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连忙朝他躬身道歉的北原,绪方他那因北原刚才的蛮横态度所冒出的郁闷心情,现在也稍稍散去了些。
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对北原的道歉的接受。
而直周看到北原如此醒目地及时朝绪方道歉,以及看到绪方似乎不会再追究北原的无礼之举后,心中最后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真岛先生。”直周朝绪方做了个请的动作,“十分抱歉,让您在馆门外等我们那么久。来吧,我们进馆吧。”
“没事。不用道歉,我也只是刚来而已。”
绪方与直周并肩同行,朝全兵馆走去。
那4名负责接待来客,刚刚也围拢在绪方的身前、为北原助势的青年,现在纷纷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其中一人十分醒目地赶忙上前,为直周他们领路。
北原此时已直起了刚刚向绪方鞠躬道歉的腰杆,怔怔地看着已经穿过馆门、即将进到馆内的绪方。
——这家伙……竟然真的是一色先生的贵宾……?!
直到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冰冷现实,仍旧让北原感到难以置信。
北原的大脑此时飞速运转着。
他现在正绞尽脑汁思考:这个戴斗笠的家伙,从其声音听来,年纪大概只与他相仿。如此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被一色直周如此礼遇?
他是某位高官的子孙?还是某个巨商的后代?
突然——北原的身子猛地一抖,脸一白。
他陡然发现了一件让他直冒冷汗的事情。
年纪与他相仿,而且还被一色直周如此礼遇……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北原的心头。
他连忙挪转视线,下意识去追一色花的身影。
然而他的视线已经追不上了。
一色剑馆的众人,此时已经全数进到了馆内。
……
……
“真岛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下。”与绪方并肩同行的直周,热情地帮绪方做着介绍,“这位是我的长子——一色如水。”
“如水,这位就是我跟你所说的那位人杰:真岛吾郎。”
“真岛先生,初次见面。”如水率先朝绪方躬身问好,“在下一色如水,请多指教。”
绪方轻轻地点头还礼:“初次见面,我是真岛吾郎。”
在绪方做着自我介绍时,如水悄悄地打量着绪方。
——他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真岛吾郎吗……
因直周和一色花对绪方的真实身份的守口如瓶,如水自然是不知道目前的“日本第一通缉犯”就在他的身边。
直周只跟如水说过:他邀请了一位名叫“真岛吾郎”的年轻武士来与他们一同观看“大试合”,届时等见到他了,千万要记得礼貌,不可对他做出任何无礼的行径。
名叫真岛吾郎、父亲不知为何极其尊重他——这便是如水目前已知的对绪方的所有情报。
如水对绪方都知之甚少,那就更别提是馆内的学徒们了。
走在绪方、直周、他们身后的一色剑馆众学徒,现在纷纷用着好奇、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只能看到个背影的绪方。
“而这位……”直周这时把目光转到了一色花的身上,表情缓缓变得怪异,“这位……应该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
“好久不见了,真岛先生。”一色花向绪方点头示意,淡淡道。
此时的一色花,面无表情。
但在一色花向绪方点头问好时,一色花看向绪方的目光,其中所蕴藏的情绪,像是下意识般地变得古怪、复杂。
此前在浴池里与绪方的那尴尬至极的一幕幕,在一色花的脑海中闪过……
而绪方也是这般。
在看到一色花后,由一色花、浴池等关键词组成的回忆片段,便自动在一色花的脑海中弹出,使得绪方在看向一色花时,表情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怪异。
“嗯……”绪方轻声说,“好久不见……”
举行“大试合”的场地,是全兵馆最宽敞的“乙号道场”。
在来到“乙号道场”后,该道场内的光景让绪方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惊呼。
绪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宽敞、豪华的道场。
该道场宽敞到哪怕是有50余号人同时在里面切磋、较量,也丝毫不会感觉拥挤。
为了迎接“大试合”的到来,该道场的地板被刷洗得都能照出人影来。
天花板等各处难以清理的地方,也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道场的边缘地区,已有半数的位置已被坐满。
在进到道场后,绪方立即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朝他们这边射来——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射向了坐在绪方侧后方的一色花。
绪方粗略观察了下,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色花的人,基本都是年轻的男性。
他们看向一色花的目光中,都蕴藏着一种相同的情绪——火热。
而面对这些人投来的火热目光,一色花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年轻人基本都看着一色花,而上了年纪的人,基本都在看着绪方,朝绪方这位因戴着斗笠和面巾而格外显眼,同时也非常陌生的人投来疑惑的视线。
“咦?真岛君?”
这时,一道耳熟的声音突然自绪方的身侧传入绪方的耳中。
“柴田?”绪方讶异地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啊!真的是真岛君!”
声音的主人——也就是曾和绪方共事过一晚、“大坂第一艺者”初光的护卫:柴田正一边露出着爽朗的笑,一边用力地朝绪方摆着手,朝绪方快步奔来。
……
……
此时此刻——
全兵馆,某处无人的偏僻角落——
“安芸君,容我确认一下,昨夜所收到的新任务的内容,你没有忘记吧?”一名神色冷峻的青年,朝身前的一名正不停活动脖颈筋骨的壮汉这般问道。
这名被唤作“安芸君”的壮汉,额头处有着条横向的大刀疤,这条大刀疤令他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记得记得。”安芸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左嘴角,“这新任务可是我最喜欢的任务类型……才不会忘记。”
“放心地交给我吧。”
安芸用力地伸了下懒腰,露出狞笑。
“丰臣大人总算是给了些有趣的任务给我做了啊……”
“能为‘大坂春之阵’谱写一曲美妙的前奏……真是三生有幸啊,当初选择为‘太阁桐’卖命,果然是选对了。”
“般若啊,待会等‘大试合’开始后,你就在台下好好看着吧。”
安芸这时将目光转回到身前的那名冷峻青年的身上。
“看我是如何出色地完成任务的。”
被称作“般若”的冷峻青年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地期待你的表现的。”
“待会随便你怎么闹。”
“但切记——不论如何,都必须要保证你之后能被送进大坂的扬屋。”
“若没能达成这最重要的目的,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扬屋:即监狱)
……
……
大坂,某片闹市里——
“阿町小姐!快看!这条鱿鱼好大哦!”
阿筑十分兴奋地朝阿町展示她手中的那串有她整张脸那么大的烤鱿鱼。
“哇哦,真的很大耶,你在哪买的?”正不断往嘴中塞着糯米团子的阿町,因嘴中塞满了糯米团子,所以讲起话来略有些含糊。
“就在那边的路口。”阿筑朝不远处的路口一指,“那里有个烤鱿鱼摊,一串只需20文钱,阿町小姐你要不要也去买一条来尝尝看?”
“嗯……我就不用了。”阿町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相比起烤鱿鱼,我还是更喜欢甜食,我想多留点肚子去吃更多甜的东西。”
说罢,阿町在一整串糯米团子——足足4个团子给一口气塞入口中。
阿町和阿筑都是活泼的女孩。
大坂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但她们却在旅店里无所事事地发呆、虚耗时间——这种事,她们可做不来。
因此在绪方赶赴全兵馆、准备参加“大试合”后,阿町与阿筑便结伴出门,准备继续到仍未去过的地区“探险”。
她们俩自出了旅店后,便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好不快乐。
“阿町小姐。”阿筑将手中那硕大的烤鱿鱼塞入自己嘴中,明明整个口腔都被鱿鱼给塞满,但讲起话来却丝毫不含糊,“我刚打听到了——沿着这条街直走,然后再向右拐2个弯,便能看到一条很热闹的欢乐街。”
“那条街上有很多弹琴、说书、表演杂耍的艺人。”
“这条街离我们这儿也不是很远,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如何?”
听到“说书”这个词汇,阿町立即双目一亮,紧接着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二人一边说着、笑着,一边朝阿筑所说的那条欢乐街所所坐落的位置大步走去。
“话说回来——阿町小姐。”阿筑将最后一口鱿鱼咽落入肚,“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耶。”
“嗯?什么问题?”
“绪……啊,不,真岛大人他是不是没有什么宗教上的信仰啊?”
“啊?干嘛突然问这个?”阿町朝阿筑投去讶异的视线。
“就只是一时好奇、想问一问而已。”阿筑道,“毕竟不论是谁,多多少少都应该会对神佛有些敬畏之心的嘛。”
“但真岛大人他好像就不是这样呢。”
“之前,在前往尾张、途径三河地区时,我们不是有路过一间荒废的寺庙嘛。”
“当时在途径这座寺庙时,因为很快就要天黑了,我们就在那座荒废的寺庙里过夜了。你还记得这事吗?”
阿町:“嗯……我好像有点记不太清了……”
“没关系,你接着听我说。听我接着往下讲,你大概就能将这事给回忆起来了。”
“那座寺庙里仍供奉着一座老旧的木制佛像。”阿筑接着道,“我和你当时都有恭敬地向那座佛像行礼,结果就只有真岛大人理都没理那座佛像……”
“不过这也就罢了。”
“真岛大人之后想做的事情才叫不得了……”
“当时在点篝火时,因为找不到木材,所以迟迟点不起火。”
“于是真岛大人就提议将那座木佛像给砸了,用那木佛像来点火……”
阿町这时扑哧一笑,然后以无奈的口吻说:
“啊,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事呢。”
“当时为了阻止他,你费了不少力气呢……”
“那件事给了我巨大的冲击啊……”阿筑这时缩了缩脖颈,脸上闪过几分畏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想要把佛像给砸了来生火的人……”
“虽说我不是佛教徒,但我还是觉得将佛像给砸来取暖什么的,实在是太放肆了些……”
“我事后有试过去劝真岛大人,跟他说对待神佛,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敬畏神佛,看到神佛的像多拜拜,多多向神佛祈祷,准没坏处。”
“结果!阿町小姐,你猜猜看真岛大人跟我说了什么?”
“他笑着跟我说:如果常常向神佛祈祷,就得频繁地将双手合十,这样一来我还怎么握剑?”
“我觉得这事我能记一辈子……”
“……阿逸他的确是不信什么神佛的,因此他常常能做出些很费解的事情。”阿町发出一道轻柔的无声叹息,“所以我对他的这些行径,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他可是做过很多更夸张的事情的哦。”
“你也知道——我是信神道教的嘛。”
阿筑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通过阿町平日里的种种生活细节,阿筑早已知道阿町是个虔诚的神道教信徒,对佛教也非常地敬畏。
“阿逸他明知道我信仰着神道教,还总是想方设法地劝我穿巫女服……说想看我穿巫女服的样子。”
说罢,阿町摆出一副“无力吐槽”的模样。
至于阿筑,她这时不禁用没好气的口吻说道:“巫女服这种服饰……非神职人士是不能乱穿的吧?而且巫女服有啥好穿的?”
阿町点了点头:“对啊,因此我刚刚才说阿逸他常常会做出些很费解的事情嘛。”
说到这,阿町换上开玩笑的口吻:
“我曾试想过——阿逸他说不定能和已经死了200多年的织田信长成为好朋友呢。”
“毕竟他们俩都能眼睛都不眨地拿佛像去烧火。”
“啊!是清澄大师!”
“是清澄大师!”
这时。
就在阿町话音刚落时,他与阿筑双双听到前方陡然传来极为喧闹的声响。
这些喧闹声响中,夹杂着道道欢呼,以及一声声以恭敬的语气道出的“清澄大师”。
心中疑惑的阿町和阿筑面面相觑了一阵后,稍稍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向来奔了百来米后,二人便看到——前方的街道中央,有个慈眉善目、披着褐色袈裟的老和尚。
这个老和尚的周围簇拥着不少人,这些人热情地跟这位老和尚道着好,而老和尚则逐一朝他们点头微笑示意。
“这和尚什么人啊?”阿筑咋舌,“这么大阵仗……”
“嗯?你们不知道清澄大师吗?”一名站在阿町、阿筑的前方,满脸疙瘩的中年人,在听到阿筑刚才的这句呢喃后,扭头朝二人投来疑惑的视线。
“不知道。”阿筑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这清澄大师是什么人啊?怎么看上去很受人爱戴的样子,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跟他问好……那个清澄大师被那么多人围着,感觉都快走不动路了……”
“这清澄大师可是我们大坂这儿著名的活菩萨啊。”“疙瘩脸”露出自豪的表情,“他是龙水寺的主持。不仅佛法高深,还精通医术。”
“只要有空闲,他便会到寺外,免费帮那些穷人做治疗。他是不少人的救命恩人,所以许多人都非常地感念他。”
“清澄大师他现在大概又要去什么地方给穷人做救治了吧。”
正听“疙瘩脸”介绍着这位清澄大师时,清澄大师已经从阿町他们的身旁不远处走过。
在清澄大师与她们错肩而过时,阿町只感到一股特殊的、令人闻了后只感觉浑身清爽的香味朝她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味道……”阿町抽了抽可爱的鼻子。
“哦哦,这是清澄大师所特制的熏香。”“疙瘩脸”道,“清澄大师除了是寺庙住持、医师之外,同时还是一个杰出的香道师。”
“你刚刚所闻到的香味,正是他所特制的熏香。味道好闻吧?这是全天下独此一份的香味。”
“清澄大师他常常用他的这特制熏香来将他的衣服给熏得香喷喷的。”
“只可惜清澄大师的这特制熏香,香气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啊。若是能改正这一缺陷,那这熏香就真的完美了。”
香道——与花道、茶道并称的日本“雅道”之一。
制香、闻香、赏香——这便是香道师。
阿町的出身……说难听点,就是个没啥涵养的村姑,连汉字都不认得,所以也闻不出个什么雅俗来,只闻得出清澄大师的这特制熏香的确是非常好闻,是阿町喜欢的味道。
阿町忍不住用力地深吸几口气,努力多吸几口这好闻的气味后,扭头朝“疙瘩脸”问道:
“清澄大师有贩卖他的这特制熏香吗?”
“呃……这个没有。”“疙瘩脸”摇了摇头,“清澄大师从不卖他的熏香。”
“这样啊……”阿町的脸上浮现出遗憾的神色,然后再次用力吸了几口已经因清澄大师的离去而变得淡薄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