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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霍锦宁屈指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柔声道:“夜里天凉,去穿件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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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顶层有一间星光餐厅,占地不大,整个天花板都是由玻璃制成,夜晚时灯火微暗,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璀璨银河。

餐厅里除了一桌客人外,就只剩下两个外国侍应,霍锦宁也吩咐他们下去了。

阿绣问道:“你没有吃晚饭吗?”

“吃了一点。”霍锦宁笑了笑:“本想叫你一起的,今晚歌剧院有一场还不错的剧目。”

阿绣不好意思道:“我在房间里睡着了。”

“没有关系,下次也是一样的。”

阿绣忽然想起自己想要问他的话了,踌躇片刻,开口道:“今天中午,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们的关系说的暧昧,将她推荐给王维国夫妇,甚至早就知道了她与王太太是半个同乡人。

“你不愿意?”

“我只是,怕被别人知道。”

她不向往灯红酒绿的上流社会,也不在乎永远见不得光,她只是怕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给霍锦宁和萧瑜添麻烦。

霍锦宁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永远不让任何人知晓,那么你是什么吗?”

阿绣沉默,她知道,她将一辈子都只是他的地下情人,她早就知道的。

“况且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阿绣微惊:“谁知道了?”

“景澜,历程......还有很多,连汤普森都看出来了,他们只是没有点破而已。”霍锦宁无奈摇头。

只有他的小阿绣,还自欺欺人的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他轻笑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而所谓秘密,同样是藏不住的,超过三个人知道的秘密,与昭告天下没有区别。

“可是......”阿绣咬唇,固执道:“那也好过堂而皇之。”

那样是在给萧瑜难堪,也对霍锦宁的名声有损。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霍锦宁明白她的忧虑,笑了笑:“我的名声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清白。”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仍是稀松平常的事,家有糟糠之妻,外有红颜知己的文人学者,个个被传成风流佳话。而女子也可交友无忌,连萧瑜和碧云天过密的来往,传出去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况且如他这般,少年时期就是花街柳巷的常客,“携妻狎妓”不成体统的名声从京城传到沪上,身边没有两三情人才会叫人诧异。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你不是困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式女子,也不是养在华丽囚笼里的金丝雀。阿绣,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他拿捏着儿女之情,让她没名没分的跟在他身边已经足够自私了,不可能再将她一辈子困顿。她还懵懵懂懂没有想好未来,他却是早就清醒的能一眼看到彼岸。

“过不了多久,你就十八岁了,按照西方的规矩,女孩子十六岁就可以步入社交圈了。在这个圈子里,你如果虚荣肤浅,那么只能沉醉于奢华享乐,你如果求知若渴,那么你可以接触到各领域最顶尖的学者,最渊博的导师,最天才的精英。”

因为这个社会终究是贫富差异,阶层分明,洪流之中,凝聚时代璀璨智慧的只有那一小撮人而已。

“阿绣,你很优秀了,不要不自信。”

德英女中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贵族女校,她美丽大方,博览群书,会英文和法文,会跳交谊舞,会弹钢琴,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只有唯一的一点,你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个圈子,是讲究门第的。阿绣是不会愿意如一些前朝遗贵般利用自己的身世,去博取同情和好奇,而华永泰的存在,也让她的身份不能被曝光。他也想过托霍家的人收养阿绣,可他觉得经过霍冬英的事件后,阿绣也是不愿意的。

但是,没关系。

“我会是你的契机。”

未来长路,大千世界,万般精彩,他会牵着她的手,领她打开这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二哥哥的苦心

阿绣的身份是霍锦宁的红颜知己,那个年代就是这样,流传下来才子佳人的佳话,根本没几对是正经夫妻,所以只要四个人心里清楚自己的关系就够了,别人的看法不重要

其实“携妻狎妓”不太准确,二哥哥一直都是“陪妻狎妓”来着

第87章

接连几天, 海上都是阴雨连绵。霍锦宁的会议也是接连不断,一旦靠岸, 他们将面临紧锣密鼓的各种事宜, 所以不得已分秒必争。

阿绣也不曾清闲,她跟在姚韵怡夫人身边, 帮她整理翻译冗长的文件,都是有关历届万国博览会的相关资料,初步接触太多专业术语, 还有些吃力,但她一直认真刻苦,姚韵怡对她很欣赏。

那晚霍锦宁的话终究还是打动了阿绣,她愿意去努力,愿意去尝试, 愿意被他牵领打开面前通往未来的大门。他是如此卓尔不凡, 她也要足够优秀, 才能和他并肩前行。

“小阿绣休息一下,不要太过劳累,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姚韵怡为她倒了一杯泡了糖和奶的红茶, 向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虽然是英式煮法,但茶叶却是我们这次参赛的祁门红茶, 快尝一尝, 够不够获金奖?”

阿绣接过骨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古怪, 不禁失笑。

接触一段时间,阿绣才发现,姚韵怡虽然已是三个儿子的母亲,外交官夫人,其实私下里像小女孩一样活波俏皮,两人相处十分融洽。

姚韵怡放下茶杯,评价道:“好甜。”

阿绣点头认可,连她这样爱吃甜食的人都有些受不了这杯茶了。

“我不是说茶。”姚韵怡看着她,笑眯眯道:“柑橘的清新,还有马卡龙的甜香,红粉恋歌非常适合刚陷入热恋的女孩子。”

阿绣的脸慢腾腾红了起来,她笑着低下头,却没有否认。

那晚之后,霍锦宁吩咐船上的私人管家将这只香水送到了她的房间,并且告诉她,花开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独特的美丽,静心等待,不必着急,浓郁的玫瑰香还不适合她。

这个男人啊,那样清高冷寂,禁欲矜持,可真的想看穿女人,拿捏心思时,又偏偏通透得要命。倘若他真的诚心实意想要哄一个人,实在叫人招架不来。

姚韵怡看见她的甜蜜笑容,心情也很愉悦,感慨道:“诶呀,爱情真是世界上最罗曼蒂克的甜点。让我想起了维国和我求婚的时候,你知道吗?他那时正陷入北洋的派系斗争,即将被驻派到一个南非小国,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嫁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当时觉得做外交工作,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出使各国,不过仰人鼻息。可维国告诉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义所在。他是真义士。”她轻笑了一下,“中国需要这样千千万万个义士,劈开荆棘血路,后人才有光明坦途。”

阿绣瞬间觉得豁然开朗,盘桓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似乎终于找到了回答。

如若能选择,谁不愿生在贞观之治太平盛世,然而睁开眼这个国家已经满目疮痍山河狼藉。旧式读书人为国为民,不求名利,可终究还是要求名垂千史,流芳百世。而面前这一条路,假如注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呢?假如注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逃不脱死后背上千古骂名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义所在。

李中堂如此,王维国先生如此,所有在国际上面对列强的霸权强势,忍辱负重为国家争取每一份利益的外交官,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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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二日,历经二十多天的海上行程,辛德胜号邮轮终于在一个多雾的清晨驶进了三藩市港口。

阿绣随着人流走下舷梯,首次踏上异国他乡这片陌生的土地,她小心而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可惜他们并没有时间对这座城市多做欣赏,万国博览会将于二月二十日正式开幕,时间紧迫,事务冗杂,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到达美国之后率先要应对的是报关、点验,与官方接洽,在参加过博览会官方为招待参展代表团而举行的宴会后,来不及下榻酒店,顾不得舟车劳顿,此次展会的负责人事务局陈美庚局长便带着十数名工作人员,匆匆赶往在建的展馆现场,查看中国展览馆的建设进度。

会址选在旧金山海湾与陆地的交汇处,主展厅共分十一个展馆,占地六百二十五英亩。中国的参赛展品最多,因此得到五万平方英尺的场地,位于美术馆西北面,与加拿大馆相毗邻。

中国展馆按照传统宫廷建筑风格设计搭建,仿照紫禁城太和殿,分为正馆、东西偏馆、亭、塔、牌楼六部分,雕梁画栋,飞檐拱壁,尽显东方气韵。设计建造展馆的总工程师,是国内传统建筑学领域的奠基人,曾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的詹子民先生,他早已于去年九月带人赴美,十月举行奠基仪式,正式破土动工。

在一片紧锣密鼓、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工人们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詹子民先生向陈局长等人展示展馆工程图,汇报施工进度,预计该展馆将按照计划在十日内如期完工。

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没有出差错,众人心里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霍锦宁给阿绣介绍了两位旧友,他们也正在参与中国馆设计建造。

“这位是谢玄康,我与瑜儿自幼便认识的谢大哥,这位是她的夫人王渝。”

当初王渝追随谢玄康来到美国,二人一同入学宾州大学建筑系,于去年双双获得学士与硕士学位,并与年底在中国领事馆举行婚礼,喜结良缘。

他们与霍锦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尽在不言中。

昔日一别,匆匆数载,当初豪言壮志,远渡重洋的少年人,如今终于学业有成。来不及荣归故里,便已马不停蹄的投入到了报效祖国的事业中。

阿绣见他们郎才女貌,气度不凡,当真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璧人,心底羡慕。

王渝主动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笑容亲切:“这是阿绣妹妹吧,锦宁和瑜儿给我们的信里都提过你了,刚才韵怡婶婶也和我一直夸你呢,说你聪明好学,工作进步飞快。”

阿绣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努力学习了。”

“不必担心,接下来你会有很多学习的机会。”王渝半开玩笑的抱怨:“因为在这里需要你沟通翻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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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一个国际性的大型展览,对于经验几乎为零的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即使身处黄金海岸,度假天堂,但这一次美国之行并不是一趟休闲之旅。从靠岸旧金山的第一天起,阿绣以及身边所有人的时间都被快进了,每个人各司其职,分/身乏术,忙得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霍锦宁、王维国等人要与陈美庚局长一同参与博览会官方,以及代表团内部的大小会议,与官方沟通,与他国协商,考察研究,从早到晚应对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其中不乏歧视与刁难,都被中方尽力的周旋化解,力图争取最大权益。

而阿绣同样忙得昏天黑地,起初她是跟在姚韵怡身边做整理文件材料的助理工作,后来翻译人员实在短缺,她被拉去充数。从前很少与人用英文交流的人,如今迫于无奈之下不停的与各种各样的洋人对话,再绞尽脑汁的翻译成中文。那段日子里,阿绣闭上眼睛就是满天乱飞的拉丁字母,看什么想什么都自动自发的在脑海里转化成英文,连半夜做梦喊出的话都是汉英夹杂的胡话。

人的潜力真的可以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激发出来,起初不敢张开嘴说话,硬着头皮连说了一段时间,熬过最崩溃的阶段,某一天开始,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开关忽然被打开了,断断续续的单词,被连成了句子,一串串长句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虽然在语法和发音上还有待提高,但阿绣真的再也不害怕和人用英文交流了。

王渝拉着她的手欣喜道:“阿绣,你做到了,当初我适应这一步用了差不多三个月,而你只用了两个礼拜,你这样努力刻苦,我由衷的为你高兴。”

王渝说这话时,眼里神采奕奕,眼下却是一片乌青。为了按计划如期建造展馆,詹子民先生,谢玄康夫妇与一众工程师、工人,已经是彻夜赶工,马不停蹄,连续工作了小半年。而展馆建成之后,面临的下一步难题是布展。

中国参展物品数量庞大,如何在展馆内被合理安排,是个不小的挑战。陈美庚局长没有气馁,他带领着四十余名工作人员,精心设计,与其他国家积极协商,将中国的参赛产品分门别类布局,并且还分出一部分展品在其他馆内陈列,力求最大程度上让中国的参赛展品被世人所见。

终于,在所有人殚精竭力的努力之下,一切万事俱备。

三月八日这天晚上,清风朗月,暮夜繁星,旧金山的月光温柔的洒在中国馆正门牌楼上,明黄琉璃瓦,朱漆坊柱,坊壁盘龙飞舞,气势万钧。仿佛身处百年前的安定门内成贤街上国子监外,让人有一瞬时空错觉。

霍锦宁牵着阿绣的手,两个人静静的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展馆里,谁也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展馆开幕的日子了。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相处一会儿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忙得昏天黑地,偶尔见面,也只能匆匆说上几句话。最长一次,两个人有超过十天没能见上一面。彼时博览会官方对参赛的茶叶包装提出质疑,临时要求更换包装,用洋铁罐代替木箱和纸包,为了这件浩大的工程,代表团所有人设计包装,跑工厂,订铁罐,谈价格,不少人好几夜没有合眼。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霍锦宁轻声道。

阿绣笑着摇头,她很累,可是真的很开心。此时此刻还兴奋得毫无睡意,想象着这片西方建筑群落里,唯一东方风韵的展馆,明日开幕仪式上,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的场景。

“这段日子,我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如果不是踏出国门,亲身亲历,我永远都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

亲眼看见西方国家的繁荣,领悟到祖国和西洋的差距,感受到洋人的傲慢与强势,这一切都化作内心的一种冲动,一种欲望,指引着她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