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水,悠悠扬扬飘来。;
公仪楚毕竟长于皇室,虽然自己于琴棋书画不甚精通,但音乐上的造诣还是有的。此时听得隔壁传来的琴声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便知这弹琴之人技艺极高。
她方才听得窈娘说隔壁便是清婉的房间,这么说来,这弹琴之人便是清婉了。倒是有几分才艺,难怪把谢廷笍迷得神魂颠倒的。
谢廷笍乃典型的士族子弟,好诗书礼乐,最喜风雅。公仪楚因自小皇后溺爱,所以在这些方面与谢廷笍的共同兴趣并不多。这会听得清婉弹得这般好,既自惭形秽,又怒火中烧,眼底的怒气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了。
弹了一会,琴声渐歇,隔壁又隐隐传来了人声,似乎有两人再交谈。
公仪楚皱了眉头,起身走到墙边,竟然将耳朵贴在了墙上努力辨认着隔壁的谈话内容。
紫檀和沉香微惊,愈发低了头,大气不敢出。
公仪楚听了一会,却听得并不清楚,偶尔一两个字飘入耳中,也是模模糊糊不成句子。越是听不清,她就越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神在房中四下搜索着,希望能想出一个法子来。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长几上的杯子上,不由眼神微亮。
她依稀记得曾听人说过,将杯子反扣在墙壁上就能听清楚隔壁的声音,她并没有亲自试验过,但这种情况下,显然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看向紫檀,“把那个空杯子给我拿过来。”
紫檀不知她意欲何为,但也不敢多问,赶忙拿起杯子给公仪楚递了过去。公仪楚接过,将杯子反扣在墙上,果然听到墙那边传来的声音清晰了许多,紧皱的眉头不由松了松。
可是,待听清楚隔壁在说什么时,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三郎日日来明月夜,不怕昭阳帝姬吃醋么?”传入公仪楚耳中的是女子娇媚的声音,甜腻入骨,让人听得浑身一酥。
看来,这便是“艳名远扬”的清婉了。
公仪楚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紧张,不知道谢廷笍接下来会怎么回答。
“吃醋?”隔壁响起了一声讥笑,“她有什么资格吃醋?!”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听着他话中显而易见的讥诮和轻视之意,公仪楚觉得肺都快气得炸裂开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居然说她没有资格?!对于一向要强好面子的公仪楚来说,这句话,比打了他一巴掌还要难受。
公仪楚这人的性格有些偏激。她虽然不喜欢谢廷笍,但谢廷笍既然成了她的驸马,在她的意识里,谢廷笍就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物了,怎能容他人觊觎和染指?
而清婉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谢廷笍这么说,嘴里轻笑一声,声音愈发酥媚入骨起来,“三郎这么说,就不怕昭阳帝姬知道了生气?”
谢廷笍冷哼一声,“生气?她连吃醋都没资格?哪还有资格生气?!全建邺谁不知道她以前那点破事?她不想着收敛一些,成日在家兴风作浪,弄得好好的一个家鸡飞狗跳的,我压根就不想归家!”
谢廷笍似乎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不过是没人要的破鞋,还要硬塞给我。也不照照镜子好生反省反省,成日里作妖,实在是让人生气!”
那厢清婉忙替谢廷笍顺着气,又轻柔地劝哄着。待谢廷笍微微气消了,状似担忧道,“可是三郎,她好歹是帝姬,您这样下去,会不会引得帝姬不满在主上面前告您一状?”
谢廷笍冷笑连连,“告状?!好啊,她去告啊!我也正好在主上面前将她的骄横刁蛮的面目抖落出来。我倒要看看,主上到底会为谁主持公道!你以为,主上有多疼她?不过是个前朝的落魄帝姬,是不是主上的种还不一定呢。主上若是当真宠爱她,怎么会让她下嫁谢府?!你看看,古往今来有哪个帝姬是这般狼狈的?还不是因为没人要?!”
这些日子公仪楚为了给谢家和谢廷笍一个下马威,很多事情都做得过分了些,谢廷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他父亲和谢氏宗主相劝,让他为族人考虑些,不要同公仪楚起正面冲突,他早就爆发了出来。此时正好找到了这么个发泄口,自然是不吐不快了。
他怎么能想到,本该在谢府的公仪楚此时却出现在了隔壁,还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公仪楚贴在墙上,听着谢廷笍的话如尖刀一般一下下插进她的心里,只觉心中疼得厉害,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狠狠打了无数拳,连呼吸都变得惨白起来。
她没有想到,谢廷笍居然这般看她,居然这么很她。
心中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所有的情绪也在一刻爆发了出来,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子无力地倚着墙壁划了下来,手中的杯子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看着公仪楚突然惨白的脸色,紫檀和沉香吓了一跳,不明白公仪楚方才到底听到了什么。两人慌忙上前,将公仪楚瘫软的身子浮起,焦急道,“殿下,您怎么了?可要婢子去请大夫”
公仪楚无力地倚在两人身上,眼前的情形渐渐模糊,眼神失焦,紫檀和沉香的声音仿佛也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脑中一片空白,只余方才谢廷笍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鞋……”
“是不是主上的种还不一定呢……”
“还不是因为没人要……”
她的心,被这样尖利而刻薄的言语捅得血淋淋,碎成无数的裂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紫檀和沉香见公仪楚只呆呆地望着虚无的前方不说话,心中都焦急万分,生怕公仪楚出了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将公仪楚搀扶起来,又将她扶到坐榻上做好。
“殿下,婢子这就给您去请大夫!”紫檀见情形不对,朝公仪楚说了一声,转身欲走。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紫檀身子一抖,惊慌失措地朝后望去。
却见公仪楚赤红着眼睛盯着她,眼中是睚眦欲裂的神色,幽深的瞳孔中仿佛有无尽的怨念和狰狞,看得人一激灵。
紫檀慌忙低了头,结结巴巴道,“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公仪楚却不再出声,而是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另一个空杯子,快步又走到了墙边,神情似有几分魔怔。
紫檀和沉香不敢再多说,只得闭了嘴,紧张地盯着公仪楚。
公仪楚此时脸色已经黑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瞳孔中愤怒的火焰似乎熄灭了些,然后眼底的那一抹阴鸷看得人心里发麻。
她依旧像方才那样,将杯子倒扣在墙壁上,然后耳朵附在杯底凝神听了起来。
这一次,她神情先是一僵,继而眼底的怒火开始蹭蹭往上冒,脸上神情变得扭曲起来,整个人身子气得不住地颤抖。
隔壁传来的那一声娇媚的呻吟声,分明是……分明是……
虽然心底已有隐隐猜想,但此时听得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在一起翻云覆雨,还是觉得刹那间跌入森冷的寒潭,心底阵阵寒气升起。
谢廷笍,你好,你很好!
紫檀和沉香面面相觑,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正在犹豫之际,却见公仪楚将杯子“啪”的往长几上一放,然后疯了一般朝门口跑去,跑到门口,一把将房门拉开冲了出去。
紫檀和沉香彻底懵了。
很快,两人反应过来,慌慌张张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们慢了半拍,跑出房门时,见公仪楚已经跑到了隔壁门前,丝毫不做停顿,脚步朝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朝前一撞!
虽然公仪楚是个女子,但她心中含着无限的怨气和怒火,从里头拴住的门竟然生生被她撞了开来,门闩歪歪斜斜倒在一旁,门扉大开,露出雅致而飘逸的房中布置,以及……最里帐幔飘舞的床榻来。
公仪楚大步跨入房中,裹着冰霜的眼神利剑一般刷地朝床榻上射去。
紫檀和沉香也慌慌张张跟着跑了进来,顺着公仪楚的目光朝里望去。
这一看,却是彻底地惊在原地。
只见床榻之上有两人交缠而卧,赤身**。轻薄的帐幔起舞间能瞧见女子的玲珑身段,以及身上若隐若现的红梅,见有人突然闯入,女子惊叫一声,扯过一旁的被褥护住了胸前的风光。
而她旁边的男子,却是面熟得紧。
紫檀和沉香定睛一看,眼睛渐渐瞪圆,而一颗心却是渐渐往下沉。
因为那榻上赤身**的郎君,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帝姬的驸马,谢家三郎谢廷笍。
意识到这个事实,紫檀和沉香眼前一黑。
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这个想法刚起,就看见愣在门口的公仪楚似突然惊醒了一般,疾风一般朝床榻奔去,在榻前立定,然后一把掀开帐幔,手一扬,只听得一声脆响,清婉的面上已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女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羞愤又是疼痛,眼中有泪花浮现。
清婉是聪明人,很快想明白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女子是何身份了,不过,她能混到明月夜花魁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眼中迅速浮上一层水汽,可怜巴巴地抬头望谢廷笍一眼,身子一瑟,害怕而惊恐地朝后退去。
见清婉居然还敢朝谢廷笍求助,公仪楚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扬,一巴掌又朝清婉挥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能如愿以偿,因为,她的手腕突然被人从旁紧紧攥住!
公仪楚猛地一扭头,通红含煞的目光落在谢廷笍的脸上。
出手的,果然是谢廷笍。
只见他皱着眉头,满脸不郁地瞪着公仪楚,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而质问,“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公仪楚不敢相信谢廷笍第一句话居然是对着她兴师问罪,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顷刻间荡然无存,眼中只剩无边无尽的怒火。
“谢廷笍,你不是人!”她怒吼一声,另一只没被禁锢地手想也不想又朝谢廷笍挥去。
谢廷笍有武在身,哪里这么容易让公仪楚得手,手一动,便将公仪楚的两只手都抓住了。公仪楚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动弹不得,手腕一阵生疼,心中恨极,偏生什么都做不了。
她此时急红了眼,哪里肯这么善罢甘休,竟然抬起一脚朝谢廷笍腹部踹去。
谢廷笍慌忙避过,松开了抓住公仪楚手腕的手。
公仪楚眼中一抹幽芒闪过,一把拔下头上的银簪,身子前倾,手臂一伸,竟是握住银簪猛地朝清婉脸颊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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