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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春生_32

“陈倩,今天得肿瘤的不是我爸,是我的话,你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吗?劝我早点去死,不治疗?”焦誓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陈倩被焦誓的这一问当头棒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我,在五十岁的时候得了肿瘤,你是我的太太,你会劝我出院别治了,是吗?”焦誓再次问道。

陈倩缓过一口气,说:“那怎么能一样呢?”

“你站在我妈的立场想想问题吧。”

“我是说如果这个胰腺癌确定治疗不了,治疗了还更痛苦,为什么要治疗呢?”陈倩说,“你们总该分情况吧?还有,那些中医全都是骗人的,这点我总没有说错吧?”

“我爸爸治疗后舒服了一些,这是事实。不管治疗的代价有多高,不管他能不能活下来,在临终期能让他舒服一点,这是我和我妈最大的心愿。陈倩,世界上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家财万贯都不一定求个好死,我们还年轻,钱没了再赚,父母最艰苦的时候,我们帮不上忙不说,至少不要再给他们添乱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这一章,很可能所有角色都会被批评。但我还是想说:生活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年轻的朋友们假若没有经历过这种选择,请轻拍。被迫经历过这种选择的朋友们,我说声抱歉,无论您现实中的立场是站哪位角色的,请求您在本文中,站在上帝的视角,原谅您对立的角色,因为每个人都有苦衷。主角是有光环,也经不起连环爆击。如果真的觉得角色性格不符合您的心意,麻烦弃文,谢谢啦。

第31章

陈倩分娩那一天, 焦晴山正是要进院进行第四次化疗的时间。杨柳没办法照顾陈倩, 陈倩只好让自己的妈妈从岩城过来照顾母婴。焦晴山去看了初生的女婴,对焦誓说:“小姑娘是春天生的,那么漂亮, 就叫焦春水吧。”

春水吗?焦誓近来生活艰辛, 绮梦不再, 这个名字又让他想起频频入梦的何春生。在女儿出生的那一晚,他看见了静静伫立在那老旧门边的何春生, 那双眼睛干净而又清澈, 里面全是哀伤。

在医院看护床上醒来的时候,枕套已经湿透了。

陈倩太疲惫,睡得很沉, 新生的婴儿也非常安定,吃了一口奶后就持续地睡着,不吵也不闹。焦誓起身,看了看妻儿,望向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 没有月亮, 只有无尽的黑沉沉的阴云。

二十□□岁的焦誓即将面对的, 是十四岁的何春生已然面对的。当年的何春生用怎么样的心情拥抱着焦誓,焦誓终于明白。在绝望当中, 何春生仅能抓到的一丝温情,却被焦誓残忍地斩断了。

何春生过得好吗?

原以为清醒后心情一定会好些, 然而只要想到那一双眼睛,他就好像把心脏放入了针床,被扎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焦誓审视自己的感情,渐渐有了一些眉目。

他以为爱情带来的一定是欢笑和甜美,这样的认知,他岂不是和陈倩一样无知?不安、焦躁、恐惧、悲伤,原来真实的情感中,这些一样也不会少。

焦春水出生三天后,焦晴山在化疗过程中突然说非常不舒服,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的苍白,杨柳急急忙忙打电话给焦誓,焦誓从产科病房赶到肿瘤科病房,医生已经在进行抢救了。

焦晴山身上全是细汗,脸色及其难看,表情非常淡漠,焦誓叫他时,他虽然醒着,但是没有反应。

“休克了。”医生量完血压说。

可是休克的原因没有立刻找到,在等待血常规出来的时候,焦晴山发生了心跳骤停,医生把焦誓和杨柳请出病房,就地进行心脏按压,杨柳在病房外不停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焦誓拉着妈妈的手,她的眼睛都失焦了。

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心脏按压和电击并没有使焦晴山的心脏恢复跳动,杨柳拉着出来宣判死刑的医生的衣角哆嗦着说:“求求你,求求你,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我们在尽力,但是希望不大。”医生说,“已经半个小时了,理论上救不回来了。”

理论是多次实践后提炼出来的,上天没有垂怜,奇迹没有发生。人类将要死亡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与命运抗衡。他们的一切努力,在上天看来应该都是那么的可笑吧。 医生努力了一个小时的心脏按压之后,心电图机拉出了一条直线,心脏丧失了电活动,在医学上,焦晴山被宣布了死亡。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他就这么离开了。

杨柳在病房外晕厥了。医生让焦誓把她抱到病床上,护士给她测了血压和血糖,并做了一个心电图,报告医生说:“血压正常,血糖18。”

焦誓六神无主。杨柳在医生的呼唤下逐渐醒来,眼泪奔涌而出,焦誓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气力。医生对焦誓说:“看好她,她情绪比较激动。你妈妈原来有糖尿病吗?”

焦誓摇摇头:“没有吧,她没有提过,她每年都有体检的。”

“血糖很高,她可能得了糖尿病,建议详细检查一下。”

医生和焦誓交代了他父亲的情况,并告诉他,刚刚出来的血液检测结果提示他父亲的血色素非常低,只有3g,由于入院第一天血色素基本正常,他们初步怀疑是突发消化道大出血,由于出血量过大,顷刻间休克了,引起循环衰竭。

焦誓听着医生解释,可这解释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焦誓看着围在焦晴山身边的人一下子全走光了,仿佛刚才他们维修的只是台机器,不是人类。换了几次病房,这一次入住的房间窗外,又能看见那冷冰冰的夕阳,它照进病床,可躺在病床上的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了,躺在那儿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焦誓看见焦晴山的嘴角边有些血迹,他用袖子擦拭,可擦不掉。

血液已经凝固了。父亲的眼睛是闭着的,就好像睡着一般。

躺在隔壁病床的杨柳恸哭起来,她没有勇气走下床,来到这里看一看。

焦晴山的丧礼在殡仪馆结束之后,来送最后一程的同事和领导安慰杨柳和焦誓,让他们看开一些,杨柳已经不再哭了,有礼地送走焦晴山的同事们。

焦晴山的后事陈倩没有参与。陈倩跟着她的妈妈回岩城坐月子,她说打算在那儿休产假。焦誓把她们送回岩城,匆匆赶回厦城,请了几天假在家照顾杨柳。杨柳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坐着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焦誓带她去医院检查,确诊是糖尿病,按医生的问诊,杨柳既往十余年体检时都有查空腹血糖,十年前都有医生告诉她“稍高一点点”,建议她进一步检查,但她没有任何症状,“一点点”这个说法也让她不以为意。时间长了,她也以为没有大问题。这两三年来,她多尿多饮的症状其实已经出现,但她并没有联想到血糖上,而消瘦是在焦晴山生病之后开始的,她原以为是太累以及心情不好导致。

医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起来特别配合。医生提出她这种情况最好先住院使用一段时间的强化胰岛素治疗,她却拒绝了,说不想打胰岛素,只想吃药。

焦誓劝她,她也不听。她说她不想再在住院部呆着了,而且家里忙乱,她不想添乱。

家里有什么忙乱的呢?焦誓想不通,家里再无事不过,每天回到家,母子二人开着电视,吃一餐饭,看一会不知所云的新闻和纪录片,然后就各自回房间睡觉。

陈倩产后最艰难的时刻,焦誓帮不上忙。杨柳一生最痛苦的时刻,焦誓虽陪伴着她,却无法令她宽慰少许。一到周末,焦誓就开车去岩城看陈倩。生了孩子之后,陈倩似乎变了个人,不再任性,也不再提那些话题,她看起来挺疼爱焦春水的。焦誓抱孩子的方式不对,她要纠正,换尿布的方式不对,她也要纠正。

这样就好了。焦誓心里想。

每次回到岩城时,他都会想,也许在路上走走,能够碰到何春生也说不定,何春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在路上碰到过何春生,倒是碰见过几个老同学——还遇到了当年的好友陈辰。

大约是这样过了半年,陈倩的产假本该结束,但她对焦誓说她想继续请假,她不想回厦城,她觉得杨柳的精神状态不好,不一定可以照顾焦春水。

陈倩的妈妈也不能跟着他们去厦城,她虽然退休了,但陈倩的父亲没有退休,家里需要人照应,她走不开。

焦誓和杨柳仍旧住在出租房里,焦晴山治病之后,剩余了七八十万,厦门房价非常高,他们没办法在合适的地方买到合适的房子。陈倩说的话都是实话:他没钱,他穷,他选择的专业是自己喜欢的,可是带不来什么经济价值,他的生活悠闲,可是只够温饱,如果不是父母有房子,他结婚时连房子都买不起。

可是他身无长技,只能守着这个饭碗,他比大多数人不渴望金钱,但像大多数人一样需要金钱。

陈倩在焦春水8个多月时,向学校提出辞职。她想把焦春水给她妈妈带,自己在岩城创业。焦誓没有反对,只想让陈倩把她的计划说一说。陈倩说她其实一点不喜欢教书,虽然不忙,但挣钱太少,现在焦晴山已经走了,家里只靠焦誓一个人挣钱,他们的生活很可能就要陷入窘境,她一直都很想做服装生意,成本不会太高,她也有自信可以做好。但她不想在厦城做生意,厦城店租高,成本高,而且岩城的暴发户比厦城人的有钱豪爽。她需要一笔启动金,而她自己的钱不够。

焦誓不想分居两地,关键是不想和女儿分居两地,他仔细思考之后,和杨柳说起他们俩的打算,并且说他想回岩城买房——房价比较低,他们用剩余的钱就能买到。

“好吧。”也许是厦城终究是个伤心地,杨柳对他们俩的决定没有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