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它又怅然的耷拉下脖颈,长长的脖颈搁在地上,大大的泪珠子从它眼中掉落。
……它的小雉,肯定是死了,被这些残忍的人类杀害了。
宋延年看得是哭笑不得。
毕方怒了:凭什么你们人类的爱情是爱情,它这鸟儿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
宋延年:……这话有理。
“我给你找找小雉,但你今日纵火,城内房屋损坏无数,你想继续在山野自在,是不行了。”
他寻思着按照本朝律例,只要是蓄意纵火,不论火大火小,最后皆是处以极刑。
毕竟,火灾对于百姓而言,太过可怕了,人力有时巨大,有时却又十分渺小。
宋延年见过琼宁府城的府志史,琼宁最严重的一次火灾在百年前,灾起城中一偏僻小宅,火势绵延至城外……
大火烧了一天两夜,燔万余家宅,直接将大半个府城给烧没了。
历史只是短短的几句话,然而当时的人们确确实实的遭受了流离失所,生死离别……
今夜的琼宁,差点又重现了这场灾祸。
毕方鸟猛的昂起了头,它一时不能取舍,毕竟它才从界碑后头逃离出来,要是让它再被关起来……
不,它不要!
宋延年看出了毕方鸟的犹豫,他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
“我只是知会你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最终都要关起来。”
纵火犯就该牢底坐穿。
尤其这样一只能够喷火的异兽,放任它该生祸端了。
毕方鸟剧烈的挣扎,它不断的用头去撞击圆圈,就算是身体冻成冰僵也不在意。
宋延年却不再理会这番动静。
他沉思了片刻,转身从案桌的青瓷长颈瓶中,拿出了一个空白的长轴画卷。
长轴唰的一声在桌面上铺平,朱砂沾笔,磅礴的灵韵随着朱砂笔墨的游走,浸入莹白的白鹿纸中。
随着最后一笔符箓的勾勒,原先艳红的朱砂,好似红光一闪而过。
再一看,原本布满了繁复符文的画卷,又变成了一片莹白,上头半点不见朱砂符箓的痕迹。
宋延年将卷轴往毕方鸟头上一覆,卷轴盛光大起,整个毕方鸟被白光笼罩,蓝羽幽幽一闪,只一呼吸间,地上的毕方鸟已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卷轴中栩栩如生的毕方振翅图。
蓝羽漾着薄如蝉翼的光芒,任谁看了,都会惊叹,好一副大家之作。
宋延年将卷轴卷好,地上的黄泥汇聚成一条轻柔的黄绳,黄绳似小蛇一般灵活,自动的缠绕上卷轴。
土泄火且克木,这丝黄泥线彻底绝了毕方窜逃的可能。
……
宋延年来到起火的洒金街,洒金街不愧其洒金名号,这一片居住的都是比较富裕的百姓,其中不乏一些是府城的官员。
一路走来,街道上还有木头燃烧的烟味。
丑时三刻,此时祈雨符求下的大雨早已经停歇,着火受灾的那几户妇孺一边哭,一边在断壁残垣中翻捡能用的东西。
宋延年最后是在火势最大的张府里,寻到了毕方记忆中的那只雉鸡气息。
雉鸡早已经死去,埋在瓦砾中的毛皮有些肮脏。
宋延年提起,只见它脖颈有一圈白毛,豆大的眼睛紧闭着。
唔,就是一只寻常山鸡,还未开智。
对面,张伯定正扶着几欲昏厥的母亲,转头恰好见到宋延年从一堆瓦砾下,翻出了一只雉鸡。
张伯定:“小孩,哎,叫你呢!这鸡不能吃。”
宋延年拎着鸡看向他,发现这是之前在白鹿街夜市拱桥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张书生。
此时张书生不再是吟诵夜市桥边火,春风寺院船的怡然模样。
他的头发,衣角,都有被火苗燎过的痕迹,此时唤住宋延年的声音也哑得不像话,显然是给浓烟熏着了。
宋延年提起雉鸡,看了一眼,“你说这个?”
张伯定只以为宋延年是哪家过来捡漏的小孩,毕竟旁边也有这样的街坊。
他忍着悲痛,“这是友人所赠,雉鸡倔强不食嗟来之食,起火之前鸡就死了。”
“雉鸡死后肉臭,吃了会生病的,你是哪家的孩子,夜已深,快快家去。”
宋延年恍然,这《白虎通》里曾说,文人间相互拜访时,都爱提一只雉鸡。
因为雉鸡性倔,不吃嗟来之食,很难家养的活,文人觉得这雉鸡和文人的品性相似,所以,他们拜访时的伴手礼通常是拎一只雉鸡。
宋延年:……
这是送礼送出的灾祸吗?
还好他今晚登门访客提的是炙鸭。
宋延年提着雉鸡转身往回走,夜色重重,很快他的身影便隐到夜色中,不见踪迹。
张伯定着急,他想再次呼唤,却发觉自己声音哑得不行。
他苦笑了一下,回头看看低垂眼泪的亲人,心下酸涩,他现在自家都难保,哪还顾得上别人家的孩子。
张伯定:“罢罢罢,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随他去吧。”
……
时间伴随着钟鼓楼的晨钟暮鼓,在指缝间悄然溜走。
转眼间,宋延年已经在府学里渡过了月余时间。
府学里有甲乙丙丁四个班级,各个班级的进度不一样,甲班最优,乙班次之……丁班最次。
像他们这样刚刚入学的秀才,暂时都被编入丁班,下一次的排班,要等月考之后。
所以,为了考取甲班,大家都卯足了劲。
今日授课的是陶举人,陶举人是个留着整齐山羊胡的中年汉子,他性子有些内敛,还是个出名的耙耳朵,据说他家夫人极凶。
曾有人问他为何如此怕夫人,他倒是不在意的笑道。
“因为爱重信重,所以让她怕她。”
宋延年对他印象还挺好的。
他学问不错,性子豁达温厚又有耐心,府学里的学生都爱问他问题,所以一到他的课散课时,案台上总是围了一堆的学生。
此时就是这样情形。
“请陶训导看看这道墨义,学生答得是否妥帖?”一个秀才恭敬的将卷子递上。
陶训导接过写满墨字的纸张,轻声将题目念出声。
“官物有印封,不请所由官司,而主典擅开者,合当何罪?”
“唔,我来看看你答的。”
“……”
宋延年看着围的水泄不通的案桌,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又要问不成了。
他整理完今日陶训导讲的要点,这才收拾书笈,准备回寝室。
因为府学离白马河还是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他想和府学里的秀才们多交流下学问,思维在碰撞中才能产生火花嘛。
所以,府学开学后,他就从白马河的小院里搬出来了。
至于原先的小院子,宋延年将它转赁给了王昌平。
前些日子,王昌平的文稿大卖,他又领了一笔颇丰的润笔费,在偿还了欠他的三十两白银后,还略有剩余。
银扇怕他家公子花起钱来没数,到时山穷水尽又得露宿街头,他硬磨着王昌平交了赁银,一下就交到了明年四月份。
宋延年都佩服银扇了。
他走的时候,王昌平拍着胸膛说了,这屋子只要他赁着一日,隔屋就一定是宋延年的,叫宋延年旬假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居住。
就连银扇,也是泪眼汪汪的模样。
第81章
走在府学的林荫路上,宋延年和迎面走来的同窗点头致意,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哎,延年兄,等等我,咱们一起走啊。”
宋延年停步转头,发现叫住他的是丙班的白良宽。
白良宽是上一届的秀才,和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
他自称是青鱼街包点铺的少东家,是个老琼宁人了,今年年方十八岁,还未说亲。
按他自己的话就是,他爹这辈子估计是包点蒸多了,生的他也似那包点,白胖白胖的,暂时没有哪家姑娘看的上他。
白良宽人如其名,性子质朴良善,他见宋延年独自一人在琼宁求学,整个府城相熟的只有两个老乡,难免心生怜惜。
这月余里,对他颇有照顾。
宋延年应了一句良宽兄,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白良宽一路小跑过来,他体位大,跑起来就像一座小肉山,脸颊的肉乱颤,吨吨吨的带动了地上的尘土。
只是这么一小段的跑动,就跑得气喘吁吁,面色潮红,额头隐隐有汗珠沁出。
白良宽喘气:“延年兄,咱们一块去饭堂吧,今天是郝大厨掌勺,你还不知道吧,这郝大厨有一手绝活,他啊,能将素菜做的和肉一样香。”
“走走走,迟了该被他们抢完了。”
话说完,他就将手搭在宋延年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兴致高昂的推着宋延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