了去。
顾扶洲一挑眉,问:“好看?”
林清羽递给顾扶洲一个警告的眼神。
武攸远呆呆点头:“好看。”
“好看就对了。”大美人谁都爱看,顾扶洲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吃醋。如果旁人多看对方一眼就要吃醋,那他和林清羽一天到晚也不用干别的事了,醋都吃不完。“叫将军夫人。”
武攸远缓过神,忙拱手道:“武攸远见过将军夫人。”
顾扶洲问:“你来找我,是为了和我探讨兵法?”
武攸远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重燃兴奋:“正是!大将军,地火阵看似无解,却有一个极难注意到的破绽……”
林清羽道:“将军何不带武小将军去书房?”
“好。”顾扶洲无奈,“你随我来。”
林清羽送两人到书房,命花露上了茶,便去药房了。
这是顾扶洲出征前最后一个晚上,他本意是想和漂亮夫人共度良宵,最好做点事情,怎料最后要听武攸远说兵法,一听还是一个时辰。眼看宵禁将至,武攸远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顾扶洲回到房中时,林清羽刚沐浴完,正用手巾擦拭湿发。顾扶洲走到他身后,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上拿过手巾,感叹道:“‘少年热血和青春的诗篇才刚刚开始’。”
林清羽任由顾扶洲替自己擦着长发,问:“你在说谁。”
“自然是武攸远。”
“那你呢。”林清羽道,“你不是少年了?”
“不是了吧。”顾扶洲颇为伤感,“看到十七岁的武攸远,我才发现我已经老了。”
林清羽提醒他:“论实际年龄,你才刚二十岁。”
顾扶洲叹气:“还不是因为这具身体一点少年感都没有,我心态也跟着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