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激战的战场上,响起了“乌拉”声,声音越来越响。隐蔽在深沟里的战士全部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为了防止误伤,我们的机枪都停止了射击。出击的指战员们在旷野上,一边跑一边射击,追赶着那些在机枪火力打击下幸存的敌人。他们冲上去后,把活着的敌人撂倒在地上,解除他们的武装。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俘虏外,剩下的沿着敌人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冲向了雪花弥漫的森林。老猎人的孙子伐夏的手里拿着一支捡来的冲锋枪,和战士们一起追击着逃窜的敌人,看样子,他想亲手杀死几个德国鬼子为自己牺牲的祖父报仇。
战斗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少数逃入森林的德国兵不是被打死,便是被活捉。看到胜局已定,我和基里洛夫、谢杰里科夫带着一帮战士穿过满是德军尸体的开阔地,来到了马特维老人牺牲的山丘上。
老人的遗体躺在山坡上,一件军装盖住了他的脸,谢列勃良内少校带着几名战士在旁边用工兵铲掘坑,小孙子伐夏跪在老人的身边痛哭流涕。我蹲下身子,想掀开盖在老人脸上的军装,瞻仰一下他最后的遗容。手刚刚伸出去,没等我摸到军装,站在旁边的谢列勃良内少校便伸手拦住了我,为难地说道:“军长同志,您还是不要看吧。该死的德国佬是冲他的脸上开的枪,整张脸都被打烂了……”
虽然谢列勃良内的话没有说话,但我心里明白,他是怕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吓坏了我。我把手缩了回来,望着对面哭泣的伐夏,柔声地问道:“伐夏,你今年多少岁了?”
听到我的声音,伐夏止住了哭声,一边抹着脸颊上的眼泪,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说:“将军同志,我今年13岁了。”
“13岁!”我把他年龄重复一遍后,又关切地问:“伐夏,你的爷爷死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愿意去上学吗?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派人送你到后方去,为了安排一个合适的学校读书;如果不愿意,我也会让人把你送到亲戚家去。”
伐夏站起身来,挺直腰板说道:“请允许我报告,将军同志。我不去读书也不去亲戚家,我要打仗,为死去的爷爷报仇。”
“伐夏,先去读书吧。”这么小的孩子让他留在部队里,我还真不放心,所以我努力地劝说他,试图改变他的决定:“等你念完书,成了军官,再去打仗吧!”
伐夏的头摆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坚决不行。如果我去读书,等我读完的时候战争已结束了。”他的目光朝四周扫了一眼后,向我恳求道:“不等我上战场,你们就会把***匪徒全部消灭的。将军同志,请留下我吧!”
我不禁想起了崔可夫的传令兵西多林,那孩子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留在了部队里。眼前的伐夏,也是因为自己的野野壮烈牺牲,而强烈要求加入我的军队。对于他的这种热情,我不忍心泼冷水,在沉默了一会儿,我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基里洛夫:“政委同志,这件事情您说怎么办?”
基里洛夫走到伐夏的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和蔼可亲地问道:“孩子,你打算去什么地方,是到连队里还是留在指挥部里给我们当传令兵?”
“指挥员同志,”伐夏抬头望着身边的基里洛夫,大声地回答说:“我想到连队里去,拿起武器和***匪徒面对面地战斗。等消灭了所有的***以后,我再去读书吧,我还年轻,年龄还没有超过,指挥员同志。”
基里洛夫开朗地笑了几声,把谢列勃良内叫到了面前,指着孩子说道:“少校同志,我就把这个孩子交给你了。你要向我保证,只要你们谢列勃良内营还有一个人活着,都要保证他的安全,能做到吗?”
“能做到。”谢列勃良内在响亮地回答一声后,扭头望着我问道:“军长同志,我们能先把老人家安葬了吗?”
我看到那挖坑的战士已停止了工作,正摘下头上的钢盔在擦汗水,他们的身边有个长方形的浅坑。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要想挖开坚硬的冻土,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基里洛夫建议葬礼用军人的模式来进行,我没有反对,将决定权交给了他,让他来安排一切。老人的遗体被缓缓地放进了土坑,脸上依旧罩着那件军装,陪他下葬的,还有那支跟随他不知多少年老式猎枪。在由伐夏朝坑里洒第一把土的时候,基里洛夫还专门抽调了一个警卫班,让他们朝天鸣枪,连打了三枪。
等葬礼结束后,我把谢杰里科夫叫到身边,问道:“中校同志,今天的战果统计出来了吗?消灭了多少敌人,缴获了多少支枪,我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谢杰里科夫笑呵呵地回答说:“报告军长,我们共打死德军217人,俘虏49人,缴获步枪、冲锋枪200多支,另外还缴获敌人放在雪橇上的机枪和配套的弹药。我部7人轻伤,都是在冲锋时,崴伤了脚或者踏空了碰伤了头,伤势都不要紧,经过卫生员的简单处理,已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什么?谢杰里科夫中校,您刚才说什么?”对于谢杰里科夫的报告,基里洛夫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消灭和俘虏敌人将近三百人,而我军竟然没有一个阵亡,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确定没有搞错吗?”
“政委同志,”谢杰里科夫笑着向基里洛夫解释说:“请您放心,我不会搞错的。虽然敌人是一个营,战斗力想必也不会太差。但他们在行军时步枪和冲锋枪都是关着保险的,放在雪橇上的机枪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在遭到我们突然打击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随后他又朝临时指挥所所在的山丘一指,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补充说,“佩尔斯坚的坦克营和莫罗佐夫的炮兵营的指战员们,在雪地里冻了几个小时,本来想狠狠地教训德国人。结果没等他们开炮,整个战斗便结束了。”
我和基里洛夫、谢杰里科夫站在山丘上,看着战士们押送俘虏和搬运缴获的枪支弹药。至于德军的尸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我们的战士可没力气给他们挖坑,于是全部扔进了刚刚隐蔽过的深坑。
我们三人往回走的时候,我低声地吩咐走在我身边的谢杰里科夫:“中校同志,虽然我把伐夏分配在谢列勃良内营,但不要让他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没问题。”谢杰里科夫非常干脆地回答道。他在沉默片刻后,主动向我提出:“军长同志,我有个想法,既然伐夏是猎人的孩子,想必他对枪械应该不陌生,没准枪法还不错呢。我想让他去瓦西里少尉的狙击分队,当一名狙击手。不知道您的意思如何?”
狙击手?听到这个兵种的名称时,我不禁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职业。我立即就想到了在《兵临城下》的开头,就有瓦西里的爷爷训练他打狼的镜头,而伐夏跟着他爷爷生活了这么多年,没准也练成了不俗的枪法,想到这里,我连连点头,对谢杰里科夫说:“好吧,待会儿你就让瓦西里少尉把人领走。没准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这孩子是一个不错的狙击手苗子。”
我刚刚回到军指挥部,维特科夫便急匆匆地跑过来,压低嗓门凑近我的耳边,急促地说道:“军长同志,您可回来,哈里东诺夫打电话找您,要质问您为什么到晚上了,所有的部队还没有到达指定位置。”随后他朝报务员手里拿着的耳机和送话器指了指,示意哈里东诺夫还在线上等着我。
我走到报务员身边,从他的手里接过耳机带上,然后冲着送话器硬着头皮说道:“司令员同志,您好!我是奥夏宁娜,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吗?”
“奥夏宁娜同志,”哈里东诺夫那洪亮的声音,在耳机里听来显得格外激动:“我来问您,现在天已经黑了,您的部队在什么地方?”
我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报告司令员同志,到目前为止,我军所辖的步兵第171师、坦克第84旅、炮兵第266团、步兵第308师和近卫第22师的大部,应该都到达了指定位置。”
“那您呢?您现在什么位置?”哈里东诺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作为一军之长,您是不是应该和您的部队待在一起。”
“司令员同志,请您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怕他打断我的话,我加快语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详细地讲了一遍。
哈里东诺夫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他在听完我的讲述后,叹了口气,用怀疑的口吻说道:“奥夏宁娜同志,孩子太小了,您觉得把他留在您的部队里参加战斗,这合适吗?”
“司令员同志,我本来想把孩子送到后方去读书,或者送到他的亲戚家里,但是都被他拒绝了。”我尽量站在中立者的位置上,向哈里东诺夫解释说:“也许是亲眼看到自己的爷爷被德国人打死,他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算我们强行将他送到了后方,没准他也会偷偷跑到前线来的。因此我经过考虑后,决定将他留在了部队里,让他去瓦西里少尉的狙击分队当一名狙击手。”
“既然你们已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办吧。”哈里东诺夫说完这件事以后,又再次叮嘱我:“奥夏宁娜同志,无论如何,您和您的军指挥部在明天中午以前,必须赶到部队的驻扎地点。沃罗涅日方面军已对哈尔科夫城发起了进攻,我们的西南方面军也即将继续向西面的第聂伯河推进,你们可不能拖整个方面军的后腿哦。”
“明白,司令员同志。”听到哈里东诺夫这么说,我连忙向他保证说:“我向您保证,第79步兵军的军指挥部,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准时进驻多库恰耶夫的。”
当我结束和哈里东诺夫的通话后,维特科夫走过来担忧地问道:“军长同志,我们这里距离多库恰耶夫还有两百多公里,明天中午能赶到吗?”
听到维特科夫这么问,我苦笑着回答说:“参谋长同志,看来我们只能赌赌运气了。如果明天不下雪的话,车队的行驶速度能提高不少,这样按时赶到多库恰耶夫,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您给谢杰里科夫中校打个电话,让他的部队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晨六点,我们准时出发。”
虽然第二天没有下雪,但由于路上的积雪过深,以及比比皆是的弹坑,让整个车队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维特科夫看着龟速前进的车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安。我虽然心里也很着急,但看到维特科夫焦急万分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说他:“参谋长同志,车速不快,是因为路况的问题,你急也没有用。与其干着急,还不如想想我们到达新的指挥部以后,如何发起对德军的进攻。”
维特科夫听到我这么说,扭头望着我,奇怪地说:“军长同志,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等上级命令下来以后,再根据命令去执行作战任务。”
我听到维特科夫这么说,冲他翻了个白眼,正想教训他两句时,熟悉我作战风格的基里洛夫已抢先开口说道:“参谋长同志,您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啊。要知道在战场上敌情千变万化,而司令部在远离前线的位置,他们所下达的命令,不一定准确。所以这就要求我们基层的指挥员,根据敌情的变化,来及时地调整部署和战术,这样才有可能打胜仗。”随后,基里洛夫又向维特科夫讲了独立师的不少具体战例,听得维特科夫是连连点头。
前面行驶的车忽然陷进了弹坑,车厢后面的篷布一掀开,跳下十来名战士,迅速地站在车后或车的两侧开始推车,想尽快地把车从弹坑里推出来。我们乘坐的吉普车绕过这辆车时,我意外地发现了在人群中推车的伐夏。他头上原来那顶破破烂烂的羊皮帽,已换成了一定崭新的面军帽,身上穿着一身明显偏大的棉军装,腰间扎着一条宽宽的皮带,显得格外精神。此刻他正像其他战士一样,喊着号子,在用力地推着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