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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与美人蛇

段芙蓉愣了下,抬眸间已经看到段樱离容妆整洁地跟在段擎苍的身后,也来不及想刚才小厮为什么会禀告她说段樱离跌下了悬涯,只是看到段擎苍那失望又愤怒的目光,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没,没……爹,是误会,误会,女儿怎么会那样做呢?恐怕只是,只是谁的恶作剧罢了,我的确对樱离有意见,可是还不至于想去害死她……”

刚才段擎苍对她的表现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如今的分辩显得很苍白。

段芙蓉马上觉出段擎苍是不信她的,连忙向段樱离道:“樱离,你不是好好的吗?一点没受到伤害,你告诉爹,你根本没有去西壁涯,刚才只不过是你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对不对?那小厮是你的人对不对?是你让他来骗我的?”

段芙蓉也着实精明,马上想到了事情关键之处。

段擎苍的眉头皱了皱,回头看向段樱离,“芙蓉说的可是真的?征”

段樱离的眼睛更红了,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却又硬生生地忍耐着,犹豫了须臾,没言语没动作,段擎苍的语气加重了些,“我问你,芙蓉说的可是真的?!”

段樱离颤抖了下,仿佛被吓到,这才撸起自己的袖子,只见她原本细嫩的胳膊上,此时竟然有几处明显的擦伤,而且手腕处虽然经过了清理,可依旧可以看到伤痕,“父亲,我今日确实被人劫持到西壁涯,并且关在马车内,冲到涯下。陶”

梅姨娘听了真是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樱离,你没事吧,你怎么不早说?”

“我实在不想让姨娘和父亲担忧,反正最终我是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所以之前没打算说出来。

但是父亲,既然这事情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想有件事更不能瞒您了,公主座下的慕风,见义勇为,为了救女儿,已然摔到西壁涯下,恐怕命不保矣,此时公主带人在西壁涯寻找,万一他出了事,女儿只怕公主不会善罢甘休,要找到段府来,恐怕女儿已经惹下涛天大祸……”

她说着话时,语气满是脆弱和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惊吓。就算是再弱智的人,也都知道真正惹祸的是谁。

“什么?慕风他摔到涯下……”

段芙蓉此时终于明白事情闹到多大了,她也再无从分辩,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装昏死过去,顾采芹及丫头们赶紧将她架起来。

段擎苍看着她虚弱昏死的模样,第一次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产生了浓重的失望,甚至有淡淡的厌恶情绪,沉重地叹了口气,他道:“你们扶大小姐去休息吧。”

等段芙蓉被扶走,段擎苍回头看段樱离,发现她已经用袖子将自己的伤掩盖起来,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首,很恭顺又很倔强的样子。段擎苍向梅姨娘看了眼,“你也带着樱离回去吧,找大夫,给她治治伤。”

“是,老爷。”梅姨娘答应着,就心痛地牵了女儿的手,“走,回吧。”

段樱离却摇摇头,“梅姨娘,父亲,我想去西壁涯下找慕风。”

段擎苍犹豫了下,道:“也好,我们段府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理,你是事情的当事人,知道具体的位置,这就随着我一起去吧。”

段擎苍做事雷厉风行,梅姨娘虽然心痛女儿,却也没有劝阴。

不消片刻,父女二人已经坐在一辆马车上,往西壁涯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父女二人离得如此近,却都无话可说。段擎苍只是沉沉地叹了声,段樱离这才微微地抬起眸子,向他道:“父亲,不要因此责怪大姐。”

“哦,为什么?”段擎苍略微疑惑地问。

“我不想多一个敌人,而想多一个亲人。”

“樱离,你——”

看到这个女儿如此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把段擎苍向来坚硬冰冷的心戳得有点疼,“樱离,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怨恨爹?”

“女儿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段擎苍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叹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到了涯边,段擎苍从那些痕迹,就能判断出当时的情况是多么的凶险,不由地又有些心惊肉跳,如果三丫头从这里掉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真是没有想到,自己那看起来柔弱的,倾城倾国的大女儿,差点就成了杀妹凶手。

只是慕风如果死了,恐怕麻烦更大……

他马上道:“想办法下涯去看清楚!”

带来的一队人马,不愧是段擎苍的人,个个都精明能干,很快就扯了很多青藤过来,绑于巨石之上,有十几个人借着青腾顺涯而下。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回报,可以到达涯下,并未看到公主的人马。

“父亲,我也要去涯下看看!”

“可你怎么下去?”

“父亲,您一定有办法带我下去,如果慕风真的死了,我也只是去见我的救命恩人最后一面,求您成全!”

“如此,好吧。”

过了会儿,段

tang樱离腰间也绑了青腾,由涯上面的人一点点地送下去,虽然涯下云雾缭绕,但大约一住香的时间,段樱离和段擎苍也成功到了涯底,只见涯底尖锐的怪石林立,马车已经被摔得粉碎,那匹差点把段樱离带上死亡之路的大红马,被一块尖石穿过了胁骨,马的后面两肢腿也被摔碎,惨不忍睹。

可是众人找来找去,并未找到慕风的尸体。

段擎苍疑惑地说:“樱离,你是亲眼看到慕风摔到涯下的吗?”

段樱离只好摇摇头,“未曾亲眼看到。不过先前公主的人已经先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她救回。”

段擎苍下令,再搜索一次。

直到天色已经很晚,一行人才收队回府。

这一夜,段擎苍无法入眠。

虽慕风不过是公主府一个面首,身份低微,死就死了吧,但二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事情就显得有些微妙。

段樱离却在洗漱完毕之后,又让玉铭给包扎了下胳膊上的伤痕,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段芙蓉被禁足在东厢小祠堂里抄经,不许出来,也不许给老夫人请安,连累顾采芹受着同样的惩罚。一时间,段府内倒是很清静,大家都因为段擎苍大发脾气而小心翼翼,然而这样的局面,就如同平静的大海,表现没有什么变化,内里却已经波涛汹涌。

段芙蓉虽然人在祠堂内,却让丫鬟把她平时用的穿都也都搬到了祠堂,每日里还让丫鬟给她采集新鲜的花朵沐浴,用最好的鲜牛奶洗手洗脸,用最好的胭脂水粉,穿最华丽的衣裳,将自己打扮的光鲜靓丽。

至于抄经这种苦差事,当然还是顾采芹来完成,顾采芹一个人要抄两个人抄的经,累得手腕子快要断了,日赶夜赶,赶得灰头土脸,手上脸上常见墨迹,惹得段芙蓉笑她不注重仪容。

这样过了些日子,她就忍受不了了,有一天竟然把妆台上的胭脂全部都扔在地上,“我打扮的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公主宴又不会邀请我,各家大小姐的宴会也不邀请我,我的娉婷院已经冷清很久……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放我出去……爹,你也太狠心了!”

又想到这一切都是段樱离造成的,不由恨得牙痒痒,事到如今,绝不能轻易地放过了段樱离。

这日,却有个小尼姑来段府,求见大小姐。

见到段樱离后,就施礼道:“是大夫人让我来的。”

“我娘?您是大名寺的?我娘现在怎么样?”

“她很好,过几天,便是南昭的‘子母节’,大小姐可去大名寺探望大夫人。”

这句话真是提醒了段芙蓉,“是啊是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节日给忘了,我要去大名寺看望我娘,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她给那小尼姑赏了绽银子,就打发她走了。

之后心情澎湃,大夫人向来是睿智的,她才是段府真正的女主人,只要见到了她,段芙蓉就没那么茫然了,她的娘亲一定会给她指定一条明路。越想越是迫不急待,恨不得明天便是“子母节”。

“采芹,你放心,你不会辛苦几天的,我娘肯定会有法子救我们出苦海的。”

……

段擎苍一直在等待二公主上门兴师问罪,奇怪的是,二公主不但没有兴师问罪,甚至二公主府也平静的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段擎苍后来就想,这二公主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再被她看中的面首,也还不过是个面首而已,身份卑贱的男子,二公主自然不会因此而上门兴师问罪。

这样一想,他就有点释然了,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想到自己的大女儿还在祠堂吃苦,好像是惩罚的重了点。

毕竟这次,除了死了一匹马,破了一辆车,失踪了一个面首,并没有造成大的损伤。

这时候他却忘了,如果那日,摔落悬涯的段樱离的话,肯定是无法活着回来了。

段樱离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隔日便到书房,主动央求把大姐段芙蓉放出来,段芙蓉躲在祠堂,过着奢侈的日子,也根本达不到惩罚她的目的。

几方面的微妙作用下,段擎苍的心理就更加松动,只是恰巧三皇子凤羽来访,才把这事暂时隔置一下。

段樱离适时退出,出三皇子凤羽擦肩而过时,轻轻地道:“参见三殿下。”

凤羽神情淡淡地嗯了声,就径直往里面走去。

凤羽来到段府,依旧还是大事小事都问过段擎苍,似乎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虽然之前段擎苍那样的“羞辱”过三皇子凤羽,但凤羽没放在心上,他也更不需要放在心上。段擎苍只当是凤羽没有死心才会如此,也不堪在意。

过了一会,段芙蓉的丫鬟小雀忽然来禀,“老爷,大小姐忽然晕倒了。”

“啊!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凤羽听了也道:“我让人请太医来。”

段擎苍心急去探望女儿,点点头说:“有劳。”

凤羽吩咐底

下人去请太医,跟着段擎苍一直进入东厢。只见顾采芹忧心地坐在床边,段芙蓉脸色略微苍白,斜卧在她的怀中,双臂虚弱地搭在床上,看起来有种令人惊心的脆弱美。凤羽见到此种情况,心痛地道:“大小姐为什么会住在祠堂内?”

段擎苍沉沉叹了声,“一言难近。”

“怪不得大小姐会忽然晕倒,她从小便是养尊处优,怎么能够适应祠堂的生活呢?就算生活上没有问题,心理上也会产生压抑的感觉,段将军,她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何苦这样对她呢!”

这时候的凤羽,倒摆出了皇子的架子,让段擎苍一时无法反驳。

段芙蓉适时转醒,长长的睫毛微颤,一双如水的眸子缓缓睁开,看到三皇子时,不由哀哀地唤了声,“三殿下——您来了!”

这令凤羽的心,狠狠地揪了下,“大小姐,你还好吗?”

段芙蓉又看见段擎苍,眼泪便如段线的珠子般落下来,“爹,对不起……是我错了,请您原谅女儿一回吧!”

说着便挣扎着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下去,修长的脖颈微仰,一身素白的衣裳,使她如落地柳絮般轻柔脆弱,令段擎苍和凤羽同时都心痛不已。

凤羽道:“段将军,不管是大小姐是犯了什么错,相信都是无心之失,请段将军原谅她吧!”

段擎苍道:“好好好,芙蓉,爹原谅你了,等你身体好点,就搬回自己的住处吧。”

“谢谢爹。”

……太医来了,经过诊脉,只说大小姐心情郁结,才会导致如此。只要好好调养休息就会恢复,下午时分,段芙蓉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段樱离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特意挑了三皇子凤羽在的时候才“发病”,有皇子在场,当然一切都恢复正常。

反而是意外地收到了唐心苑的贴子,说是要在唐府举行诗会,希望她能够参加。

与此同时,段芙蓉也接到了同样的贴子,段芙蓉自然觉得没什么,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参加各种宴会,知道段樱离也接到了贴子,从鼻子里冷哼了声,“这唐心苑也太不懂事了,明知道樱离从小就住在仆人院,哪里学过诗词歌赋,为什么要邀请她参加什么诗会啊!”

“大小姐,那可不一定,听说上次,三小姐在公主府,于诗词一项上,可是大出风头呢!”

“也不过是她侥幸罢了,我就不信一个仆人院出来的丫头,能有多大的本事。”

小雀又道:“可是明天是子母节,您不是说好要去探望大夫人的吗?”

“我去探望她,她又不可能提前回来。再说我现在已经从祠堂出来了,就不必去打扰她老人家了吧!”她嘴里敷衍着,心里却在思索着,如何能在明日,力挫段樱离,力挫群英,使自己能够再次傲视群芳。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虽然不信她在大夫人的培养下,学了那么多的诗词书画,还能比不上段樱离。当天晚上,她还是翻了些诗词的书卷出来,仔细阅读了很久才睡下。

段樱离每日里定点起床和睡觉,在上世,她常常为了凤羽的事而感到担忧,以至于难有一个完整的睡眠,甚至半夜里会常常被噩梦吓醒。今世虽也会做噩梦,也会被吓醒,但她已经暗暗地发誓,不再会因为任何人,而至自己在深夜等待和忧心。

该睡的时候就睡,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能睡着。

夜光珠的珠韵,为成房内唯一的光源,那柔和的亮度,使人感到温暖。

二更时分,忽然听到窗口有响动,段樱离蓦然坐起,就见纱帘已经被打开,一条人影站在那里,手中还握着两把亮闪闪的小箭。

段樱离二话不说,又按了床上某处的按纽,另外两只小箭从床头往那人射去,在如此紧急的状态下,那人仍然能先关了纱帘,然后斜刺里向屋内更深处滑来,成功躲过两只小箭,小箭咄咄地先后插在纱窗边缘,箭尾在力的作用下轻擅,可见其力度之大。

但这人影,却已经到了段樱离的床前。

“别动!”就在段樱离想要按下另一个按纽的时候,那两把明晃晃的小箭箭头已经对准了她的脖颈之上。

段樱离没在继续反抗,反而闭起了眼睛,摆出一幅你想杀就杀的神情来。

那人轻轻一笑,却是将箭头拿开,借着夜光珠的亮度,他看到箭头之上闪烁着青色的光韵,“你这个女子,真是像蝎子一样毒——这是你专门为我设置的吧?是因为恨我在西壁涯那里骗了你?”

段樱离睁开了眼睛,拥被靠在榻上,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依旧戴着那只昆仑奴面具,周身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属于男子的香气,依旧可以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他的睿智与傲骨。原本应该是个极为优秀的人,为什么甘愿为二公主的面首呢?这是她来到这世后,唯一想不通的一件事。

只听到慕风又道:“这箭上粹了很厉害的剧毒,我猜,这毒定是无解的吧!若是我被射中

,岂不是一命呜乎?”

“反正你已经‘死’在西壁涯了,我即使再杀你一次,别人也不会追究到我的头上。”

“你这个狠毒无情的女人!”

他忽然又把箭头对准了段樱离的脖颈,只要他往下轻轻一插,没命的就会是她。只是段樱离眸光安静,伸臂拨开他的手,“你刚才没有杀我,现在更不会。你来做什么?你在西壁涯装死,不就是让我以为你死了,将来我们再无交集吗?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慕风被看穿了心思,无奈地扯了帕子将两只小箭包起来,“我只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将它们放入怀中,却又敲了下段樱离的小脑瓜,“你这里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阴暗,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只不过是想看看,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其实那天在西壁涯,他已然坚持得很困难,却又忽然生出心思试试段樱离这个冰冷的女子,于是在她去扯青藤的间隙,他已经飞身上了涯顶,之后反而躲在不远处暗暗地观察着她。

他本来是想,如果她肯为他流一滴眼泪,他立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从始至终,这女子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而且冷静异常,在当日下午就利用那一片花圃,使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他忽然觉得,这女子是个冷血动物。

一条冰冷的美人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被她深深的吸引,这几日他反复思量,还是没忍住,又在夜半偷偷地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