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纯净优美的歌声伴随管风琴一路上扬,犹如水流逆着引力攀升重回天空,不带任何杂质的声音好似天堂飘落的羽毛,带有净化人心的力量。
能在圣母大教堂唱诗班唱圣歌的孩子都经过严苛的训练,他们每个人都唱得十分卖力,但所有听众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少年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他和其他同伴一样只是普通地站在那里,但他的美貌已然如太阳般照亮了周围,让两旁其他秀丽的少年泯然众人,明明身上是再寻常朴素不过的白色长袍,偏偏在他身上就带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仿佛他也是从教堂壁画上走下来的天使之一。
倘若那个落魄画家在此,必然要癫狂痴迷地举起双手,高声赞美,神啊,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物诞生!巴黎也不过是为他诞生而准备的温床!
——他的美丽光照巴黎,使巴黎更添荣耀。
管风琴弹奏了一小段间奏后,其他的孩子都停下了歌唱,只剩下他一人缓慢地跟随旋律吟唱,随着琴声节节升高,他的声音如同清澈剔透的水晶回响在空阔的礼拜厅内,大花窗斜进来的晚霞照在他身上,天籁般透明嘹亮的高音打在人心口,超越了人体极限、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高音毫不费力地划破苍穹,仿若被天使亲吻过的歌喉婉转优美,突破了人能感知到的对美的最高想象,当他发出华丽的颤音时,那声音简直美到令人心碎。
不少人眼中都积蓄起了透明的泪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身体的战栗无法控制,心头的悸动无法控制,那种渴望痛哭流涕、渴望倾诉、渴望拥抱、渴望亲吻的欲望无法控制,像是江河奔涌,几乎要让最内敛的人都失声痛哭,发泄出最为压抑的情绪。
“唯有天使的歌声才能这般动人。”一个苍老的妇人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询问声旁的陌生人。
正用手绢擦拭眼角的女人侧过头,轻声回答:“他叫艾利亚诺拉。”
老妇人怔了一下:“哦,这个名字,有点儿女孩子气了,不过很适合他。”
艾利亚诺拉其实是个中性名字,男女都可以使用,但是显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更加简单明确的爱丽丝,或是更彰显身份的阿里安娜,亦或给男孩儿选择艾伦或是亚历山大。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却和台上的人有着极高的契合感。
都那样暧昧、模糊,格格不入又迷幻朦胧。
女人闻言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漫不经心地说:“您的认知是正确的,他是圣母院去年甄选的阉伶,平常都在巴黎皇家剧院演唱。”
老妇人为女人口中的信息震惊了一下,良久之后才抬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感叹道:“圣母啊……”
但到底是感叹什么,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路易十二是一名非常虔诚的教徒,他登基后,高卢境内的教堂数量几乎是翻了一倍,教堂收取的各种名目繁多的杂税多到甚至能再养活一个梵蒂冈,繁重的赋税正是导致起义军揭竿而起的理由。
不仅如此,此刻的世俗观念认为,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物,不具有在公共场合演唱的资格,更没有为上帝献唱的权利,所以无论是歌剧院还是教堂唱诗班,都完全由男性组成。
但年幼的男童声线高亢,尚且能演唱高难度的圣歌,可是等到演唱技巧娴熟的男童到了发育期,他们的嗓音就会迅速低沉下去,不仅无法驾驭圣歌,就连普通歌剧中的女性角色都无法担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阉伶这一群体应运而生。
在男孩到达发育年纪前,将其阉割,他们就将永远保留孩童般清澈明亮的声线,以及窈窕纤柔的身姿,甚至连稚嫩的美貌都能留存得更久一些。
至于那些死在阉割手术中,或是多年之后身体畸形、发育怪异的阉伶,就被大众轻易地忽视了。
而为了供养这些教堂,路易十二允许教堂选取相貌端正、年纪正好的年轻男孩,培养成阉伶组成唱诗班,于是买卖人口的商人忽然发现,相比起女性,小男孩竟然也成了价格昂贵的货物,这个命令又导致许多家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商人们像训练妓女一样训练那些天赋卓越的男孩儿,让他们具有女性的柔美和婉转,保持着纤细窈窕的身形,以博得神父们的喜爱,等他们年纪大到不再适合待在唱诗班,就会进入贵族的宅邸,或是去歌剧院献唱,在路易十二逝世的前一年,高卢境内的阉伶已经突破了五万。
唱诗班的训练结束,年幼的小孩子们跟随神父回到阅读室学习,年长的孩子们则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先后登上了守在后门的马车,那些马车上有不同家族的徽章,还有几辆则是租赁来的公共马车。
艾利亚诺拉坠在最后,一边解开扎起头发的发带,一边走出种满了月桂树的花园。
花园尽头是一扇雕刻着常春藤的石拱门,那里立着一个身体肥胖、双臂相较身体比例而言有些细长失调的男人,他胸腹膨鼓,面庞虚肿起皱,但又光滑无须,像是一只怪异肿胀的发面馒头,带有精美刺绣的硬质呢外套穿在他身上,和勒住了一条松软面包没什么区别。
他正伸长了脖子往花园的小路里看,见到艾利亚诺拉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他转过头对外面招呼了几句什么。
就在这时,一旁的丁香丛被拨动,香橙树的叶片窸窸窣窣地打在艾利亚诺拉手臂上,圣母大教堂的这片花园占地广阔,连着后面一个小山丘,死去的松柏笔直的尸体挺立在沼泽里,厚荚相思倒伏的尸骨上落满蓬松厚实的绿色苔藓,能够吸收掉一切声音——哪怕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外面也只能听见死一样的寂静。
他抬起透明的淡紫色眼睛,色泽妖异的眼瞳看着被精心修理过的花园外围,一角雪白的布料从香橙树后面漏出来,然后是神父慈祥的脸。
神父凝视艾利亚诺拉,像是凝视珍爱的孩子,他有一双还保留着婴儿般纯净神情的蓝色眼睛,圆胖的脸庞中央嵌着一只松软的红色大鼻子,看起来像是最受小孩欢迎的那种圣诞老人。
“亨伯特神父,”艾利亚诺拉微微偏转身体,和站在香橙树后的神父对视,“您有什么事吗?”
亨伯特一只手里握着羊皮面的经书,神情温和:“巴黎外面的叛军在蠢蠢欲动,教堂有天主的庇佑,他们不敢将肮脏的靴子踏上这里的台阶,艾利亚诺拉,你这几天要小心一点,晚上回教堂来睡吧,你的房间一直为你保留着。”
艾利亚诺拉扯下一片香橙叶子,随手揉碎了,浓烈苦涩的气味冲出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好的,我记住了,谢谢您,亨伯特神父。”
“不管那些贵族对你许下怎样的诺言,”亨伯特神父说,“你要知道,除了教堂,没有哪里能真的包容你这样的人,这也是你一直留在唱诗班的原因,不要被他们骗了。”
艾利亚诺拉扔掉手里那团碎叶片,用指甲去刮凝固在掌心的粘稠汁液,淡紫色的眼睛里堆起了冰雪一样的笑意:“我不会忘记的。”
阿拉德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艾利亚诺拉走过小径出来,他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有些急促道:“我还以为你又遇到了麻烦,有人来纠缠你了吗?”
和他怪异肥壮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甜美纯澈,但配上他扭曲的外形,原本甜美的声音也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成人发出了婴孩的啼叫。
艾利亚诺拉快速越过他:“没有。”
男人点点头:“那就好,我们的时间有点紧了,皇家剧院的歌剧马上要开场,你还要换衣服化妆,听说今天陛下也会来,你……你今天晚上要和他走吗?”
他最后一句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偷偷地观察着容貌过分惊艳的少年的神情。
对方对于这个问题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平静得有些漠然,单手抓住了马车的车厢扶手,轻快如小鹿般跳上车:“那得看他今天愿意付出什么。”
“好了,赶紧出发吧,今晚的巴黎还在等待我。”
男人低下头,轻轻叹息,车厢门随之啪一声打开,露出艾利亚诺拉精致美艳的脸:“阿拉德,我就要迟到了!”
阿拉德看着小主人略显不耐的面庞,下意识地笑起来:“是,我的巴黎。”
等阿拉德挪动肥壮的身体挤上马车,等待已久的车夫立即挥动细鞭,两匹皮毛丰盈的马儿哒哒迈动蹄子,踩着巴黎的青石板路,快速掠过街道两旁破衣烂衫挤挤挨挨的难民们,在他们饥饿又羡慕的渴求眼神里,向着灯火璀璨暗香浮动的塞纳河畔奔去。
第164章 巴黎之死(二)
巴黎皇家歌剧院坐落于塞纳河畔, 这条宽阔的河流从高原奔流而下,在华丽的艺术之都被收揽入怀,两岸石砌的宫殿高楼鳞次栉比, 皇家歌剧院毗邻枫丹白露宫,原本也是皇室建筑, 后来被喜爱歌剧艺术的夏尔三世用作了歌剧演出场所,在他逝世后,枫丹白露宫就被他的继承者贡献出来,正式更名为巴黎皇家歌剧院。
穷奢极欲的路易十二继位后,更是下了大力气重新翻修装饰歌剧院, 把本来就气派的歌剧院修整得更加华丽浮夸,临着塞纳河的那一面墙壁全部改成了镂刻花窗的造型,透明的玻璃橱窗上彩绘着圣母像和托举鲜花的小天使。
每当夜幕降临, 歌剧院内点燃满室灯火,被刻意打磨过形状的玻璃就会将灯光反射出去, 穿过花窗,在幽暗的塞纳河上照出另一座水中宫殿,上下映衬,如同仙境。
托这个时代建筑隔音效果一般的福, 歌剧院的构造又能扩大音效, 闲散的巴黎市民们常常在傍晚到塞纳河畔散步,等待着能够听一听歌剧院中传来的天籁之音。
天色尚未暗下来,歌剧院前被特意拓宽过的道路上已经有马车哒哒而来,穿着燕尾服的侍人们垫着脚尖,傲慢又谦逊地等待在门口, 接待这些身份贵重的客人们入内。
用束腰扎出纤瘦的腰肢, 然后又借助裙撑打开巨大裙摆的贵族女性们戴着丝绸长手套, 手里拿着折扇,被精心烫出一个个卷儿的长发上插满了华丽到夸张的发饰,为了撑起这些一尺多高的发型,身型娇小的女性们不得不高高挺起胸脯,抬起头,涂抹着厚重妆容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挽住身旁男伴的手。
随从们手脚并用踢打着路旁试图围上来的穷人,不让这些衣衫褴褛样貌丑陋的家伙惊吓到脆弱的贵妇人们,贵妇人们目不斜视地跟随指引走进剧院,用手帕或羽毛扇掩住鼻子,好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从乞丐们身上传来的腐臭气味。
她们身旁的男伴也体贴地挡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人群,金闪闪的衣袖和镶嵌银丝的衣服闪着亮晶晶的光,装束打扮看起来并不比她们逊色多少,尤其是在起义军封锁巴黎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疯狂情绪引爆了整个城市,就连男性都开始穿着色彩浓艳的华服,用金银丝编织的袖子、蓬松缀满蕾丝花边的衣摆修饰自我,并在假发上佩戴张扬的珠宝乃至硕大的鲜花,尝试着穿上女性般宽松的裙装,上流社会里荒唐糜烂的怪事层出不穷,到了让历史学家都感到惊异的地步。
歌剧院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推开的沉重大门敞开,迎面就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楼梯,造型优雅的旋转大楼梯足够十人并排行走,高耸的穹窿型顶部悬挂着重达四吨的分枝吊灯,煌煌灯火将整座大厅映照得灿烂。
四壁和廊柱上满是各色雕塑、绘画、挂毯,整座休息大厅沿袭了王宫一贯的宏阔宽敞风格,加上其中数不胜数的珍宝作品,这座大厅犹如一只精美的珠宝盒,每次打开都能引来众人的惊叹。
巴黎歌剧院不仅是观赏歌剧的场所,更是贵族们社交游乐的地方,歌剧尚未到开场的时间,人们便各自找了地方开始聊天,一旁的乐队轻柔地演奏着合适的音乐,使者举着托盘游离在人群中,新鲜采摘的鲜花上还带着露珠,花香混合着脂粉香水的气味,整座大厅都笼罩在纸醉金迷的氛围中。
三两成群的男女笑语连篇,尚未出嫁的少女还带着腼腆羞涩,贵妇人们却丝毫不遮掩大胆的神情,含蓄又轻佻地用折扇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打量周围地男性,时不时和身旁的女伴低声交谈几句,发出窃窃的笑声。
“听说那个野蛮人也是一名小贵族的孩子,只是家里没落,养不起他,没有蒙受良好的教育,才让他做下这等违逆天父的可怕事情。”
年长的贵夫人扇动孔雀羽毛编织的手扇,和身旁的女伴们说着从家里得到的消息。
“什么?可他还是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听听他们的口号吧!何等的蛮横粗鲁!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都晕过去了。”
另一名贵夫人尖声细气地说着,一边大摇其头,高达两尺的发髻上逼真的果篮造型摇摇欲坠,苹果和葡萄发髻上摇晃,她真切地做出了一个即将晕倒的表情。
“但是……假如是这样的话,陛下会再次赐予他一个爵位,恢复他祖上的荣耀吗?巴黎可是世界之都,我无法想象她成为那群下流卑鄙者肆意撒野的地方,那样我会受不了忧郁而死的。”
坐在软椅上的女性飞快摇着扇子,撅起嘴,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天哪,难道我以后要和那群连拉丁文都听不懂的平民女人一起欣赏歌剧吗?她们连宣传海报都看不懂!”她大声抱怨着。
尽管叛军已经驻扎在巴黎城外,但是这群天真的贵妇人并不觉得身为贵族的自己会遭遇什么恶劣的事情,大不了就是头上换一个国王罢了,国王换来换去……但不管是哪个国王,都要依靠贵族才能维持统治,难道新国王指望那些连字母都不认得的泥腿子帮他处理公务吗?大不了付出一些钱财换平安就好了,总不会有人愚蠢到去屠杀贵族。
比起她们,绅士们的地盘上更加沉默一些,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打探旁人付出了多少,希望能从中谋取更大的利益——至少要保住能让家族东山再起的资源。
“听说劳德那条老狐狸昨天已经偷偷出去了,带着一大箱珠宝,里面还有他妻子的一部分嫁妆,见风使舵的小人!”
有人低低呸了一声。
“一大箱?谁看见了?”
更多的人还是关心这个问题,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在那个新主人面前买下自己全家的性命和未来的仕途?
“守巴黎城门的,是我以前的一个部下,他说那个箱子起码有三百磅,该死,他都没有想过来跟我说一声!”
三百磅的珠宝和金子……
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那个野蛮人真是贪婪,珠宝的价格本来就不好估算,三百磅的珠宝金子,足够掏空一个殷实的中等贵族的全部身家。
尤其是这个价格现在已经被大多数人知道了,那之后肯定还要再上涨……
真是多嘴!怪不得劳德什么都不告诉你!
男人们在心里暗暗腹诽,抬手碰杯,一起义愤填膺地谴责起了不够义气的劳德爵士。
而在他们虚与委蛇打着小算盘的时候,一辆低调奢华的二驾马车停在了歌剧院的侧门,提着灯的歌剧院经营者弯着腰,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敦实的脚步走到他面前,视野里是一双雪白的尖头长靴,靴子上都是华丽的珠宝刺绣。
“感谢您的莅临,尊贵的陛下。”经营者将腰弯的更深了一些,使者们拉开不比正门逊色多少的侧门,恭迎这位国王入内,带着他从另一个门穿过,走进长达数百米的长廊,沿路壁灯照着墙上的镜子和绘画,明明是封闭的长廊,也明亮的如在白昼。
歌剧院占地广阔,有一千多个用途迥异的房间、超过三千扇门和数百条通往各处的暗道,据说底下还有一个面积囊括了小半个巴黎的人工湖,每过二十年,这个人工湖就要换一次水,换水的那几天,就连塞纳河都会涨流。
经营者将国王带到一处房间门口,恭恭敬敬地伸手替国王打开了门,国王的随从们首先入内仔仔细细地开始检查搜索。
看着那些侍从精细到连装饰花盆都翻过来摸了一遍,甚至将软椅的坐垫一寸寸摸索过来,检查里面有没有尖锐暗器,经营者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试图捡起一点被反复踩踏的脸面:“陛下,这是您的专属包厢,钥匙只在我手里保留,除了您驾临的时候,它是绝对不会为旁人开放的。”
“爵士,很感谢您对国王的尊敬,但是我们都知道,现在有许多小人,并非怀抱着崇敬父亲的感情面对国王陛下,所以必要的警惕是不可缺少的。”和国王寸步不离的国王秘书声音不高不低地帮国王回答了对方。
爵士见国王始终不发一语,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在心里偷偷唾弃了一下国王贪生怕死的行径——明明这么怕死,还要偷偷摸摸出来看歌剧……哈!看歌剧!谁不知道他是来看谁的!好色、浪荡、愚蠢的家伙!
随从们排查完毕,就快速悄声地退出了房间,国王这才抬脚走进去。
歌剧院的包厢是半开放式的,面对舞台的那一面只立着栏杆防止人跌落,两侧依旧如正常房间一般,看不见隔壁景象,很好地保护了客人的隐私,全开放的正面却能将舞台清清楚楚地收入眼中。
一楼尚且空无一人的舞台上,猩红大幕紧闭,能够容纳数百人的座位空空荡荡,金红交错的设计充满了富丽堂皇的华贵气息。
长椅面前的矮栏杆上装饰着瀑布般垂落的花枝,鲜艳丰盈的花朵挤挤挨挨地开了满地,国王弯腰随手掐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约瑟芬玫瑰捏在手中转动,视线始终落在尚未拉开的猩红幕布上。
三十岁的路易十三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有着高卢男人普遍的深刻轮廓,眼眸深蓝,一头深褐色卷发披肩,可惜他身体肥壮,一米八六的身高,体重有二百多磅,缺乏锻炼的肥肉有着比实际体重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红色的腰带束着他的腰,国王的每一次呼吸都给了这条可怜的腰带极大的工作压力。
但是忽略这过于惊人的体重,国王本人其实长得相当不错,他少年时期的画像还悬挂在凡尔赛宫的回廊里,那上面的少年可以说是风姿卓越,俊秀逼人。
也不知道生活给了他什么压力,竟然硬生生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国王在孔雀蓝织金包银的躺椅上躺下,秘书在他手边的小圆桌上放下一束捧了一路的浅紫色玫瑰,另有两名国王执事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从凡尔赛宫中带出来的水晶酒器和高脚杯。
至于包厢中准备的那些昂贵饮品,则被他们顺手收走了,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的爵士敢怒不敢言,等他们出去后,乖觉地离开,替国王关上了门。
路易十三扔掉手里的约瑟芬玫瑰,用粗壮的手指拨弄了一下桌上淡紫色的花朵,对身后站立的秘书说:“亲爱的弗朗西斯,你也坐下吧,他们排的这一出《莎乐美》绝对是今年的经典之作。”
拥有着绝世美貌的莎乐美公主艰难地周旋在别有所图的继父希律王和无数爱慕者中间,维持着身为贞女的尊严,直到希律王撕下了慈父的假面,向她吐露悖德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