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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一行人参观完石窟造像后都有些累了,陈溪见了忙安排仆从们把吃食和清水拿出来放置在石桌上让众人用。傅念祖抬眼望过去,见堂妹站在远处的一座徽正元年供养人像前细细打量,就信步走了过去。

“这是青州有名的一位老善人的像,他平日乐善好施,生前修桥铺路无数,城中有很多孤寡老弱都受过他的恩惠。他去世后,就由乡民自愿出资给他雕了石像,好让后人记得他的功德!”

傅百善正在细瞧这些或是精巧或是粗犷的石像,就听见后面大堂兄的解释,遂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正好有一道日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修眉入鬓气度卓然,端的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却又大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婉约妩媚。就像……就像壁龛上绘制雕刻的仙娥彩女,虽然灵动飘逸却又宝相庄严,让人不敢生半分不敬之心。

傅念祖心里暗叹了一声,这般品格难怪那常柏一见了堂妹就再也撒不开手,即便二叔二婶严词拒绝后还几次三番地央求自己前来说项。对于那场发生于常家梅园里的祸事,他也听人说起过一二,虽然有些不齿某些人的龌龊,但是他更加希望堂妹不要因此错过一份好姻缘。

“我听说那常知县三次到咱家,为长子求娶于你,结果二叔二婶都不假辞色地拒绝了。他们这般做肯定有当长辈的考量,只是这常柏的功课学得扎实,老师们对他时常也多有褒奖,想必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你自己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傅念祖望了一眼正专心听自己说话的女子,心里那股不自在消散了一些,继续道:“常柏是我的同窗,他性情虽有些傲气,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在书院这么久,一直在踏踏实实地做学问。若非此场事情,我还不知他竟是常知县的大公子,是直隶府大名鼎鼎的小三元。明年秋闱大比,书院里的老师都在说此人必定会中得会试前三元,从中可以看出他学问之精深。”

傅百善拈了一枝枯掉的树枝在手上慢慢把玩,“大哥哥实在是费心了,只是说实在话我与那常柏满打满算只见过一面,我又不是才华横溢姿容绝世之人,有何等本事让常家父子念念不忘,非要将我变为常家妇?”

傅百善嫣然一笑,一双杏仁大眼里是洞察世事的清澈,“他不过是看中我傅家满门书香,我父还有几分资财几分人脉罢了,这等人日后假若看中了更好条件人家出来的女子,定会嫌弃前面娶的妇人身份低微。大哥哥,这等势利的人家我看不起也高攀不上!“

傅念祖想像过千百种堂妹的说辞,到时候自己又怎样去说服。可是傅百善的这番话却直指核心,让他忽地想起在书院时,常柏对于书读得好的人常常一脸悦色,那些资质平常的学子向他请教学问时,他却总有各种各样的托辞不肯认真相携。

人有相似,物以群分吗?

傅念祖心里悚然一惊,直起身子冲堂妹做了大大的一个揖,“是为兄多事了,还没有你看人看得清楚明白!不过妹妹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若不是才华横溢,也说不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语。你若不是姿容绝世之人,那这世上有多半的女子都要羞煞了!”

傅百善想不到一向性情严谨的大堂兄会说出此等直白赞许人的话语来,一时笑得莞尔,银铃铛一般的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响。傅念祖站在边上掖了手含笑看着她,在心里胡乱地想着,从前不知在那本书里曾看到过,美而不自知为最美,堂妹大概就是这种美的漫不经心却又摄人心魂的女子。

两人自然也没有瞧见西边隔着瀑水间的驼山上一行人正在下山,恰巧一股极浓的云雾缭绕盘旋过来,衬得眼前的景色不似人间。为首一人龙章凤姿虎背熊腰,忽闻了一串女子肆意的笑声,几疑是天上众神在拨弄仙乐,不由顿住了脚步抬头望去。

57.第五十七章 情起

云门山的冬季可看的景致甚少, 所以山上的游人寥寥。问了几个从人却都说没有听到,那青年几疑那串笑声是自己的幻听。青年正是当今皇上的次子, 景仁宫刘惠妃所出的秦王应旭。

从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曹二格最是善解人意,见状忙小意温柔地道:“王爷想是累了, 奴才看见前面有个石亭,不若在那里歇会儿喝杯茶再走?”

侍卫长韩梁栋闻言一皱眉, 才在那大觉禅寺跟个老和尚喝了一肚子的茶, 这才半天功夫又要喝?但他素知跟着王爷定要多做事少说话, 向身边的几个侍卫比划了几个手势,只管闷头跟上就是了。

那石亭正在山脚下,大概是为了远道而来的旅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陈设甚为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并几把石凳,好在亭子位于避风处又有木窗遮挡, 一时间倒也不觉难受。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曹二格这个秦王府的总管太监挽了袖子,亲自从包袱里取出风炉和紫砂茶具后,点燃银骨炭开始烹制茶水。

这银骨炭可是好东西, 出自近京之西山窰, 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仅供御用, 全年所产也不过千斤。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 复以灰糁其隙处, 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茶经》中烹茶就要用这种银骨炭,茶要用信阳毛尖,水要用石隙间流出的山泉水,这样烹制的茶水才是人间至美。信阳毛尖以原料细嫩、制工精巧、形美、香高、味长而闻名。外形细直圆光而多毫;内质香气清高,汤色明净,滋味醇厚,叶底嫩绿;饮后回甘生津冲泡四五次,尚保持有长久的熟栗子香。

秦王应旭没有多余嗜好,却对茶之一事情有独衷。此次于百忙军务当中抽空到青州,就是无意间听说此地驼山的大觉禅寺里有一股山泉水,甘冽清甜,用来泡制信阳毛尖最是合适不过。

出门时,白王妃知道王爷爱喝茶,将府里银骨碳的份例总共十来斤全让捎带上了。要让曹二格来说,这秦~王府内院里王妃白氏是个顶顶好的主母,就是身子骨不行,入府五六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皇家的女人若是没有儿女傍身,那就只剩下些虚浮的体面了。

王爷今年春秋也二十有四了,膝下仅有一子两女。女孩儿就不说了,那唯一的儿子是侧妃钱氏所出。不过是个八品祭酒之女,仗着是府里唯一男嗣的生母,事事掐尖要强为人张狂得不行。

有一回,曹二格奉命将宫中的赏赐派发下去,走到后院就见打扮地花枝招展的钱氏和乳母们带了小殿下在树下玩耍。小殿下闹着要骑马,那钱氏促侠得很,眼珠子一转就唤了他来当马。

想他曹二格虽是无根之人,可却是顶顶要脸之人。打小就贴身伺候着二皇子,是二皇子身边一等一的得用之人。自元和七年四月太子薨后,二皇子就成了事实上的皇长子,等到二皇子开府建衙后,连带他都成了炙手可热的秦~王府总管太监。

可那天他做了什么呢?

曹二格记得那是个炎热夏日的午后,他趴在地上驼着小殿下在草地里爬了大半个时辰,汗水糊得自己眼睫都睁不开,耳边只有钱侧妃清脆的叫好声。待小殿下玩累了,他才在两个小子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床榻。

在自己的被窝里,曹二格堵了嘴恨恨地哭了半晌,这小殿下还不是世子,这钱氏还不是正经王妃呢,就敢这么作践自己,不就是心里有依仗吗?毕竟是见识短浅的妇人家,也不长脑袋想想,王爷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以后想要多少儿子没有?

可惜的是王爷对女色淡得很,那些封疆大吏江南豪商进献了多少绝色美女,王爷统统都不假辞色。难得今天游历个小小的云门山,王爷竟然主动开口问询众人有无听到女子的笑声,这样的大好机缘他曹二格怎么也要推波助澜一把!

许是要下雪了,云门山的雾越发的浓厚,缥缈若白绸。韩梁栋带了几个侍卫守在石亭的四角,曹二格边煮着茶边觑着自家王爷。

应旭背了手看着外面的景致,好似颇有闲情逸致,只是那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轻轻地捻动。曹二格看了一眼就扭过了头,只有他这等深知王爷喜好的人,才晓得王爷今天心情有些急躁。

急什么呢?自然是急先前那位只闻笑语却未得亲见的佳人!

应旭从不信鬼神,又自恃武功卓绝耳力深厚,先前那如银铃铛的笑声众人都未听见,唯有自己听见,那若不是鬼神狐妖,就定是在这山上游历的女客。他孤拐性子难得发作一回,也不顾前面还有万千琐事等他去处理,就在这路边简陋石亭里扛上了。

那石阶在白雾间若隐若现,仿若一眨眼间那石阶上就突然跑下两个童子。仔细一看,那两个垂髫童子虎头虎脑,都穿了鸭青色锦绫大袄,竟生得一般齐整的模样。两个童子脚程甚快,也不管雾大湿滑,在石阶上还不断地追逐嬉闹,几个蹦哒后就不见了人影。

难道真是鬼神仙童?

应旭正在狐疑间却只觉心头一滞,就见那重重白雾间仿若分花拂柳般步出一个弱龄女子。待近些了,就见那女子虽然不过是豆蔻之年,眉眼却生得极好,疏阔明朗中自带一股飒飒英气。乌鸦黑发梳了垂鬟随云髻,头上只戴了一支事事如意赤金扁簪,穿了一身绛红色妆花锦制成的长祆,手里执了一截枯枝如同闲庭信步般走了下来。

那是真人不是山魅狐妖,应旭立时反应过来,却见周侧几个侍卫看那个红衣女子竟然都看得呆怔了,心下忽然就涌起一股莫名不悦,不禁拂袖暴怒道:“都作什么呢?”

那边女子似乎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望了过来。

虽然两边尚有段距离,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好象被那女子从上至下扫了一眼。见是几个成年男人,那女子有些意外,又好似觉得抽身而走有些无礼,静静地站在原处一两息后,便远远地敛袖福了一礼,这才施施然走开。

待那女子走远了,众人方才一顿长吁短叹。

方才的景致如同一幅画般,青山、白雾、红衣,大家都屏心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生怕惊扰了那画中人。直到秦王一声怒喝,众人才恍然失态。只是平日里秦王豪爽侠义不拘小节,素来与诸人同饮同食,象这般突然地急言厉色甚少。随从们面面相觑一眼后,赶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应旭自己也有些讪然,端了杯热茶细细品味,却有些索然地发现今日的茶水无滋无味,一时间竟然难以下咽。也不知为什么,这半天功夫也没有细瞧那女子到底生得何等模样,只恍惚记得伊人乌发、红衣、长眉,还有一双略带寒冰意的杏仁大眼。

正在暗自嗟叹间,就听见石阶上乌央央地又下来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这应该是一家子冬季出游来着,先前那两个童子和那女郎也应是一路的才对。

应旭心中一动,侧头吩咐韩梁栋跟上去看看这是什么人家。曹二格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拉着细细叮嘱一番,概括下来就是你不但要查清那是户什么人家,还得弄明白那位女郎姓甚名何,芳龄几许家中排行第几,最要紧的是许配人家没有?

韩梁栋果真不愧为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折返回来,骇得正在收拾东西的曹二格瞪大了眼直直望着他。

韩梁栋有些涩然,却仍旧单膝跪在地上铿锵回禀道:“卑职担负王爷的守卫重责不敢远离,就找了几个路边的商贩问了一下。还好有人认得,说刚过去的那家人是本地高柳镇的傅氏兄弟,他们都在外地为官。只因他家老母亲过六十整寿,又被朝庭旌表节孝敕封为孺人,这才回乡操持至今。那一对孩童并那位红衣女子都是傅家二房的子嗣,叫什么名字就无人知晓了!”

曹二格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榆木疙瘩,用不着知道的打听到了一堆,最关键最紧要的一点都不知道,真是个不懂主子心思的人。连忙上前挤开傻大个,笑嘻嘻地道:“奴才反正无事,要不我赶几步去问个明白,至多半柱香的工夫就回来,指定追得上您的脚程!”

应旭在一众心腹面前有些赧然地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本王不过是多瞧了人家一眼,你就恨不能把那女子张罗到我的榻前,要是让那些御使们知道,看不削掉你一层皮!”

曹二格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心里却暗叹可惜,难得看见王爷对一女子如此上心,却败在韩梁栋这块木头上。刚才他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女子相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要是真进了秦~王府,那什么钱侧妃之流都得靠边站。

应旭抹了冰凉的脸皮,大笑道:“儿郎们,今日我们还要转道去登州,莫耽误了功夫,比试一下谁先到,本王重重有赏!”说完率先大步跨上马鞍,一提缰绳身下的骏马便飞快地窜了出去,众人连忙挥鞭跟上。

很多年后,应旭想起这个青州小城雾茫茫的冬日,想起那位执了枯枝拾阶而下的红衣女郎,心里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郁,方才恍然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

58.第五十八章 截杀

众人不过行了数里路, 便听见前面一处树林里传来乒乓的打斗声。

侍卫长韩梁栋出自军中,自然分辨得出那是兵器相击时的声音。一时警惕心大作, 嘬嘴打了个呼哨,众侍卫便迅速聚拢过来众星拱月般将秦王应旭团围在中间。那呼喝叱骂声却越来越大, 细细一听,还夹杂了几声孩童的尖利骇叫。

应旭一惊, 抽出腰间佩剑便往前走去, 侍卫们对望一眼只得跟上。

转过一面土坡, 就见下头三十丈远的一块狭长地界上歪斜地倒了一根腰粗的树桩,几辆马车被堵在了后头。先前在云门山脚下看见的傅氏一家人,手中拿着木棍树杈紧张地盯着对面, 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几个骑在马上的蒙面人与傅家人正在对峙。

应旭心里明白这傅家人怕是遇上盗匪了,这段路径细窄狭长是回城的必经之处。加上此时天色近晚,弄些状况将前后一堵马车势必难行, 再一拥而上抢夺财物,实在是无良匪类才能寻思出来的好手段。

此时,站在林间空地上的傅满仓心里着实有些惊讶。

这青州虽然隶属海防重地,但实际上并不靠海, 离海岸还有近百里的路程, 论理这不可能是海盗和倭寇。纵身入腹地可是海盗们的大忌,那就只能是山匪了。可当今皇上当政三十年以来,一向是轻徭役注重生息, 大凡有手脚就不难求温饱, 难得还有人愿冒杀头之罪做这种无本的剪径营生。

傅满仓在广州十来年, 海上的大风大浪也见识多无数,再凶险的地界也走了数趟,各式各样的人都曾打过交道,遂拱手笑道:“不知是哪路英雄驾到,我们只是寻常百姓,车上还有些许闲财尽管拿去,只求英雄莫伤我家人!“

一个蒙面人压低了喉咙瓮声瓮气地嘟囔道:“我们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把钱财拿出来,再把车上的几个女人和孩童统统留下,余下之人尽管走就是!“

傅满仓敛了笑容,“你们不是寻财来的,是来寻仇的吧?不知我傅家人何时得罪了各位英雄,就是死也要给咱们一个明白话吧!”

几个蒙面人行事颇为谨慎,互望一眼后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连招呼也不打就拔刀冲了过来。傅家几个男丁都大吃一惊,傅满仓知道大哥一家都是文弱书生,忙将几人往后一推,将手中的木棍向前一挡。

只听咔嚓一声,手中儿臂粗的木棍立时折断了,傅满仓忙却步急退。陈溪见状忙招呼几个身手好的武师挡在前头,又立刻回转身子在马车底部抽出几把锋利刀具一 一抛与众人。

马车里几个小的不知轻重,还兀自掀开帘子伸了脑袋探看。傅念宗尤其兴奋地雀跃不已,大声道:“二叔,你车里怎么还有这种好东西?”

傅满仓扬眉一笑,“这可是出门必备之物,想当年我们在海上见到的阵仗可比这个大多了,那些夷人的船上有些还装备了火炮,只可惜射程不远,不然我倒是想弄几条回来进献给朝廷,日后那些海上来的倭奴在这一带就没有这般猖狂了!”

傅满仓一边回答侄子的问话,一边在心里急急地盘算。我们这边不算大哥一家和小五小六,自己、陈溪加上几个扮作车夫仆从的武师总共有八个。对方虽只有四个人,战斗力肯定只强不弱。

尤其是那为首之人,手中的刀具与众不同。刀身长而刃利,是刀却像剑使用,这大概就是传说甚广却无缘一见的倭刀了,加上对方的口音低沉含混怪异,武功路数与中土大相径庭,这应该是倭国人错不了的!

至于青州城外怎么会有倭奴?这倭奴又为什么拦在自家马车前?那就不是当下能考虑的事了。

那群蒙面人也看出傅满仓是个主事的,先前开口说话疑是倭奴的人大概是从没有遇到过敢跟他硬碰硬的对手,一时激起了狂妄之心,主动下马上前挑战。没想到傅满仓根本就不按理出牌,擒贼先擒王,也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了,干脆招呼了三个好手齐齐向他围攻。

妄自尊大又措手不及之下,那领头的蒙面人失了先机,倒很有些狼狈地退了几步。

不过十几招过后,这蒙面人就看出傅满仓的武技其实一般,是围攻人群当中最弱的一个。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畏惧敢拼敢打,身上挂了彩也毫无惧色,三个车夫模样的人一招一式也颇见章法,倭人双拳难敌八手,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只好在树丛里继续缠斗。

空地上,其余两个蒙面人慢慢向傅家人围拢过来。

剩下的几个武师相视一眼后,二话不说齐齐就冲了过去拼杀起来。陈溪右手执刀,左手把傅家几个老少爷们的马车紧紧护在身后。心下却暗暗庆幸,临出门时宋氏多了心眼,说青州自古民风彪悍,云门山要远不近的,为免麻烦多带几个人稳当一些。幸好就是听了这话,他才将几个赶车的仆从临时换成了一路从广州跟过来的身手极好的武师。

一个身材矮小的蒙面人抽空子从人缝里钻出,悄悄摸近了另一头无人看顾的女眷们的马车。

站在高处正在紧密关注的应旭心头一紧,暗恨傅家的男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见有人要搞偷袭吗?正要拔剑进入战局时,就被眼疾手快的韩梁栋一把压住,“王爷,莫生事端,当心有诈!”

应旭心神一凛,是了,这傅家人是第一次见,怎么就恰巧遇到他们被盗匪打劫?自打自己奉了父皇之命整顿海防以来,砍了多少贪官污吏的头颅,断了多少海商豪富的财路,恨自己入骨的人不知几许?

这几年来明里暗里的刺杀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回,路上截杀的,饭菜里下毒的,街上假作行乞的,甚至有使美人计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有多少是来自朝堂倾轧,有多少来自民间,实在是难以去细细划分了!

那辆乘了女眷的马车静悄悄的,连马车帘子都未抖动一下。个头矮小的蒙面人心头大喜,女人家就是不禁事,见了这等阵仗只怕早就吓晕了。没想到今次这趟买卖是自己立了头功,于是喜滋滋地伸手向那帘子摸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那人将将碰到帘子时,马车里忽地划过一道金光,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就见个头矮小蒙面人的右手被一支事事如意赤金扁头簪牢牢地钉穿在车辕上,半点动弹不得。

在场诸人的视线都被惨叫声吸引过来,一个身材高瘦的蒙面人一急,欲抢先上前救人。

那马车帘子一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红衣女郎矮身一出冲至高瘦蒙面人身前,双手各执了一把银刀,几个雪白刀花翻转后,仿佛瞬息间就利落地将那高瘦蒙面人的右手齐齐斩断。那人露在黑布巾外面的双眼一片惊恐,就觉膝盖一软“砰”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这时断腕上的鲜血才一下子迸裂抛撒开来。

这下敌对双方的力量顿时逆转,盗匪这边有两个人都捧着右手惨叫不已。余下的两个人都齐齐住了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横了双刀在胸前的红衣女子。只见这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是采用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手段才一下子击伤了两人,但是这份眼力这份狠劲端的令人生畏。

在山坡上观战的应旭双目间异彩连连心神激荡不已,暗暗给红衣女子叫好。

傅满仓露齿一笑心里也是暗暗得意,知道自家闺女的雷霆手段委实将匪徒镇住了。也是,这些人做买卖前也不打听一下,这丫头的娘是谁,那可是当年大名鼎鼎宁远守备宋大将军的女儿宋知春,那是敢在城头上射杀元人将领的奇女子,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正在这时变腋又生,载了几个孩子的马车后突然又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他双手抓了一对双生子,兔起鹘落之间已退至数步远。傅满仓一时心头大震,没想到这群匪人竟然还有一人一直躲在暗处掠阵,眼看事败就一不做二不休抓了两个幼童做质。

傅百善眼神一凛,双腿交错一蹬跃在马车顶上厉声一喊:“箭来!”

早有大丫头莲雾机灵地将她平日惯用的箭袋从车里抛了过去,场地里的匪徒机灵,见一击不中就想趁乱游走。却不想这些看似绵软的汉人身法毫不错乱,一个个手中刀剑舞得飞快又步步紧逼,这下连那手执长刀的倭人都一时脱身不得。

那抓了双生子的蒙面人见势不对,一跺脚就要翻身上马,却忽觉背脊一寒,就听耳边几声令人瘆牙的嗖嗖声。侧头一望,就见身旁那马的两条前腿整整齐齐地各插了一支两尺三寸长的细长羽箭,那羽箭尾端上的细羽还在轻颤。随即就听马儿发出一声“咴咴”哀鸣,扑通一声后巨大的身躯就歪倒在了路边。

北方的天黑得早,此时天色已然有些模糊了,在这种条件下几乎同时射穿不断走动马匹的两条细长前肢,这份膂力和准头简直可以直追军中悍将。

蒙面人猛地一回头,就见黑漆平头马车顶上赫然站了个红衣女郎,风猎猎地吹扬着她的头发,她的衣袍也随之一鼓一扬。蒙面人却是瞳孔一缩,眼里只看得见那女郎手中一张铁弓拉得如同满月,磨得尖利闪烁着寒芒的箭簇正正对着自己的后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