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拿过大娘包好的肉脯,撑开油纸伞告别。
大娘:“哎,后生不多待一会儿?”
宋延年:“没事,一会儿雨就该停了。”
不愧是府城最新流行的款式,这纸伞确实算的上做工精良。
一把紫竹做成的伞柄,打磨得光滑又趁手,八十四道伞骨,根根分明,伞面画一幅蜻蜓戏荷叶,整把伞清新雅致,和这夏日般配的很。
……
小稗跑出几步远,就慢下了脚步。
她用力的拍了下自个儿的脸,“该,叫你骂得痛快,这下钱更是借不到了吧。”
她想起家里卧床不起的娘,眼里有些潮水积蓄。
她用力的倒吸鼻涕,不能哭不能哭,哭只能让别人笑话。
这样一想,她真的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
第90章
豆大的雨一粒又一粒的砸下,路边积蓄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小稗踩着水花往回走,大雨为琼宁带来了久违的凉意,她还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本就不好受的心里更加难受。
天灰蒙蒙的,她心里也不爽快的很。
一不留神,她踩中了一个深坑,脚下一个踉跄,手中伞丢了,挎在手中的小篮子也摔了出去,里头没有卖完的状元糕在地上滚了几下,粘上灰灰黄黄的泥水。
显然是不能再要了。
“可恶!”
她捡起小篮子,拿眼去瞪状元糕,雨水砸在脸上,鼻头一阵酸涩,才压下的泪意瞬间又涌了上来。
“你还好吗?”
这时,一道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稗:雨停了?
她抬头,一下就见到自己头上遮着一柄油纸伞。
原来不是雨停了啊!
她顺着伞柄往下看,是一只好看的手,唔,人也好看。
小稗抽了抽鼻子,“还行!”
宋延年看她鼻尖通红,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身的狼狈却还要故作轻松。
他顿了一下,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擦擦,这雨真大,你脸上都是雨水了。”
小稗没有动作,她黑白分明的眼里还有几分警惕。
别看她常常在市井里兜售糕点,满地儿的乱跑,见人嘴甜爱笑,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的一通喊,戒备心却也是一众孩童中最强的那个。
除了卖糕点,她都不爱同人打交道。
宋延年像是没有看到小姑娘的排斥,他开口道。
“昨儿我还去贡院那块找了找,没有找到你,上次你卖给我的状元糕,家里人都说好吃,我想再买一些,但是一直都碰不到你。”
原来是买糕点的,小稗放松了下来。
她冲宋延年甜甜一笑,“我家的状元糕用料最是实在了,清甜不腻,还好克化,您买了不亏。”
她说完又苦恼的皱眉,拿眼去看地上沾了黄泥的状元糕。
懊恼,“……可是,今天糕点都洒了,明天行吗?”
宋延年递了一锭银子过去,“无妨,你知道白马河吗?”
他将王昌平住的小院地址告诉小稗,小稗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知道知道,我之前在那边兜售过糕点,那一片熟着呢。”
宋延年被小稗那看大主顾的眼神逗笑了。
他忍住笑,对小稗继续道,“我那兄长特别爱吃你家的状元糕,他想定一年的糕点,你每天卖糕点的时候,顺道带过去就好了,他平日起得晚,不急着吃。”
小稗对着手心里的那锭银子发呆,有了这银子,娘就能请大夫了,她艰难的开口。
“状元糕再好吃,天天吃,吃一年也该吃腻了……”
宋延年:“……他是读书人,就喜欢状元糕的好寓意,当然,要是你们方便的话,做别的糕点售卖时候,可以给他换着吃,他不挑嘴。”
宋延年撑伞陪着小姑娘走了一会儿,突然,他突兀的对小稗道。
“看,天晴了。”
小稗看天,果然,阳光突破云层,方才还灰蒙蒙的天,逐渐有天光洒下。
炙热的阳光一寸寸的蔓延开,不过片刻,就还这个世界一片灿烂。
临别时,宋延年看着小姑娘又恢复成原来的富贵面相,笑着道别。
人这一生遇到岔口无数,有时只是一个念头起,原先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终究是不忍心见那样富贵如意的命格,变成飘零无依的早夭之相。
小稗似有所感,她捏紧手中的银锭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谢谢哥哥,谢谢你。”
小稗看着那道身影一个拐弯就不见了,她低头看手中的银锭,突然的,她好似有一点懂娘亲说的那句话。
熬过黑夜,黎明就不远了。
瞧,她今日就碰到贵人了。
她跨好篮子,步履飞快的往家中跑去。
在靠近家门时,小稗陡然慢下脚步,她打了井水将手脸都擦干净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进屋。
屋里,琼娘还在睡着。
小稗心里一松,快手快脚的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拿到外头拿盆泡上水,这才装作刚刚到家的模样,重新推门走了进来。
床榻上,琼娘听到动静,正扶额坐了起来。
“啊,小稗回来了,呀,都晌午了,我今日睡到这么迟了。”
“早间的状元糕都没做。”
小稗连忙上前搀扶,道,“您生病了嘛,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
“我也会做状元糕了,这几天我自己来就好啦。”
琼娘一脸疲倦的抚了抚小稗还带着潮气的头发,她的手一顿,又看了眼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心下叹息,垂眸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笑着道,“小稗今天赚钱辛苦了。”
小稗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琼娘,里头满是孺慕。
“不辛苦不辛苦,隔壁林婶子都说了,小孩子爱闹跑得快,小稗最喜欢在外头卖糕点了,跑跑跳跳的,每天还能碰到有趣的事儿。”
琼娘失笑,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啊。
小稗伸出手,露出手心里头的银锭子,她依偎进琼娘暖呼呼又软软的怀抱。
“娘,我今天遇到一个哥哥,他说娘做的状元糕好吃,定了一年的状元糕呢,喏,这就是定银,有了它,娘可以请大夫看病啦。”
琼娘鼻尖有些酸涩,她也搂紧了女童小小的身子,“哎,咱们小稗真厉害。”
小稗露出羞涩的笑容。
“哟,母女两个亲香呢。”林婶子拿着一盘的菠菠粿进来,看到床榻边缘亲密的两母女,笑着打趣。
小稗坐直了身子,“林婶好。”
林婶将盘子往桌上一搁,关切问道,“琼娘,今日好点了吗?”
琼娘:“好多了,多谢您的挂怀。”
林婶:“客气了,咱们这可是一个院子的,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可比近邻还要亲近呢。”
琼娘失笑,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盘子,问道。
“今日怎么做起了这菠菠粿。”
别看这菠菠粿小小的一团,做起来可不简单,需要去那郊外采那新鲜的香芹娘,用石磨磨了大米做米浆,米浆沉淀一个晚上,才能得到米团,米团拌上香芹娘的汁水,再包裹上内里的馅……
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一两天是做不完的。
往常只有大节时才做这菠菠粿。
林婶:“我家大姑娘回来了,她难得能回来一趟……她啊,以前就爱吃这一口,我这当娘的,就是再麻烦,也要给她整上几盘。”
听到林婶提起她家大姑娘,琼娘有片刻的沉默。
无他,这林婶的姑娘并不是外嫁,而是卖身到葛员外家中当丫头,现在是葛员外那傻儿子的丫头,说是丫头,其实就是葛员外买来替傻儿子绵延子嗣的。
这通买卖,在当初签卖身契时就说了,两家你情我愿的事,葛员外还额外付了一笔银。
林婶稍坐了片刻,闲聊几句就回去了。
琼娘看着菠菠粿还有些心不在焉,这好似对女儿疼爱的菠菠粿,真是让人承受不起。
屋里,小稗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对门,那里是林婶一家赁的屋子。
“林婶子真是有福气,大丫姐带了好些礼物回来看她,我也想像大丫姐那样。”
琼娘:……
小稗没有注意到她娘的眼光,她仍然继续道。
“今儿去吉祥糕点坊没有借到钱,路上我都想好了,回来就要问问大丫姐,他们府上还收不收人,要是收人,我也要去他们府上做活。”
“就是不收人,也得帮我找户人家,大丫姐说她门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