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杳杳目光和他对上,心头莫名涌现出一种熟悉感。
她下意识把满是血浆的手背到身后,眨了眨眼:“叔叔,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把沾满血的手藏到身后的动作很熟练,装无辜眨眼的动作也很熟练,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殷孽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懒散:“叫哥哥。”
殷杳杳站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但没开口说话,也没管他叫哥哥。
两人之间一阵安静。
殷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没继续靠在树干上,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虚虚落在她脑后的伤口上,没碰到她伤口:“疼?”
殷杳杳有点戒备,往后退了两步,伤口正好贴在了他手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很快从衣服上撕下来一片碎布,似乎是想包扎一下。
殷孽笑出声来,微凉的指尖往后挪了些,没蹭她的伤口:“怎么,想让它痊愈?”
殷杳杳抓着碎布,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
殷孽扬眉轻笑,指腹蹭了蹭她后脑勺的头发:“叫哥哥。”
殷杳杳仰脸看着他。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加之孤周城之中的人对她也都不怎么好,她往日若是遇上这般奇怪的人,应该会直接错身离开的。
但面前这男人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让她心里有点发怵,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个危险俊美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就好像她曾千万次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过爪牙一样。
可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啊。
殷杳杳想着,又垂下眼不看他,嘴里问:“叔叔,我叫你哥哥,你会给我治伤吗?”
殷孽说:“叔叔不会给你治伤,哥哥会。”
殷杳杳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嘴唇动了动:“哥哥。”
她话音方落,那人微微凉的指尖就在她脑后的伤口上点了点。
紧接着,原本一直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愈合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惊讶地看着他。
殷孽把手收回来,指尖又顺势刮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口,把她脸上的伤也治愈了。
他声音里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听起来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之感:“以后被揍,可以喊哥哥。”
殷杳杳被他刮脸,有些不自在,但没躲开,随口问他:“那我一叫你,你就会出现吗?”
殷孽语气淡淡的:“看心情。”
镜花水月作为心魔幻境的一种,也存在自己的禁制。
殷孽作为镜花水月的外来者,只能在殷杳杳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出现,也必须看着殷杳杳经历完自己失去的记忆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在那个可以篡改事情发展轨迹的时间节点到来之前,殷孽不能用外力篡改事情发生的轨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杳杳不知自己在镜花水月中,她又问他:“那我被欺负的时候如果叫你,你都会来吗?”
殷孽看了她一眼,散漫道:“时机到了就会。”
“时机?”殷杳杳挠了挠头,很是疑惑:“那什么时候我叫你,你会出现?”
她刚问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循声看去,就见是林宅里的丫鬟带着张道长赶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张道长的模样,她就听见耳畔传来那男人的回答。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你需要的时候。”
殷杳杳闻声,又把头转回去,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林宅,小声嘟囔一句:“婆婆,我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视线中,林宅的丫鬟抖着手打开了大门,把张道长迎了进去,然后又从里面关上了门。
殷杳杳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回了城南边的破庙。
破庙中还有许多小乞丐,见她回来,都聚成一团,离她远远的。
她也见怪不怪了,走到角落里捞起个草席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突然,有个小乞丐站出来,他似乎有点害怕,手握成拳头给自己壮胆:“喂,殷杳杳,你别住我们庙里了,刚才林宅的门开着,林家发生的事情城里都传遍了。”
他吞了口唾沫,继续说:“林老太太都被你害死了,你别来祸害我们了!”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谁和你接触都得倒霉,你还是走吧。”
许是说话的人多了,又有个小乞丐站出来:“那林家可是咱们城里最有钱的,她克死了林老太太,林少爷和林少夫人肯定不喜欢她,要不我们把她打死,还能借机向林家讨点好处?”
这话说完,小乞丐们蠢蠢欲动,有人已经从地上捡起了树枝,虎视眈眈地看她。
殷杳杳不动,目光落在那群小乞丐身上。
她面无表情,眼神是冷的,看得那几个小乞丐后背生寒。
拿着树枝的那乞丐直接把树枝掷到她脚边:“看……看什么看?你个害人精!”
殷杳杳突然勾唇笑了,分明一张脸长得没什么攻击性,但配上她没有温度的目光,竟显得瘆人极了。
她从旁边抓了一只死老鼠,把小乞丐刚才扔在她脚边的树枝捡起来,攥着那树枝,用最尖锐的那端捅破了老鼠的肚子,嘴里说:“我要是死了,变成鬼,就来找你们一个个索命。”
说着,她把死老鼠拎起来,让面前那群小乞丐看清那只被捅破肚子的老鼠。
她手上又用了点力气,把树枝往下移,剖开了老鼠的肚子,血糊糊的内脏掉了一地。
她说:“到时候,我就这样剖开你们的肚子。”
话音刚落,旁边有几只老鼠飞快地蹿出来,抱着地上死去同伴的内脏啃食了起来。
殷杳杳目光在鼠群的身上停了一下,然后松手,把树枝和老鼠尸体一扔。
她歪头看着那群小乞丐笑,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像这群老鼠一样,饿到要吃自己同伴的心肝?”
小乞丐们被她吓坏了,纷纷抱着团往后退,也没人再敢接近她,只敢嘴上骂骂:“晦气!”
殷杳杳搓了搓手,用捡来的手帕把血擦干净,然后也不再看那些小乞丐,躺在茅草上盖着草席睡去了。
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听见庙里的小乞丐窃窃私语,说林老太太今天出殡。
闻言,她直接站起身来,一路跑到林家门口,正赶上林家人给林老太太送葬。
她躲在树后面看着,见最前面带队的是个道长,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张道长了。
张道长身后,是几个抬棺的下人,再之后,是长长的一条队伍,有林家的主人,也有林家的下人,一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
白色的纸钱漫天飘飞,又打着旋落了一地,送葬队伍里的人身上也落了不少纸钱。
殷杳杳等他们走远了,才从树后面出来,悄悄又跟了上去,还从旁边的树上采了些林老太太最喜欢吃的果子,准备到时候偷偷放在她坟前。
她一路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上了山,等队伍停下来后,又就近找了棵树躲起来。
前面的张道长转过身来,手里举了个铃铛,手里捏了张黄符,一边摇铃铛一边说:“林家老太为恶鬼所害,冤魂被困,现请四方神仙相助,灭恶鬼,救其魂,急急如律令!”
念完,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做法。
林少夫人等他做完法,抽泣道:“张道长,您真是个好人,我家老太太生前说您心术不正,您却愿意来参加她的丧事,我和夫君替老太太谢谢您。”
林少爷也点点头,拿出些银票给他:“道长,您收下吧。”
张道长没要钱,伸手摸了摸山羊胡子:“出家人不收这等俗物,再者,斩妖除魔是我的指责,你们家遭了恶鬼,也并非全然安全,到时候每个人滴一碗血给我,我炼制成护身符,可保平安。”
林少夫人急忙点头:“哎,好,太谢谢您了!”
张道长点了点头,见天色近黄昏,于是说:“今日就这样吧,天快黑了,法事也做完了,就让老夫人在此好生长眠罢。”
林少爷点点头。
张道长见林家人没有异议,于是率先转过身,准备下山。
送葬的队伍跟在他后面,一行人趁着天色未黑下山了。
殷杳杳还躲在树后面,准备等人都走了以后去祭拜一下。
她长期吃不饱饭,身材瘦小,躲在粗壮的老树干后面,身影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若非故意绕过树干,根本没人能看得见她。
张道长路过她藏身的大树时,脚步突然顿住了,鼻翼翕动,似乎在闻什么东西,紧接着他的眼睛微微一亮。
后面的林少夫人见状,问道:“道长,怎么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摸了摸山羊胡子,然后对着身后的人比了“嘘”的手势。
他步子一动,直接往殷杳杳藏身的那棵大树后走去。
殷杳杳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小腿绷紧,蹬腿就要跑。
然而张道长动作更快些,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拎着殷杳杳的胳膊,就把她抓到了众人面前。
殷杳杳把手臂往外抽,谁料张道长的手和铁钳似的,根本挣脱不开。
林少夫人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指着她的鼻子咒骂:“你还敢来?!小祸害!”
张道长摸了摸胡子,也缓缓开口:“这个孩子,身上颇有不祥之气,能招灾惹鬼,是个祸害啊!”
说着,他垂下眼去,眼皮子耷拉下来,掩住眼里的精光。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破城里竟有这么精纯的灵根,还长在一个小乞丐身上,可谓是意外之喜啊。
他来到孤周城,就是为了收集这些淳朴到近乎愚蠢的城民的血液修炼邪功、增长修为。
镇子里死的那些人都是他控制鬼杀的,他只要在人死后,站出来扮演驱邪者的角色,这些蠢人就会傻傻地相信他,然后滴血给他修炼。
唯有那个老不死的林老太太,说他心术不正,呵,还不是被他杀了?
林少夫人可不知道他就是控鬼杀害林老太太的凶手,连忙道:“道长,就是这死丫头,她没爹没娘的,只有我家老太太对她好,现在倒好,把我家老太太直接克死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点头:“不妙,放任她在此处,着实是不妙啊!假以时日,她若修成妖魔,恐怕整个孤周城都要有血光之灾!”
林少夫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还是林少爷扶住了她。
林少爷问:“道长,那该怎么办?”
张道长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于是把心里准备好的说辞慢慢说出来:“这等祸害,还是早些除掉为妙,明日阳气极盛,正克妖邪,不如就在明日正午除掉这祸害。”
林少夫人有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