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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9)

晓川收紧手掌,用一种疑问的语气说道:兴许,与那些刺客有关的,并不止张逸之一人。

我领悟到他的深意,心头一凉,差点儿坐下地去,陛下怎么会

晓川抓起我的衣领,将我半提了起来,正色道:宫城深不可测,不论你我,已是凶险非常。

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松了手对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走吧。

我苦笑道:还没替你梳好头呢!

那男人终于笑了,他笑起来是那么迷人,叫我移不开眼睛。

我上前抱住他,看着朝霞映在纸窗上的绯红,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很想你。

第44章 鸿门宴

那天是腊月初九,没有下雪。

我收到一封请柬麟台鉴张易之的家宴。

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张大人突然邀请一群武曌的内臣上他家里作客,而且还郑重其事的邀请我这个死对头,原因可想而知,定是武曌的日益冷淡叫他坐不住了,于是想出这么个招儿化解化解恩怨。至少那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知道我是个记仇的主儿,便想要借此机会当众扫扫那姓张的面子。于是,我便意气风发的去了。

家宴的规格与之前想的差不多,既没有刻意炫耀,也不至于低级,总算是花过了心思。倒是请来的客人着实让我意外。有许多的熟面孔相识于淮汀阁,都是请我作过画的达官显贵,当中一人你们印象当颇深,便是綄熙山庄的主人,朝庭正三品大员内史大人。

那些人见了我,点头哈腰的过来问好,我不禁感叹这世道。内史大人重提旧事,说那次山庄失火险些害了我性命,一个劲儿的赔礼。我自然想的是另一则,心说你女儿的那对碧玺手钏早就被某人制成了腰带呢,也就打哈哈混过去了。

这时候,门口踱进一位蓝衣儒生,我定睛一看,正是暮晓川。

他也来了?转念一想,若是张易之真想拉拢关系,晓川那是必请之人哪。

我朝那男人笑了笑,见他淡漠的眸子扫了我一眼,停留片刻又转向别处,克意显得生疏。

我会意,跟着奴仆找到位置坐好,假装平静的呷了口茶。

那天我是坐在张易之上首,对首是张昌宗,晓川坐在张昌宗右首。也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我们四个人恰好形成了一个互锁的格局。

酒宴渐渐热闹起来,也不知是谁挑开了话头,提到武曌上回宫中遇刺的事。反正是家宴,关了门,喝点儿酒,大官们胆子也肥了,平日不敢讲的也便讲了。有人便说了,陛下妇人之仁,应趁此机会将李氏宗族的势力彻底颠覆,以绝后患。立即有反驳道,这大周天下怎么地也是长在李唐这块土地上生根开花的,若是对李氏宗族赶尽杀绝,岂不失了民心

正热闹着呢,就听一人拍案道:刺杀陛下的刺客乃来俊臣指使。来俊臣业已伏法,尔等莫再议论此事为好。

众人惊诧,也不知是谁不知好歹,反正我不认识,没心没肺地说了句,暮将军好像因此案下过牢狱

他娘的你说谁呢!这回说话的是我。

那人脸抖了一下,这才尴尬地落坐。

宴会一下就安静了,我见数十双眼睛都盯着我,不得不为适才的冲动解释道:暮将军与此案无关乃是我以项上人头作保,怎么,莫不是我宁海瑈也参与此案?

见我发怒,那人急忙过来敬酒,口中直说误会。

我耀武扬威,勉不得一通满足。转眼时,见晓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却是被旁边的张逸之打断了。

不知暮将军祖籍何处?张易之若有似无的聊天。

晓川嘴角略挑,祖籍剑南。

你娘的还真老实!我心里笑骂道。

姓张的哦了一声,说:剑门以南人杰地灵,不少朝中重臣皆出自川地。这时张昌宗插话道:庐陵王的发妻便是剑南人,听说出自蜀南最有名望的大家族。

我偷眼看对面的蓝衣儒生,见他仍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张易之轻笑道:弟弟说的是巫氏,二十多年前其家族在成都府的确是首屈一指的明门望族。暮将军可曾去过成都府?张易之话峰一转,眼神之中可感知几分异样颜色。

成都府乃鄙人故乡。晓川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仿佛只是在应付一场极为无趣的谈天。

而我,多少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了。于是我说:天子脚下谈前朝的事儿,张大人似乎扯远了吧?

张易之哈哈一笑,举起酒杯,疏忽疏忽,易之自罚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这时,晓川突然起身请辞。张氏兄弟说了些挽留的官面话,最后将晓川送到了门口。

那男人不在,我呆下去自然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前脚后脚了出了麟台鉴的大门。

府上的轿子一直在外候着,我不知道晓川往哪个方向去了,便要上轿回府。

不曾想,掀开轿帘的一刹,我发现轿子里正端端地坐着个人!

我稍作停顿,然后不动声色的上了轿坐好。外面的家丁和轿夫一点儿异样也没觉出来,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起轿上路了。

你不做盗贼真可惜了。我忍笑打趣身边的蓝衣儒生。

事关紧要。暮晓川哑着嗓子说。

我侧目,何事?

晓川也看着我,良久才说:我暴露了。

我联想到适才宴席上的谈话,不觉心头一凛,你是说身世?

晓川不答,眼色却笃定之极。

我隐隐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内心莫明的害怕起来,骂了一句杞人忧天便陷入了沉思中。

晓川绝非杞人忧天。连我在席上都觉察到张易之的古怪呀!好端端地,问别人老家在哪儿,又牵扯出一个关系极为重要的女人,这是一个素来不堪交往的冤家对头应该表现出的熟络吗!张易之今天搞的这一出就是他娘的鸿门宴!

约莫轿子走出半里地,我才回过神对晓川说:我想不通知道你身世的人只有鹤先生,连花音,大人,还有我我们绝不会出卖你我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对,于是改口说:至少我不会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晓川反倒安慰起我来,说: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安全的。

怎么?我惊问。

若我猜得不错,张易之今日意在试探我,可见其还未掌握确实的证据。

我没好气地捶了他胸口一下,低骂道:那你说暴露了!吓死老子了!

晓川轻轻笑一下,像是被我气急败坏的模样逗乐了。但那笑容并没有停留多久,那男人转眼又是一脸的肃穆。

不过,他说:以我对张易之的了解,若非拿捏要害,他断不会放出蛛丝马迹惹人猜疑。

你的意思,咱们得先发制人?

晓川点点头,起事之日,刻不容缓。

你疯啦!我骂道,当真要为那帮老不死的卖命!大不了杀了姓张那厮!

嘘!晓川立指在唇,对我说:只杀一个张易之便能结束一切吗?

当然不能。

张易之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不就是身后有人嘛!

咱们逃吧!离开长安,去剑南?我握住他手臂求道。

起事之前,我会安排一驾马车送你出京,晓川说着慢慢将他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届时,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带着你的金银财宝,走得越远越好。

连你也知道,你们这些反周复唐的反军斗过不武皇的羽林军!

晓川幽幽道:战败,我将连累你,武皇杀你;战胜,李氏复唐,男宠恶俗必辟之,新皇杀你。故此,你,非走不可。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我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在晓川起事之前,查出到底是谁在张易之那里告密,然后,杀了他,再杀张氏兄弟。我要让一切回到原点!

可惜,老天再没有给我机会。

第45章 密告

那天之后,我几乎动用了长安所有的人脉关系去打探近来张易之的小动作。十几天过去,除了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情报,我一无所获。而张易之在鸿门宴之后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不禁想,也许,是我与晓川太过敏感,其实一切只是巧合。

然而晓川显然不这么想。

那位金吾卫将军仍然在蓬莱殿尽忠职守,但他的神情中明显多了几分不安与亢奋,这让我心神不宁。

腊月二十三,我收到一位洛阳朋友的手书,即是之前帮我打听连花音身份的那位。他在信里说,我在洛阳暂住的寓所被官兵抄了家,他担心我的安危,于是便写了这信。

你当是记得吧,我初到洛阳时,是连花音替我张罗的住所,故此,那寓所被抄,与连花音应是脱不了干系。

可我明明记得,那所屋子里并无半分与那女官有关的讯息,我从前甚至怀疑她从来没有在那儿生活过。难道是大人一行人在洛阳的秘密据点?

反周复唐的事儿,真的败露了吗?!

我夜不能寐,连夜赶到延吉古居。

连花音客气的接待我,这样刻意的生疏让我不自在。

我开门见山,问她可知道洛阳寓所被抄。

那女官眼中透出些惊讶,却是说:你都听说了。

到底所为何事?我问。

寓所主人的回答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她看着我,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对我说:宁大人不会以为是因为那件事吧?若是如此,我现在岂会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呢!

她说的,自然便是造反的阴谋。是啊,我恍然大悟,若是此事败露,那女人早被大理寺捉去了!

我想到了晓川,不禁松了口气,如此便是万幸。

花音婉尔一笑,不过,宁大人是否想过自己?

我?我有什么可查的?我反驳道。

据我所知,大理寺曾派人去过半月楼。

咔嚓!我脑子里仿佛爆裂了一声,良久才颤颤地说道:半月楼?哈!笑话,大理寺能去妓院查什么!

我嘴上不服软,心里可是七上八下,心说这大理寺可不会是针对我吧!我在洛阳可什么坏事儿也没干过呀,那班酷吏怎么会查到我头上呢?

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连花音不紧不慢地说。

东西?什么东西要紧的东西?呵!我那会儿怎么就想不起来!

宁大人,你无须害怕,连司言颇为郑重地说道:即便此次大理寺查办的案子与你有关,也会很快结束。

何意?

将军应是告诉你了吧花音欲言又止。

你们,将要起事?!我惊问。

花音点一点头,正色说了八个字:瑞雪将至,终年大统。

终年大统。终年,年终,呵,这群疯子!

你现在告诉我,不担心我走露了消息?我不怀好意的问。

花音的眼色沉了一些,不担心你不会出卖将军。

我心头莫名一动,竟是有些不敢直视那女子的双眸。我突然意识到,连花音,这位暮晓川的妻子,清楚一切。

她恨我吗?她对我刻意的疏远,让我起坟鞭尸,应是恨吧。她恨晓川吗?若她真是爱着那男人,应是恨吧

我离开延吉古居,再没有看过连花音一眼。后来在狱中听说的关于她的消息,是那美丽女子被沉潭溺死的噩耗。

距离晓川起事不足五日。我亲自去到洛阳。

曾经居住的寓所呈现出摇摇欲坠的破败萧条。我检视着官兵抄家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被我发现了关键。

正如连花音所说,大理寺在找一件东西。

他们找到了在寝室床铺的床板下面,我曾经藏在那里的丹寿貔貅金丝牡丹白腰带,不翼而飞。

那件腰带的来历,当中包含的深意,若你有从头认真听我的故事,一切不言而喻

腊月二十九,我几乎是飞回了长安。

在简单拾掇之后,我避过府中闲人,趁着夜色直奔玄武门外的禁军驻地。

不曾想,我竟在半道上遇见了暮晓川。

那天晚上下着雪,那男人只身驾乘着一驾黑色马车走在官道上。为掩人耳目,他身披深蓝色的棉布斗蓬,从头至脚将自己遮了个严实。

见到是我,那男人也是吃了一惊,跳下马来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我是去见你。

晓川嘴里呼出一团白气,说:我也是去见你。

我见到马车,已是猜到八分,你要我出城?

晓川嗯了一声,说:在此巧遇甚好,我这便送你出城。

我还没收拾行李。我避开他灼热的眼色,低声回应。

车上有换洗的衣物,食物,还有足够你花销数日的银两。晓川认真地说。

你呢?

我送你出城门,城外,有人接应你。

暮晓川,我狠了狠心,终于对那男人施展最后的计谋,应该走的人,好像是你才对。

晓川怔了怔,慢慢揭下头上的蓝色风帽。隔着朵朵飞雪,我看到写在他容颜上的无奈焦灼。

我裹紧了狐皮大氅,不让那男人看出一点儿破绽。

我说:我仔细打算离开长安,只能保命,却是断送了财路;若是不离开,我将是有财没命享,全给他人作嫁衣所以,欲使人财两不空,我只有向陛下禀明一切。

宁海瑈那男人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