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德国人的饮茶习惯,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像苏联人一样,在喝的茶里放白砂糖或者蜂蜜,所以我紧张地盯着沃罗诺夫手里的茶壶,看着他将壶里的茶水注满了保卢斯的茶杯。保卢斯用生硬的俄语道了声谢,端起了茶杯凑到鼻子前嗅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喝完杯里的茶水以后,他又将茶杯递到了沃罗诺夫的面前,用德语说了一句,翻译立即为我们及时地做了翻译:“将军先生,请再来一杯。”
屋里的气氛,在保卢斯配合地喝完了第一杯茶以后,变得融洽起来,沃罗诺夫非常爽快地为他的茶杯里再次倒满了加了白砂糖的红茶。
等沃罗诺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和保卢斯之间的对话再次展开,由于保卢斯事先说过他不会回答违背军人誓言的问题,因此罗科索夫斯基很有技巧地问起他家里的情况:“保卢斯元帅,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您的夫人是贵族吧?”
“是的,上将先生。”听到罗科索夫斯基提起了自己的夫人,保卢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对我们的戒备也出现了一丝松懈:“我的埃列娜是罗马尼亚的贵族,我们在1912年7月4日结婚,那时我在第111步兵团充当候补军官整整两年了……”
我心里刚在想保卢斯的结婚日居然是美国的独立日,还是真够凑巧的,便见到罗科索夫斯基将装着切成片香肠和干酪的盘子往保卢斯的面前推了过去,做了个请的姿势后,又接着说:“我听说过第111步兵团,一战爆发后,被调到了西线,是德军在西线的主力部队之一。”
“不错,上将先生,您说得很对。”说起自己曾经的经历,保卢斯的话渐渐变得多起来,“1914年的秋天在法国的孚日和阿拉斯,我经历了入伍以后的第一次战斗,在战斗结束后不久,我就因患了疾病而被送回了国。病好以后,我就调到了南方的马其顿,担任军中的文职工作,直到战争结束。”
看到罗科索夫斯基和保卢斯两人就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在聊着家常,我心里不禁在暗自揣测:罗科索夫斯基对保卢斯这么客气,可能还是和对方的元帅身份有关吧。别看我军的指战员落到德国人的手里,根本就得不到尊重,等待他们的只有虐待与死亡,哪怕是被俘的将军也是同样的命运。可要是铁木辛哥或伏罗希洛夫被俘的话,接待他们的那些德军军官,估计也会表现得像罗科索夫斯基这么彬彬有礼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忽然听到罗科索夫斯基用商议的口吻,向保卢斯建议说:“保卢斯元帅,困在市中心的南集群随着您的被俘,已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相信要不了多久,剩余的部队就会全部向我军投降。而困在‘街垒’工厂区和拖拉机厂区的北集群,却还在和我军部队进行着战斗。为了避免你我双方官兵不再继续流血牺牲,我请求您,向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部队发出号召,让他们停止抵抗,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
“上将先生,”原本一直面带着微笑的保卢斯在听到这番话后,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猛地从座位上占领起来,打断了罗科索夫斯基后面的话,不客气地说道:“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仅能代表我本人及其司令部向你们投降,但不能代表我的集团军所有残部投降,因为我同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络。”
罗科索夫斯基没想到会在这件事情上会碰钉子,看到保卢斯脸上那坚毅的表情,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接着礼貌地对保卢斯说:“保卢斯元帅,和您的谈话很愉快。不过您应该很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聊。”
保卢斯听完翻译后,点了点头,抬手向我们敬了一个礼以后,转身跟在翻译的后面走出了这个房间。
拉斯金看着保卢斯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该死的***分子,自己有生命危险时,就知道放下武器投降,而对自己部下的生死却不闻不问。”随后他扭头对罗科索夫斯基说,“方面军司令员同志,既然德国人不肯投降,那就消灭他们,犯不着对这个德国佬的元帅这么客气。”
“拉斯金同志,您说得很对。”罗科索夫斯基又点着了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于不肯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的德国人,用子弹和炮弹消灭他们,无疑是最直接的。不过……”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再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词汇,又继续说,“在战争中,我们毕竟应该尝试使用一切的方法,来对付我们的敌人。”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扭头对我说道:“丽达,在你来这里的路上,我曾经给崔可夫打过电话,让他从你的第79步兵军里抽调部队,去参加对南集群剩下的第51军的进攻。务必要在天黑前,彻底解决点在市中心区域内的所有德军部队。”
我刚想问问崔可夫是从我的军里抽调的是哪支部队时,原本被翻译离开时关上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胖乎乎的马利宁参谋长快步地走了进来,他朝我们走过来时,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纸,兴奋地大声说道:“司令员同志,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被围在市中心的第51军向我军投降了。”
他将刚收到的战报放在了罗科索夫斯基的面前,接着说道:“随着第51军的投降,德军南集群完全停止了抵抗,也就是说市中心的战斗结束了。来自的第62集团军的指战员,俘虏第步兵第295师师长科费斯少将和他的师指挥部成员,还俘虏了当时逃到那里去的步兵第4军军长普费费尔炮兵中将、第51军军长冯.赛德利茨.库尔茨巴赫中将、第295师参谋长迪塞利亚上校以及一些校官参谋。”
就在马利宁汇报的同时,罗科索夫斯基已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份战报,随后他抬起头问道:“崔可夫有报告这些德国将军是被第62集团军的哪支部队抓住的吗?”
马利宁朝我看了一眼后,接着向罗科索夫斯基报告说:“第79步兵军的突击工兵营突破了德军的防御阵地后,第62集团军通讯团跟着冲上去扩大突破口,这些德军将军的是该团的团小组长米哈依尔.波尔特为首的3名战士俘虏的。对了,崔可夫同志还说,请丽达同志尽快赶到他的集团军司令部去。”
听到马利宁说我手下的突击工兵营参加了对德军南集群的最后攻击,并协助集团军通讯团俘虏了诸多的德国将军,原本因为失去俘虏保卢斯机会而心如止水的我又激动了,我连忙站起来对罗科索夫斯基说道:“方面军司令员同志,崔可夫将军招我回去,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允许我离开吗?”
罗科索夫斯基将战报递给了旁边的沃罗诺夫,聚精会神地看了我一眼:“丽达,干嘛这么着急啊,你就算再晚回去,那些德国将军不也待在崔可夫的司令部吗?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对于罗科索夫斯基的热情,我连忙摆手拒绝:“谢谢您,方面军司令部同志。听到说崔可夫将军找我,我在这里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我恳切地请求您,请允许我立即返回第62集团军。”
罗科索夫斯基和沃罗诺夫对视一眼,接着呵呵地笑着说:“是这样啊,明白了。”他再度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好像有意强调他正式批准我的请求似的说道,“我同意,你这就赶回崔可夫那里去吧。”
“是。”
“去见过那些德国将军后,你要尽快赶回部队,布置对北集群的进攻行动。”
“方面军司令员同志,这些我早就布置好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在这一点上面我比您更懂得,要防范于未然。”罗科索夫斯基说到这里时,脸上忽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哎,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动?听我口令,向后转,起步走!”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已不再掩饰他脸上的笑容了。
“谢谢,方面军司令员同志,谢谢!”我一口气说完后,向在场的几人敬了个环礼,快步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我跑到外面的街上,见和我一起来的吉普车和卡车正停在路的对面,警卫排的战士们站在车旁,而尤先科上尉却在汽车旁边来回走着,同时还不时地抬手看表。
我快步地走到了车旁,冲等得着急的尤先科喊了一句:“大尉,我们去集团军司令部。”说完,我就拉开车门上了车。碰地一声关上车门后,车就开动了。
我来到崔可夫那宽敞明亮的新指挥部时,见屋里长桌的旁边坐满了身穿礼服、胸前佩戴着勋章的德国将军。我的到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崔可夫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去。
等坐下后,坐在不远处的一名德国将军站了起来,微笑着对我说:“奥夏宁娜将军,您好,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朝说话的将军望去,发现原来是第295师的师长科费斯少将,便冲他点了点头,笑着说:“您好,科费斯将军,很高兴看到您还活着。”他又和我闲聊了几句后,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在我旁边的古罗夫凑近我的耳边低声地说道:“奥夏宁娜,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这些将军个个都是一副因为饥饿、因为自己的命运生死未卜而心神不宁的样子,司令员同志让人给他们准备了茶点,请他们吃点东西,他们都却表现得很拘束。可你和科费斯少将聊了几句后,气氛便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喝茶吃东西。”
古罗夫正在和我说话时,又有一名德国将军站了起来,他一手拿着一块面包片,一手端着一杯茶,问崔可夫:“将军先生,您请我们吃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宣传吗?”
崔可夫看了对方一眼,接着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将军阁下认为这茶和小吃具有宣传的意思,那么,我们并不特别坚持要您食用这具有宣传性质的食品。”
俘虏们在听完崔可夫不卑不亢的回答后,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声,也让他们变得更加活跃起来。随着拘束感的消失,又有别的将军开始和崔可夫聊起天来。古罗夫低声地向刚刚端着茶杯站起来的将军:“那是第4步兵军的军长普费费尔炮兵中将。”
也许是看到我这个老熟人的出现,第295师师长科费斯将军是俘虏中最活跃的,他说的话比所有人的话加起来还多。在和崔可夫交谈中,他努力地想阐明这样一种思想,他认为:现在德国的状况与腓特烈大帝和俾斯麦时代的德国的状况,有着许多共同之处。对于他发表的观点,崔可夫不置可否,只是面带着微笑望着他。而另外的德国将军也绝不插话,只是偶尔地回答“是”和“不是”。
等科费斯将军不再说话时,屋里又重新出现了冷场的情况。崔可夫用目光在在场的德国将军们身上一一扫过后,语气平稳地问道:“将军们,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意思就是如果你们没什么话说了,就把你们送回去关起来。
就在这时,坐在科费斯身边的一名德军中将站了起来,礼貌地问道:“司令官阁下,不知道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说话的是冯.赛德利茨.库尔茨巴赫中将,第51军的军长,刚刚在科费斯畅所欲言时,他一直皱着眉头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赛德利茨将军的问题,崔可夫笑着对他讲了我军的俘虏管理条例,并补充说:“赛德利茨将军,假如您愿意的话,您和您的同僚们可以佩戴你们自己所获得的奖章和勋章,但是武器除外。”
“什么武器?”赛德利茨仿佛不明白似的,看着崔可夫饶有兴趣地问道。
“先生们,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崔可夫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被俘的将军们不得随身携带任何武器。”
听到崔可夫这么说,赛德利茨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并用手推到了崔可夫的面前,同时嘴里说道:“司令官阁下,这是我身上唯一的武器。”
我原本以为他掏出的是小型勃朗宁之类的武器,结果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所谓的武器,不过是一把寸把长的铅笔刀。
崔可夫看清了赛德利茨放到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后,也忍俊不住,他把铅笔刀还给了对方,接着客气地说:“赛德利茨将军,我想您有所误会。您所交出的这类‘武器’,在我们看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武器,所以还是您自己收起来吧。”
赛德利茨将铅笔刀重新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时,坐下来问崔可夫:“司令官阁下,我想问个问题,在这种时候,应该不算是什么机密了。在11月19日之前的城市争夺战期间,您和您的集团军司令部在什么地方?”
崔可夫耸了耸肩膀,语气平淡地说道:“赛德利茨将军,还能在哪里?在整个战役期间,我的指挥所和集团军司令部一直在城里、伏尔加河西岸,指挥所和司令部的最后所在地,就是我们现在所呆的这个地方。”
赛德利茨将军听完后,脸上居然出现了失魂落魄的表情,过了好久,他才喃喃地说:“真是太遗憾,当时我们没有相信我们侦察兵提供的情报。我们本来是有机会,能够将您和您的司令部从地球上抹掉的。”
赛德利茨此刻在为他的自负而后悔不迭时,我心里在想,就算他没有相信德军侦察兵提供的情报,集中兵力对第62集团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发起攻击,但在整个战役过程中,崔可夫和集团军司令部依旧是屡屡险象环生。有一次如果我再晚去半个小时,没准他们就被德军连锅端了。
和德国将军们的谈话结束后,崔可夫命令警卫营长格拉德舍夫少校将俘虏们押送到方面军司令部去。赛德利茨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对崔可夫说:“司令官阁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崔可夫留下了翻译,让格拉德舍夫将其余的俘虏押走,又重新招呼赛德利茨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中将先生,不知道您还想说什么?”
赛德利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对崔可夫恭谨地说道:“司令官阁下,我想和苏联军队进行合作。”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崔可夫有些不屑地说道:“要知道,您可是我们的俘虏,能拿什么来和我们进行合作。”
“司令官阁下,我觉得我完全具备和苏联军队进行合作的条件!”赛德利茨可能是怕崔可夫打断他后面的话,便一口气说下去:“我觉得可以从被俘的德意志官兵中,抽调人手出来组建一支反希特勒的军队,和你们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