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晚就这么呆坐在地,语无伦次的说着白墨听不懂的话。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可这平静里透着诡异。
沉睡了百年,白墨亦是恢复了许久才觉神思清明。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迟晚晚,皱着眉。
迟晚晚抬起头:“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他声音很轻,没什么精神。
“我不记得。”白墨皱了皱眉。
迟晚晚又低下头,片刻后站起身,指尖搭上他灵台。
白墨微微偏过头:“我没事了。”
迟晚晚苦笑一声,颤抖着收手,又落下泪来:“是,你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白墨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臂上又传来一阵剧痛,白墨不自觉握住伤处。
迟晚晚看到他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他把眼泪一点一点擦在衣袖上,把脸上擦得干干净净。
不过片刻功夫,他将自己收拾好,走到桌边为他倒上一杯茶。
“这一百多年…”他背对着白墨,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走过来,“发生了很多…”
白墨接过他的茶,浅浅饮了一口:“她怎么样?”
迟晚晚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想知道你自己的事情么?”
“她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迟晚晚垂眸:“前六十年,没有出什么大事,后六十年,我也不知道…”
白墨一下子转过头看他。
迟晚晚低叹一声,将这百年间关于白染,灵族,封启,忘湫,甚至小染的事情缓缓说给他听,每一件事都说的很平静,包括严曼儿带来的那个消息。
他说完白墨立刻起身,迟晚晚拉住他:“你真的不想知道你自己的事吗?”
白墨皱了眉:“我没事。”
他甩开迟晚晚的手,几步就走到门边。
“浮生回来过了。”
身后,迟晚晚轻声说了一句。
白墨顿住脚步。
迟晚晚起身朝他走过来,苦笑:“你知道我刚才在你体内发现什么吗?”
“什么?”白墨转过身。
“什么都没有。”迟晚晚看着他,“空空如也。”
白墨皱了眉,还未能立刻体会到他这句话的含义。
“当初,你转世时携带的那股元神之力,消失了。”
“消失了?”白墨愣了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迟晚晚声音低沉,“我不知道这一百年你发生了什么。”
“那你说浮生回来了?”
“是。”迟晚晚点点头,“白日里你曾醒过一次,我以为是你,但那是浮生。我后来才发现那是浮生。”
白墨不能理解,忽然神色一动:“白日你…白日发生了什么?”
迟晚晚偏过头,没有回答他。
“如果不记得,就是不该记得。”他随意说了一句。
“总之,我是想告诉你,你如今体内没有了那股力量,日后便不用担心再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也不会…不会…”他明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却还是喉咙一哽。
可这一次,白墨明白他的意思了。
“也不会再记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了?”他看着迟晚晚,双眸微颤。
“嗯。”迟晚晚缓缓点了头,“不会再有痛苦,也不会再想起了。”
他吸吸鼻子,又道:“至于你手上那个字,并非皮肉之伤,那是刻在元神上的,连木珠也无法治愈的力量,只有她…”
他一字一句没什么情绪,可手臂上的伤痕却一下比过一下的疼。
疼到白墨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失魂落魄。
自成年起,整整七千年,他活到现在一半的人生,已经习惯了的痛苦,已经接受了的宿命,忽然就没了?真的消失了?
迟晚晚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以后不会再有痛苦和麻烦,可他一时间竟不能接受,他应该开心才对,过去苦求数千年皆是活在迷雾中,如今终于得以彻底摆脱,可他为何便如被挖空了灵魂一般疼痛起来…
“小墨!”迟晚晚轻轻扶住他,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抿着唇。
他疼到说不出话,这痛苦哪里是真的消失了?手上明明这么疼,疼到让他无法忽略。
他一把掀开衣袖,看着那个血红的字,宛如一刀一刀刻在骨上,他低吼出来,疼到至于紧紧攥住迟晚晚的胳膊才能立住:“为什么…”
迟晚晚只能用无穷无尽的灵气来为他镇痛,耗百倍千倍之力。
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样强大的一股力量,究竟缘何会消失在天地间?难道真如迟晚晚所说浮生曾回来过?
不,不对,不是…
在迟晚晚的百般努力之下,他灵台终于漫上一丝清明。
就这么一丝清明,他忽然就明白了。
不是浮生。
他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知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曾经醒来过,那个人都不可能是浮生,或者说,都不可能只是浮生。
因为他就是浮生。
哪有什么你和我,哪有什么前世和今生。
从始至终,全是同一灵魂。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都忘记了。他忘记了,所以他是白墨。
那如果真有那么一瞬间,他全都想起来了呢?他会做什么?他会说什么?他既是浮生又是白墨,他费尽心思,是要证明什么?
白墨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那的确是他这么些年作为白墨的笔迹。
他闭上眼睛,痛苦万分的猜到了一些事情。
肉身上的痛苦,渐渐的又平复下去,白墨看着那块伤疤,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还会发作,又会有多么疼,他缓缓松开手。
迟晚晚依旧扶着他。
白墨无奈的闭上眼睛,他是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那么总有不得不这样选择的理由。
沉睡一百二十多年,白墨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封启尚能保持冷静,忘湫却是哭红了眼睛,自她还是一条小蛇起就跟在白墨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沉睡这么久。
她几乎不能控制,在白墨把迟晚晚赶出去之后就立刻从虚空中走出来。眼眶红红的就扑进白墨怀里。这一百多年,她其实很害怕。
白墨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平复下来:“这些年你们都做得很好。”
忘湫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仰头看着白墨的脸,他们之间明明是那么亲近的距离,可她看到他的眼睛,却又觉得那样遥远。
她松开手,不再贪求。
白墨问了她一些问题,她老老实实的答了,最后又离去,离去之前白墨又问了她一遍:“如今连你也进不去玉净宫?”
“进不去。”忘湫摇着头,面上现出一小点惊恐的神色,“我试过一次,那里面全都是天火的封印,无穷无尽,我甚至连一点气息都探不到。”
忘湫进不去,封启也进不去,他最后还是找到迟晚晚。
迟晚晚轻叹一声:“你我都能感应到她没出什么事,你又何必执意见她。”
他们站在玉净宫外,看着那一重重厚重的封印。
白墨拧着眉转过身:“你就这么由着她?”
迟晚晚看到白墨怒意翻腾的目光,蹙眉想了很久,终是无奈:“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知道。”
他留下这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迟晚晚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渐渐浮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玉净宫里,天火弥漫。
迟晚晚走进来耗费了不少木珠精气。
漫天的金色火焰中,他推开修炼室的门,眼神一凝。
他惊在当场:“你,你是什么时候…”
“七日前。”
浴火而行,白染漆黑的瞳孔里金色的火苗妖娆的燃烧着,她面色有一丝苍白,唇边却带着笑意。
“七日前…”
迟晚晚喃喃着,不可置信。
白染看着他笑了一下:“你不过来看看他们吗?”
他回过神来立刻走上前去,一下便看到她怀中那两个,小小的,稚嫩的,却又充斥着无穷力量的生命。
“果真是一腹双生,真龙和天凰。”迟晚晚一看到他们澄澈的双眼,面上一下子就绽出温暖的笑意,“是哥哥和妹妹,还是姐姐和弟弟?”
白染看了一眼迟晚晚,笑着笑着就落了泪:“哥哥和妹妹。”
一腹双生,真龙天凰。身负龙血的兄长和他的妹妹,当今世上唯一的远古凰脉。
她将他们放到迟晚晚面前。
迟晚晚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手忙脚乱的将他们抱在怀里:“你这是…”
白染低下头,看着两个孩子在迟晚晚的怀抱里不自在的皱起小脸。
“我在这里布了很多很多的结界,可是七日前我生产时,他们的气息那么强,我还是害怕。”她伸出手,轻轻放在女儿的脸颊上,“我痛了三日,怕了三日。”
迟晚晚目光微微闪烁:“你怎么不…”
白染苦笑一声:“没有人能帮我。”
她闭上眼睛,还能记起那时候的每一分疼痛。她不是一个不能承受肉身痛苦的人,她活的短暂,却已经历了太多旁的神仙数万年不曾经历的疼痛。
但那种痛是不一样的,那两个小小的生命,牵扯着她每一分心神。
真龙血天凰脉,他们的气息那样强大,还在她体内时就那般强大,方一出生,白染就能感知到他们体内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量。可她真真切切的害怕。
这两个孩子,与她相伴逾千年,可她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是他们的母亲,她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他们未来一生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痛苦和磨难。
也正是那一刻,她不顾一切的做了决定,宁愿永世不见,宁愿永世埋名,她要把这两个孩子送到魔界,送到万荒宫。送到不论是天庭、妖族还是灵族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去承担上一辈的恩怨和旁人的过错。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