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素雪便被杂耍队的人一并叫起。今日,就是江湖中人齐聚杜府的日子了。
照杜孟景的想法,应该是大家先吃喝看戏,接着由他呈上宝物,公布夺宝规则。
一大早,杂耍队的人忙得风生水起,有的梳理妆发,有的检查道具,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起眼的小学徒已经悄悄溜出了院子。
素雪重新易容,穿上短褂马甲、布裤短靴,腰缠皮革软带,还不忘挂上几个瓶罐布袋,一身装扮既不高调,也叫人能一眼认出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士。
照旧先在府内逛了一圈。
这段时日,除了镖师们住的院子她没敢再靠近,杜孟景的院子只远远瞧了几眼,素雪几乎已经摸透了整个杜府,包括各院的情况以及护卫的行动。
然而即便如此,也并未找到邢香的踪迹。
素雪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一心想找到那王夫人,刚开始只是好奇心作祟,她实在想不出邢香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子为何会主动找到这武林盟主的府上。
可接连几天寻找未果后,她才是有了真正的疑惑:
邢香到底在哪里?
草草转了两圈,便听闻前院传来声响——看来是人员到齐,杜盟主的大戏正式开场了。
今晨起,府内的人员大多已集中至前院及大厅,此时后院人烟稀少,素雪不再顾忌,飞腾跳跃向大厅方向赶去,直到了最后一道门,才放缓速度,慢慢靠近人群边缘。
杂耍团的人在院中高台上表演,踩高跷、耍坛子、走飞索、掷剑弄丸、吐火吞刀,好不热闹。座下的各位却看看笑笑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有武艺傍身,内力深厚的看不上那假模假式的硬气功,身形矫健的也觉那灵动的表演无趣。
素雪目光扫过一众人,心中觉得好笑。
和该如此。
杂耍团的绝技若是供那寻常百姓、王侯将相观赏还有三两分刺激,如今台下的这群粗人,既不懂什么趣味,又看不上人家的本领。
不知杜孟景找来这一行人是怎么想的。
“我说杜盟主,这杂耍卖艺咱也看了,珍馐美食咱也吃过,您是不是该说说这次叫咱来的真正目的了?”
起身说话的是一个年龄不大、衣衫破烂的年轻小儿,他一手攒着鸡腿,一手向主位杜孟景的方向指点过去。
在座的有哪位不是这么想,可碍于情面,谁也无法开这个口,只得继续和左右之人推杯换盏、应酬做戏。
如今见这少年起身,一番话说进大家心坎里,面上却还要叱责一句:“你这黄毛小子!今日杜盟主做东,能被邀请至此已经是我等的荣幸,怎的如此不知礼教,教杜盟主难为?”
“你个老不修,指不定心里比我还急,快入土的年龄不知多享受享受,怎的张嘴就是教他人做事,叫人好生厌烦哟。”那小子也是个不怵的,啃了口鸡腿,矛头又直指说话的老者。
“你!”老者顿时被气得面上通红一片,站起身来,怒视对方。
左右座位上的人见状,连忙劝道:“江掌门莫气,和那无知小儿计较什么。”
“是啊,是啊。”
杜盟主心中冷笑,横竖看了会儿戏,才道貌岸然开口道:“说得对,江掌门莫气。那小子话不中听,却教我好生反省一番。诸位吃饱喝足,我也是该说说那宝物之事了。”
说罢向台上使了个眼色,杂耍之人便快速下场了。
听了杜孟景这话,没人再言语,大家只望着杜孟景,要看看他会拿出什么宝物。
素雪直了直身子,也侧耳去听。
只见他向左右之人打了个手势,护卫们会意,点头离场。
“请大家稍等片刻,宝物马上就到。”说完,杜孟景便背手闭目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杜孟景下一招棋会出什么,只得耐下性子候着。
日照强烈,这一炷香的功夫,实在太过漫长。
好在没过不久,脚步声便自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那一众护卫抬着八口实木箱子并排而上,顷刻间便将箱子整齐排列在高台之上。
杜孟景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台下众人,又朝护卫们比了个手势。
八口箱子接连被打开,箱盖磕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分外整齐。
到了这个时候,台下之人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直起腰杆,伸长了脖子,试图窥视清楚那八口巨大的箱子里都有何种宝物。
“诸位——”杜孟景一抬双手,“稍安勿躁。”
“杜盟主快别卖关子了,那箱子里到底是甚么宝物?”
杜孟景微微一笑:“不瞒诸位,这箱子里的物件若单个拿出来,恐怕难以入各位帮主掌门的眼。可是——”
他将内力灌注在腿上,一脚踹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箱子,只见箱子里的如意黄金、夜明珠宝光瓶,各类上等成色的宝物仿佛流水般泻了满地。
“前些日子,杜某武岩派地界内,因得一场山石震动,现出个山洞,山洞中堆积着成千上百箱宝物,里面的物件各个皆非凡品。上苍赐予的瑰宝,杜某不敢独吞,特此拿出来昭告天下,振兴江湖!”
听到杜孟景这么说,各路江湖豪杰也暂时掩起自己眼中的惊诧贪意,你一句我一句地赞美起杜盟主不愧是武林豪杰,当得起江湖第一人的名号,心中存大义……暂且不提。
杜孟景听着众人口中奉承之言,心中冷笑;远处的素雪望着台上表情晦暗、面上却挂着假笑的杜孟景,也在嗤笑。
“那杜盟主不如说说,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些宝物?发帖时所说的夺宝,该是如何个夺法?”
杜孟景渐渐隐去脸上的笑意:“各位,这便是杜某此次邀各位前来想要商讨之事。”
说着,他话锋一转:“相信大家早已听说我那妻弟王伏知之事。”
素雪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王伏知,闻言皱了皱眉头。
“我妻弟王伏知被苍鬼门之人所杀,江湖之上几乎已经无人不知。前些日子,又有传言说我结拜的兄弟王啸元之死也和苍鬼门有关,同样有人耳闻。”
台下一阵窃窃交谈之声。
“这传言,确实属实。”杜孟景道。
“敢问杜盟主是如何得知的?”
杜盟主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自有人证。”
话毕,便见堂后步出一人,一身黑衣飒爽,气质高贵雍容。
“这……王夫人?”
“她是王啸元的妻子?”
邢香扫视台下群雄,出声道:“我乃王啸元的妻子邢香,事发当日我亦在场,可以证明此事确是苍鬼门之人所为。”
“王夫人是如何得知当晚行凶之人便是苍鬼门之人,又是如何脱身的?”
“那日行凶之人以苍鬼罗刹为首,”说到这里,邢香顿了一顿,“我想江湖中不会有人认不出罗刹十一那把墨色匕首。”
“至于我是如何脱身的……”邢香轻笑,“苍鬼门的目标并不是我,他们做的一向是杀人拿钱的勾当,何时平白多杀过一人?”
群雄似乎觉得有理,顾盼点头。
杜孟景见时机尚好,上前一步道:“诸位,你我都熟悉苍鬼门的规矩,他们不会暴露买家,这仇不报,我对不起我死去的妻子和她托付给我的弟弟,对不起我那结拜多年的兄弟,更对不起渡峄帮的无数条人命……以及站在我身旁的弟妹……”
“死去之人生前到底得罪了谁,要遭如此不测,我尚且不知;杜某会不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我更不清楚。”
“只是……苍鬼门屹立江湖,实在是嚣张太久了!这么些年来,他们屠杀过我正派多少好汉?不是魔教,胜似魔教!”
“如今,他们更是胆敢眨眼间屠尽一派之人。如此行事,不该为江湖所容!”
“杜某愿倾整个武岩派之力,献出全部宝物,请各位同我联合起来,一举剿灭苍鬼门,推翻那座小楼——”
杜孟景声音洪亮,语调铿锵而富有激情,下面又迸发出一阵热烈的讨论。
不知是谁先开口:“我愿追随杜盟主——”
接着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应,锣鼓般震天。
杜孟景望着台下,神色中有几分激动,不断向各个方向拱手作揖。
“嗤……瞧见没,我们杜盟主,时隔这么多年,玩的也还是老一套。”不远处,裹在一身蓝黑之中的十一嘲讽道。
元四只笑笑,没有接话。
“走吧,接下来也差不多该我们出场了。”
众人都在忿然之中,共商讨敌大计之时,易容装扮后的十一已经步至高台之上。
回过神来,大家这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十一:“杜盟主……不知这位是?”
杜孟景也是一愣:“……这是此次替我押送宝物的镖师之首。”
由于担心放他们一行人离去后这些宝物的神秘感会荡然无存,因此杜孟景便叫他们一直住在府上,名义上是请他们继续看护宝物。
他又面向十一问道:“不知阁下这是?”
十一看也不看杜孟景,只动作利落地从后腰处拔出一物。
直到对方将手中物件横在眼前,众人才看清了那通体漆黑的武器。
“她是……是罗刹!!”
墨刃现身,十一的身份昭然若揭,以至于人群中有片刻的慌乱。
“大家莫怕!我们人多势众,她孤身而来,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须得镇静才是!”
三两句话间,众人镇静下来,只见大家拔刀的拔刀,持剑的持剑,纷纷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模样。
“我说……”十一伸出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谁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台下呆愣的素雪,接着又将目光转回。
“再说了,你们入口地那些个山珍海味,没尝出来有什么问题?五花散?百骨香?”
众人面露惊恐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沉不住气的,已经奔向一旁弓着腰开始挠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