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在这边嘀咕着,不远处传来了秦楚青悠悠的声音。
“胡闹甚么?我听着挺好。连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有漏洞,偏她们当真就这么说了。可见在这安稳地儿待久了,便连想法都变得自以为是了。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再自得些日子。少不得要露出更大的问题来。”
烟罗听了,眼睛一亮,道:“原来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所以故意放她们一马?”
话一说完,见烟柳正抿着嘴看着她乐呵,陈妈妈也笑容满面,烟罗仔细想了想刚刚秦楚青那话的前半句,顿时苦了脸,道:“太太诶,什么叫‘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了?敢情奴婢看上去像是个傻的?”
她这话一出来,屋里的人就都笑了。
“可不就是傻的?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一转眼就给忘了。”陈妈妈指了外头说道:“刚刚是谁说的要给姑娘洗果子去的?说了半天都不做事,光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快去!”
烟罗到底不敢再还嘴了,缩缩脖子立马就去了。
陈妈妈又寻了个借口将烟柳也遣了出去,这便去到秦楚青近前的花架子旁,边理着绿萝的枝叶,边说道:“太太要不要将这事儿和王爷说一下?往后真要有点甚么事情,也好让王爷有个准备。”
毕竟这两位妈妈是王爷的母亲带来的,也是府里的老人。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她们俩有问题了,往后查清了,惩治是必然的。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不必了。他现在没有闲暇理会这些。”
与其让他现在就开始操心这些,倒不如有了确切证据再在他面前提及。
陈妈妈欲言又止。再次开口前,她好生斟酌了下。
——她知道的事情,太太也知道。但太太肯定比她更了解王爷。这样的安排,应当是有原因的罢。
思量过后,陈妈妈到底没多说甚么。眼看烟罗捧了蔬果盘子进来了,就去净手准备给秦楚青削果子吃。
霍容与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方才归家。
秦楚青正歪在榻上看着一本话本打发时间。听闻霍容与回来了,就吩咐了人去将提前做好的宵夜端来。
霍容与推门进屋的时候,两碟小笼包和一碗米粥刚搁上桌。烟罗将托盘里的咸菜丝也放下后,就赶紧出了屋子,从外面将门掩上。
霍容与不喜婢女贴身伺候。
秦楚青就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给霍容与将外头的衣裳脱了下来。
摸着上面的凉意,她忍不住说道:“晚上那么冷,他们也不给你多加件披风?”
霍容与就笑:“北疆比这冷多了。习惯了。”
秦楚青嗤了一声,趁他不备快速探手摸了下他的指尖,发现冰凉一片,就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
——你就装吧!
霍容与瞧着小妻子这模样可人疼,反手将她的手扣住,紧紧握住。又伸手一捞,将她搂在怀里好好抱紧。
男子的体温透过中衣传到了她的身上。秦楚青红了红脸,伸手推他,“快松手。要把人憋坏不成?赶紧换上衣裳,小心着凉。”
霍容与直到前面的都是借口,最后面那句才是她的目的所在。
见她真的十分着紧,他的心里顿时柔软一片,不忍心再拒绝或是再逗她,淡笑着说了个“好”字,慢慢松开双手。又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下,这便张开双臂,任由她帮他将家常衣裳换好。
秦楚青给他将衣襟理好,这才叫人捧了水给他净手。
待到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二人,霍容与刚坐到了桌前,粥碗就被塞到了手里。
“先喝点热粥吧。”秦楚青说道:“先垫垫肚子。”
霍容与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晚膳?”尝了一口,味道不错,讶然道:“我本以为是清粥。”
“用猪骨汤熬的。”秦楚青看他吃了小半碗粥下去,这才将小笼包递给他,“现在晚了,不敢让你吃太多肉食,不然的话晚上怕是会难以克化睡不踏实。所以一早让人做了菜肉的小笼包和猪骨粥。”
霍容与当真是饿了。筷子夹着小笼包送入口中,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两碟尽数吃光。这才发现,小笼包的口味竟是有六种之多。两碟吃下去,足足用了十几种菜蔬。
正要将剩下的半碗粥吃净,抬眸看到秦楚青正专注地望着他,霍容与不由莞尔,顺口问道:“怎么?”
秦楚青先前盯着他看,是因为想不透旁人吃得快了显得狼狈不堪,为何偏他这般做来却是丝毫不显慌乱,依然贵气十足。
但这话她是不会对他直说的。故而只是浅浅一笑,促狭地抬指勾了下他的下巴,说道:“看小儿郎相貌不错,本将军欲将你收入帐中。”
前世的时候两人这般的玩笑不知开了多少回。
原来的时候,太.祖都是面颊微红地说一句“胡闹”。然后秦楚青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此时,霍容与却是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朝床帐的方向看了眼,说道:“必会让将军满意。”
秦楚青一下子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君子端方的某人。
霍容与便笑着吃了粥,擦拭唇角的时候顺口说道:“往年的时候就是不敢开口,方才总是错过机会。如今却是不会了。”
一番话他说得无意,秦楚青听了心里头颇为酸涩。
仔细想想,他既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她那些举动,无疑是在他的心上增添伤疤。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晚上歇息的时候,霍容与顺口问道今日诸事如何,可还顺利。
秦楚青将霍玉殊前来之事说了,又和他提了句金妈妈与何妈妈有些问题,这便问起了夏婆子的事情。
想到夏婆子的言行举止和原本的身份,提及她的时候,秦楚青口中话语一转,便用了‘夏妈妈’这个称呼。
——看她言行举止,可是比那两位妈妈要体面得当得多了。
霍容与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当年她做错了一件事情,被太妃赶出府去。我就将她接了回来,安置在我院子里。”
听了这话,秦楚青不由诧异,半撑起身子,侧首望向他。
霍容与看她肩膀都露在了外面,忙一把将她捞了过去让她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秦楚青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霍容与将她安置在这里,是为了护好她。只要她在这里,旁人就没法动她分毫。
难怪夏妈妈轻易不出这个院子。想必是答应过霍容与的。
那她惹怒了苏晚华的,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罢?
秦楚青和霍容与间本也不用避讳甚么。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霍容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玉鸣小时候,因了夏妈妈的疏忽,差点没了命。”
听了这话,秦楚青极慢极慢地侧过脸去望向他,满眼不可置信。
“当时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晓。这话是太妃说的。”霍容与说道:“我问过夏妈妈,若有隐情或是苦衷,我可为她做主。但她甚么也不肯说。那日我将她留在府里,因有急事进了趟宫,回来她已被赶了出去。我看她境况颇差,精神也有些不妥,就把她带了回来,安排她在这个院子里做事。只是那时我这院子还不是如今的状况,未曾有人严密注意过那边。事情究竟前因后果如何,已不得而知。”
秦楚青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没料到竟然有这种事情。
“有机会的话,我看看能不能问出甚么来。”秦楚青慢慢说道:“都是女子,或许能够好一些。而且这几年她的状况已好了许多。”
“也好。”霍容与说道:“但也不必勉强。”
毕竟她那么多年都不肯说,如今也不见得会开这个口。
秦楚青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秦楚青将事情吩咐妥当,就准备进宫去。
临行前,她特意让人叫了夏妈妈过来。
待到夏妈妈规矩行过礼后,秦楚青便道:“往后你不用再做院子里洒扫的活儿了。”
夏妈妈当即有些惊慌失措,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声音些微发抖,说道:“太太这是准备赶奴婢出去?”
“哪儿能呢。”陈妈妈笑说道:“太太这是另有活计要安排给你做呢。”
夏妈妈明显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太□□排奴婢做什么?”
语气急切不安,竟是失了一贯的从容。
秦楚青一直盯着她的语气神态。看她这般模样,晓得她是真的怕出这个院子。
就也没多为难她,让烟云从屋里拿出副花样子,递到了夏妈妈的手里。
“我打算再做一套夏裙。可惜这花样子太繁杂了些,屋里头的人都绣不好。听说你针线不错,今日开始就教一教她们几个,看看怎么绣才合适。”
夏妈妈却没立刻答应下来。对着那副花样子迟疑许久,方才踌躇着说道:“奴婢许久没做这种精细活儿了,恐怕是……”
“怕做不来?”陈妈妈笑着说道:“我是听说你以前针线功夫极好,方才推荐了你。如今倒也不见得非要亲自动手,教一教这几个驽钝的丫头怎么个走线法便好了。”说着,又摊了摊手,“我可是没那好本事。先前在伯府的时候,常姨娘的功夫都比我强许多。”
夏妈妈自然不晓得常姨娘是谁。但听了这称呼,也知道应当是伯爷的侍妾了。
左右能留在院子里就好。至于是做甚么倒无所谓。
其实,针线上的活儿可比洒扫婆子要体面多了。只不过许久没做这个,当真心里没底。
夏妈妈见推辞不过,就恭敬行了个礼,应下了这差事。
既然去到针线上,到底不能再喊‘婆子’了。于是‘夏妈妈’这称呼倒是名副其实起来。
秦楚青看天色不早了,也不再耽搁,当即上了车子去往宫中。
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早已候在那儿的林公公。
林公公瞧见秦楚青,登时眼睛一亮。快速地点头哈腰地行完礼,苦着脸说道:“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可是盼了您许久了。”
秦楚青了然,立刻上了轿子,这才隔了帘子问道:“怎么?暖儿已经来了?”
“可不是。来了。正闹着陛下让陛下下旨呢。姜公公也哄不了。”
林公公说完后,脸色便是一变。收起了刚才那模样,板起脸来赶紧吩咐宫人脚程快一些,莫要耽搁了。
秦楚青在轿子里听着林公公的话语,心下了然,霍玉暖这一次闹腾,怕是真的颇为棘手。竟是连时常照顾她的姜公公的话都不听。
下了轿子,刚走到台阶下面,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姑娘的吵嚷声。因为离得远,没法听得太清楚。但是一连串的“我不管”“我不想”“我不同意”,还是听得较为清楚的。
说实话,秦楚青还是头一次见到霍玉暖这么不听话。
平日里霍玉暖十分乖巧,根本不会去耍赖。
若不是霍玉殊昨儿就说了霍玉暖如今的状况,恐怕秦楚青都听不出来里面那个是她。
再乖巧的孩子,一旦无理取闹起来,等闲也是招架不住的。
迈步入殿,秦楚青就听到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控诉:“皇帝哥哥忙,阿青姐姐也忙。如今好不容易有小六哥哥陪我了,你们却要将他赶走。”
因为秦楚青时常喊秦正阳‘小六’,霍玉暖小姑娘就自然而然地搞出来了这么一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