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这才松了他的手,上面被她生生地咬出了两排齿印来,“我可告诉你,敢欺负本姑娘,这就是你的后果。这次瞧在你还识趣,我少咬你两口!”
“你当自己是狗?撄”
“我怎会是狗,本姑娘要做狼,做狼……”
居然有想做狼的。
狼有什么好,可她就是想做狼。
狼,是孤独的,更是痴情的,总之沈容觉得狼是最可爱的动物,即便凶狠,但却深情专一。
赵熹吹着手。
沈容恍若未见,这丫头根本就是故意的,一点都不心疼他。
活该,她早就想整赵熹了,咬他两口还算是轻的。
赵熹道:“你要请我给你姐办嫁妆,你好歹给我些银票……偿”
他说得有些可怜,要不是她,以他过往的性子,谁能从他手里拿银子,不是瞧她们姐妹不易,攒点银钱更难,还有重要的一点,无论她们姐妹攒多少银钱,最后还不是进了赵国皇家,成为他与赵硕的东西。
沈容想着银票藏在床下面,她可以被赵熹发现藏在恭桶,可另一处地点实在不想被他知道,“你赚那么多,先垫上吧,万一你骗我怎办?明日若真有圣旨到,我再把银钱给你,至于现在么,我还不能给。”
居然让他垫,还不相信他的话。
沈容道:“你武功这么高,还怕我这弱女子赖账?”
“好,我先垫着,若你家接到圣旨,下次来时,你把钱付我,一百万,一文都不能少。”
沈容应了。
*
翌日一早,沈容与沈家薇乘车前往桂花诗社。
桂花诗社的发起人是万家,外头是十二间铺面的桂花茶楼,正中有一间铺子设成了大门,从大门而入,就能看到二门,那后面是一座偌大的园林,虽不及明春园的幽兰榭,却也相差不远,里面有庭台楼阁,往里处有一座大厅,东西两侧又各有院子,东边一座是厨房,一座是下人吃茶用饭之处;西边有三座院子,皆是贵女小憩院。
桂花园内,百花盛开,繁花似锦,红的、白的、黄的……百媚千娇别样红,婀娜窈窕,碧叶深深点缀,花枝卓约,衣染馨香。
园中空气特别清新,有微风吹来,迎面带着些甜丝丝的水味。花草树木因是初晨,含着晶莹的露珠,正是红的更红,绿的更绿。浑象一幅原本淡彩的水墨画,在晨光之中改成浓墨重彩。
脚下五彩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也好似上了层薄釉般,发出温润的光芒。偶有树叶上的露珠滴落下来,或有一两点掉进地下低处的水畦里,只轻轻一落,便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得二门,沈容微微福身:“沈五娘、沈八娘叩门拜社,请入桂花诗社!”
在园子里,三五成群地行走着商贾贵女,其间亦有几位官家庶女。
立时,便有一个着紫衣的十三四岁少女过来,福了福身,“沈五娘是今岁女子诗词会状元沈元娘的胞妹吧?”
这一声问出,所有姑娘都面露喜色。
“是大才女沈元娘的胞妹。”
“既是姐妹,想来才学也是不差的。”
紫衣少女道:“小女万十七娘!”
沈容眸光闪了又闪,“你就是万十七娘?我听姐姐提过你,说你的诗词清新细腻,风格优雅如画,就像画者笔下一幅淡淡的水墨图。”
万十七娘惊了一下,“沈元娘这样评点?”
什么沈元娘评点?分明沈容这样看的。她读过也深深领会过万十七娘诗词的风格,这就是给她的感觉。
立时间,万十七娘竟有一种得遇知己之感,“沈五娘、沈八娘,请随我去千诗厅,社长与组长们已经候着了。”
立有万十七娘身边的侍女过来,欠身道:“二位妹妹,请往东边赏音院用茶点,姑娘们入园,侍女们都在那边玩乐。”
外面瞧着这园子不显,待侍线、小环进了赏音院,才发出这一处院子极大,有正房三间,又有东厢房五间,还有西厢房五间,东厢房一律设成了小憩室,正房、西厢房都是茶话室,里面坐了些婆子,亦有丫头,有的吃着茶水,有的正在玩叶子牌,更有的在玩骰子,玩牌的,桌上皆有铜钱放着。
领路的红褂侍女一进来,就拍了两下,“各位,这是今岁新入社的礼部左侍郎沈家的侍女。二位妹妹,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往后姑娘们参加诗词会,你们少不得要作陪,这里就是你们玩乐之处。”
小环没想丫头们也可以交朋友,瞧这些丫头,个个打扮精干,头上的首饰也都不差,瞧来真是出身商贾。
侍线低声道:“小环姐姐,你先介绍吧。”
小环福福身,“小女名唤小环,其实……我是沈元娘的侍女,我家大姑娘给五姑娘新买两个侍女,说她们还对沈家规矩不熟,就让我先服侍五姑娘。只等两个侍女调教好了,再让她们服侍五姑娘。”
她和这些侍女是不同的,她只是暂时服侍沈容。
丫头们一听到“沈元娘”几字,有惊诧的,有意外的,还有的则露出几分讨好巴结之意,二品重臣家的嫡女,还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女,巴结上这么个小姐,自家小姐也有脸面,没想这个瞧着打扮寻常的侍女,居然是沈元娘的丫头。
侍线亦福了福身,道:“小女唤作侍线,服侍的侍,针线的线,是沈八娘的侍女。”
立有一个紫褂少女过来,“我是卫国公府梁家二房的庶女梁九娘的侍女灵雀。昨儿听我们九姑娘说,今儿要来两位新入社的贵女,你家姑娘与我们姑娘是一个组。”
小环不解。
绿褂侍女道:“灵雀,就劳你与她们说说桂花诗社的规矩。”
灵雀应答一声“是”,拉了小环与侍线坐到东边的桌案前,轻声道:“桂花诗社创建者是当今的丽昭仪娘娘,之后一直由万家姑娘们担任诗社社长,而今是京城三大女子诗社之一。因诗社成员有一百八十多人,下面便分了几个组,每个组有十五到二十人不等,分富字组和贵字组,富字组都是出名富贾家的千金,贵字组则是官宦千金。沈五娘、沈八娘皆被分到了贵一组。”
一侧又坐了三个侍女打扮的,道:“我们姑娘也在贵一组。”其中一个笑盈盈地道:“我是京城府尹张四娘的侍女甜儿。各诗社因分了组,我们自来也只与本组侍女交好,但姑娘们若遇到投缘的,也会与其他组的成员交好。”
又有一个红褂侍女道:“我是兵部右侍郎刘三娘侍女顺顺。”
其中有个侍女颇是得意地道:“我们贵一组,全是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
灵雀继续道:“贵一组是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还有贵二组,乃是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千金。再有富一组,里面的姑娘个个家里拥有千万家业;富二组略次些,富字有八组,诗社之中统共有十个组,每次活动,皆由组长通晓各组成员。”
小环扫视了一下四周,“我们组的人还没到么,现在就我们六个?”
灵雀有些伤感地道:“原有九个人,梅四娘订了亲,正在家里绣嫁妆,八月就要出阁,退了诗社;冯三娘的父亲去岁秋天到江南赴任,带着她一道去了江南;又有姚元娘正月十八出阁,嫁去咸城。”
难怪九姑娘哭着闹着都不进桂花诗社,原来进来的官宦千金都是庶女,这五品以上官员千金进来的只得寥寥可数几人。贵二组是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千金,只怕都是庶女,富字组有八个组,全都是富贾之女。
顺顺笑道:“不过今年多了你们,我们很高兴,往后一到诗祠会,我们可以聚在这里玩闹闲话,最是有趣。”
侍线早前还想,如果她们到了,那些富贾家的侍女许是要过来巴结讨好,可根本就没有她猜想的这些状况发现,各组的人只与本组的侍女说话,说闲话的,嗑瓜子的都有。
灵雀道:“我们贵一组的侍女,是大家轮流服侍茶水的,这一轮已经开始,我看就轮到顺顺后便是小环,然后是顺顺。”
侍女们用茶水吃饭,每组都派一至二个人去大厨房取食,其他时候需开水,也是由值日的侍女去打,也可以自己带茶点来吃。
赏音院里,侍线小环与贵一组的侍女打成了一片,很快有说有笑起来。
*
沈容与沈家薇则进了千诗厅。
千试厅里,分区域坐着一百多个衣着各异,打扮各异的姑娘,或浓妆艳抹,或清扫蛾眉,环肥燕瘦,春花秋月,这里皆有。
“小女礼部左侍郎嫡次女沈五娘(庶女沈八娘)前来叩门拜社!”
这规矩,是沈宛告诉沈容的,就连沈家薇也听说了京城诗社入社的规矩。
这千诗厅设计得很是巧妙,里头很大,就像是一个偌大的会议室,又划分了十个区域,每个区域之间木有半垛青纱木墙相隔,青纱之上绣有花鸟山水图案,每一区域又饰成不同的颜色,贵一组,是紫色;贵二组是蓝色;再是富一组红色、富二组青色、富三组粉蓝;富五组浅绿、富六组粉红色、富七组粉蓝、富八组再是浅绿。
花木正中坐的是社长万三娘,副社长孙元娘,
每一区域大小一样,只以不同颜色装点标注,这与幽兰诗社完全不同。
贵一组里排了两排桌案,所有贵女盘腿坐在铺团上,地下铺着蓝墨底坠富贵纹的地毯,地毯却是统一的颜色。
万三娘道:“二位贵女入社,是瞧得起我们桂花诗社,可我还是很好奇,沈五娘的胞姐沈元娘乃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女,无论学识才华少有人及。今年又是女子诗词会的状元,你若想入幽兰诗社,若让沈元娘引荐并非难事。”
难道要她自己说:我不去幽兰诗社,是不想学吟诗诵词,无病呻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探消息,谋学赚钱手段,让自己变得强大?
不!不能这样说。
沈宛对身侧的沈家薇道:“八妹,你来答。”
沈家薇倒吸了一口寒气,这里面的姑娘真多,有一百多个,只贵组人略显冷清,再是富一组人少,其他各组都有二十个左右的人数。
沈家薇答道:“我五姐姐说,如果她入幽兰诗社,就不能带着我,她想陪我一起进桂花诗社。”
竟是这原因。
梁九娘问道:“沈五娘真是姐妹情深,为了沈八娘便放弃进入幽兰诗社。”
“于我来说,幽兰诗社也好,石榴诗社也罢,都是一样的女子诗社,若能与八妹一起入社,也是一件趣事,他日追忆过往,定是我们姐妹一生中最美好的风景。”
万十七娘道:“沈五娘话虽如此,我等听闻,很是感佩你与庶妹之间的姐妹情深。不过入社还有规矩,我就出一个上联,只要沈五娘能对出来,今日就算过关。”
万三娘面有些紧张,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你莫出太难的。”
万十七娘答道:“三姐姐,下联一日无人对出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你何苦与三哥滞气,不过游戏之作,从去岁夏天,你就闹到现在。”
万十七娘再不作声,而是朗声道:“甜瓜切皮,分成两片玉玻璃。”
音落时,两侧的姑娘开始小声议论,又有人冥思苦想。
沈家薇有些紧张,入社不是都是作诗填词的,怎的今儿一进来就对对子,她是会对,可这对子有些难,瓜对花,想不到,就在她琢磨之时,只闻沈容对道:“炒豆捻开,抛下一双金龟甲。”
万十七娘眼珠一转,那东南角上,正在起楼,是要起一座三层赏景楼,虽然这里有三亩大小,可万家还是觉得小了,“地楼上起楼,楼间无地。”
沈容垂眸,“天井中开井,井中有天。”
周围立时传出一阵惊叹声:“对得好公正。”
“这可是沈元娘的胞妹,有那么一个出色的姐姐,定也是不差的,否则社长怎么会破格接受入社。往年在开社日后的投帖,可是都移到第二年再考校入社。”
梁五娘道:“鲤鱼寨鲤鱼跃龙门,年年有鱼。”
沈容想了片刻,这对子,她穿越前曾在一本集锦上瞧过,“观音阁观音赐祥地,岁岁福音。”
万三娘起身,“沈五娘,请入贵一间入座。”
沈宛点了一下头,坦然大方地进了贵一间。
万三娘见沈家薇一个也没接上来,朗声道:“取笔墨,请沈八娘作一首即兴诗词。”
沈家薇心下松了一口,握了笔,在纸上写下昨儿沈宛给她写的诗,众人看罢,沈家薇就算过关了,也一道坐到贵一间。
因沈容是嫡女,当坐第一排,沈家薇便与另四人坐了第二排。
万三娘朗声道:“今日诗词会,与往次规矩一样,在今日未时一刻前把诗词交上来。现在自由活动。”
这就结束了!
沈容有些意外。
万三娘离了正中的桌案,与万十七娘、梁五娘走近她,福身道:“见过沈五娘!”
沈容一一还礼,对身后的沈家薇道:“八妹妹,你善作诗词,我就不作了。”
沈家薇支吾了一下,“可是……”
“往后都是你作诗,就这么定了。”
什么定了,这分明就是吩咐的语调,根本不是商量。
沈家薇嘟了嘟嘴,想到自己还有一首沈宛给的词没写出来,也只能背出来充数了。
几人率先出了千诗厅,立在园子里,一边走一边说话。
“沈五娘,你素日在家一般做甚?”
“家里有女先生,每日上午要学规矩礼仪,还要学琴艺书画,下午时就看些传记野史,或是与家中姐妹玩闹一番。万三娘,我与你们说实话,你们今天幸好考校我对对子,我也就只会对对子,要是作诗填词,我姐姐就没瞧上眼过,就连这弹琴书画,也是被姐姐管束着才勉强能够见人。”
万十七娘惊了一下,“你居然不会作诗填词?”
沈容信誓旦旦地道:“我真不会,上个月姐姐让我作一首杏花诗,我憋红了脸,‘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沈容故意扮出单纯可爱的模样,我姐姐一听,立时就给我一枚爆栗,‘再给我数花瓣,今儿抄十遍女德’我一听急了,连忙道‘飘入丛中瞧不见。’这才算过关了。
我只会对对子,但我八妹妹会作诗填词,这不,拉着她进桂花诗社。我听说桂花诗社里,只有一项才艺就可入关,其实要说才艺……我琴艺还算不错,好像比对对子拿得出手。”
她可不要被逼着作诗填词,她实在不会。
若再让她对对子,万一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她可对不上来。
所以,她还是说自己的琴艺好。
有前世的记忆,还有穿越前的记忆,想来弹几支曲子还是不错的。
万三娘意味深长地看着万十七娘。
万十七娘此刻面有恼容,不,更应该是惊色:这丫头居然说她不善对对子,她会弹琴,她想破脑袋大半年对不出来的,今儿就被这丫头对出来了,她对对子的才能不是很厉害。如果这都叫不擅,什么才叫擅。
梁五娘笑道:“沈五娘,你倒实在,自己说自己不会。”
“不知为不知,做人当诚实。我本不会诗词,只会弹琴,勉强会接对子,字也是马马虎虎能见人,还有丹青画作难入目。姐姐说,三大女子诗社里,唯桂花诗社会授人才技,我就乐了,越发想和八妹妹进来……”
万十七娘、梁五娘都是十三四岁模样,唯有万三娘瞧上去得有十八、九岁,这么大年纪还没出阁,着实有些奇怪,但沈容不能问。
张四娘与刘三娘带着沈家薇从千诗厅里出来,手里拿了两首诗词,近了跟前,问梁五娘道:“组长,你看两首词哪首更好?这首是杜元娘所写,这首是沈八娘写的。”
梁五娘接过,权衡一番,“沈八娘更胜一筹,情物相融。”
沈家薇见自己的得胜,喜难自禁,心里暗道:长姐怕让人瞧出,还故意往差里里改了一番,没想就是这样也能得胜,越发佩服沈宛的才学。
梁五娘选定沈家薇的词作,交给了万三娘,领了几人去衿贵院。
衿贵院是给官宦贵女备的院子,中间有一道墙,分为东跨院、西跨院,东跨院是贵一组所使,西跨院归贵二组贵女使用。院子比沈家薇在家里住的双喜阁还好些,布置得极是雅致,中间有两间正房,一作花厅,一作书房,东厢房是四间厢房。
梁五娘道:“沈五娘、沈八娘,第二间是你们姐妹的小憩院,若是累了可在里面小憩,亦可置一身换洗衣衫搁放在里面。”
梁五娘是组长,她单独一间。
杜元娘、刘三娘合用一间,张四娘又单独一间。
沈容面露惑容,“梁五娘是累了么?”
梁五娘笑道:“我是怕你们姐妹累了。”
“素日你们在这儿作甚?”
“除了是一月一次的大诗祠会,我们要一起玩闹,素日的小诗词会,一个组交一首满意的诗词上去,其他时候,姑娘们聚在一处或讨论琴棋书画,或学习厨艺女红,亦有交流旁的主持中馈、打理嫁妆田庄铺子的。”
三人进了花厅,花厅分大花厅和小花厅。
梁五娘道:“若你在这里结识了交好的姑娘,可领她到你屋里说话。大花厅是我们组里一起议事、学习之地。”
沈容答道:“谢梁五娘!”
“我是组长,告诉你们这里的规矩,是我该做的。”
沈容孩子气地道:“若能天天开诗社就好了,我喜欢这里,比在家里跟女先生学有趣多了。”
梁五娘笑了一下,并不接话。
贵一组只得六个人,还得算上沈容姐妹二人,沈容进了书房,将里面的书瞧了一遍,还真寻了本自己感兴趣的。
梁五娘拿了本书坐在案前读,张四娘站在门外:“组长,她们都两人一个房间,为何我一人住,你能不能给我换一间。”
梁五娘问道:“你问问其他人,可愿与你换房间。”
沈容忙道:“组长,我可以与她换,我爱看书习字,没多少时间陪八娘,如果有张四娘和她作伴说话,她也能解闷。”
第110章桂花诗社
张四娘眼睛一闪,“也不用搬来搬去的麻烦,让八娘与我同住一个房间就好。”
沈家薇正在打量她与沈容的房间,房间有二十来坪,里面放了两张床,挂有床纱,有衣橱、箱子,甚至还有桌案,一个半圆屏风里摆有浴桶和带盖的恭桶,沈家薇暗暗吃惊,看了眼桌上放的花瓶,握在手里,发现极是官窖汝瓶的,便是沈家也只得老太太、大老爷、沈宛屋里摆有这等上好的花瓶。她用手捏了一把花瓶里的绢花,这种逼真的绢花也是极值钱的。
张四娘去唤沈家薇,沈家薇听说是沈容答应的,就跟张四娘进了那间屋子。
张四娘道:“那个衣橱是我的,另一个你可以使。沈八娘,下次来时,你可以带一些换洗衣裙来,可以放在里面,若有贵重物件,就买一把大锁,将物件锁到衣橱里。”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衣橱,“看到小抽没,那是暗盒,可以放女儿家的脂粉、首饰。”
沈家薇问道:“旁处也与我们一样?”
“不一样的,衿贵院的西跨院住着贵二姐的贵女,她们是三个人一个房间,我前年进来时,听说里面还有人是四个人一个房间。她们最是羡慕我们这边,可桂花诗社有规矩,不得乱了规矩,什么身份就住什么地方。
富一组,一个房间住两人,这些姑娘家里是皇商、各地的首富,或是出名的富贾;富二院富三院一个房间住三人,富四至富八院则是一个房间住四人。”
沈家薇道:“我看旁边还有一座小院。”
“是社长与副社长的院子,万十七娘也住在那里,她可是给我们桂花诗社挣了声名,算是诗社的功臣。”
桂花诗社是大周富贾万家姑娘挑头,第一位诗社社长传闻是宫中的丽昭仪,她最善长跳《琵琶舞曲》,也因才名、美名远播,被当今至德帝选入宫中,赐封为丽昭仪。万家也因家里出了一个当今皇帝的宠妃,从皇商入仕,万家更有好几个子弟在朝为官,故而万家并不是单纯的官宦人家,也非寻常的富贾。
今日在路上,沈容就对沈家薇道:“到了那里,若有与你大小差不多的,你与她多打听,我比你大,问得多了,怕是人家厌烦,你去问最合适。”
沈家薇想着沈容带她投帖,就入选了,往后她多了一个去处,总比止步后宅要强上许多。
沈容因念着初来,得装几日乖巧,便认认真真地读书习字,看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请教梁五娘。
习了半个时辰的字,沈容取了书架上的琴,小手一拨,音色不错,虽不是名琴,却也是上等好琴,学着沈宛教她的样子,端坐琴前,弹一支简单的小曲,弹完之后,她试了又试,决定弹高难度的《春江花月夜》初时有些生疏,等弹到第三遍时已熟络许多。
琴音阵阵,声声悦耳。
张四娘问道:“沈八娘,我听的曲子多了,可这支曲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沈家薇道:“这首曲子名叫春江花月夜,是我长姐在咸城琴艺赛时夺魁的曲子,近来长姐教五姐姐弹过几回。”
离衿贵院的桂香院,万三娘姐妹不由得侧耳聆听,每次诗词会,她们姐妹要将这些诗词抄录下来,还要处理一些诗社的琐事,比如哪里要添笔墨纸砚,哪里要添摆件等等。
万十七娘道:“沈五娘说她琴艺好,莫不是她在弹。”
万三娘道:“这支曲子很特别,我从未听过,难道是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等琴韵,是个心胸宽阔之人。”
声声悦耳,宛转动听,仿佛是月下的春江潮水起落,意境悠美,仿若展现给闻者一幅幅画卷。
衿贵院西跨院里,亦有几个官家千金在聆听,这里有几个八、九品小吏家的嫡女。
几个人低说议论,待通过侧莲墙洞往东边一望,看到坐在案前的沈容,先是有些吃惊,很快就释然了。
“沈五娘为了她庶妹不去幽兰诗社来桂花诗社。”
谁能去更好的,为什么要屈就入最差的诗社。
人家姐妹情深,但不就是个庶女,谁会把庶女当回事。
西跨院里,交好的几个千金都是嫡女,她们几乎很少与旁的庶女说话,骨子里还是将嫡庶有别分开的。
喜爱琴律的姑娘还真不少,万三娘便是一个,待沈容弹罢,她们还想再听,沈容却将琴搁回原处。
“洛城首富之女金三娘前来拜会沈五娘!”
沈容面容上掠过一丝得意,她就知道总会引来一个。
“金三娘请进!”
沈容迎了出来,看到一个着紫袍的少女,瞧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张容长脸蛋,柳叶眉,樱桃嘴,正是时下大周标准美人的模样,行了半礼,“金三娘,我初入桂花诗社,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你来得早,还望你多多教我。”
“沈五娘客气。”
沈容道:“去我屋里说话,原是与我妹妹同住,可张四娘一个人住怕,我让妹妹与她同住。”
“沈五娘真是好性儿。”
“我长姐还时常训我,说我十一岁的人,只得七岁的性子。”
金三娘是被沈容的琴音吸引来的,她是家中的嫡长女,上头有一个嫡兄、一个庶兄,父亲虽是洛城首富,却也是皇商,专供布匹,她家在江南便有自己的织布坊,还是千名织娘的大作坊,她父亲是家中嫡长子,掌理金家家业,又有三个叔父,各掌一方的生意。
两个人坐在屋里闲聊起来,沈容去花厅红泥炉子上提了茶壶,在屋里寻了一遍,发现了一小包的茶叶,案上倒有一碟点心、一盘果子。
金三娘道:“沈五娘怕是不知晓,初来的新人只供一日,往后再来,休憩屋里的茶点得自己预备带来。”
“我们不交年资?”
“年资?”金三娘愣了一下。
沈容解释道:“就是一年交一次资费,幽兰诗社就交资费,一年一百两银子,用来在诗社会时买果点等物用,还有所备的纸笔墨砚也是要用的。”
金三娘不屑地道:“这一些子果点笔墨能有几个钱,诗社里出了诗集,不都赚回来。”
“桂花诗社不收年资的么?”
金三娘道:“我是六岁入的诗社,从未听说收年资的事,万家乃是大周十大富贾之一,他们可不差这二三千两银子。”
因为二三千两银子反倒被人小窥了去,万家才不会收。万家既然能让自家姑娘办诗社,就出得起这笔银子,再说桂花园,一年赁出去也得一笔银子。
“二、三千两?”
这里的人可比幽兰诗社多多了。
沈容在脑海里兜了一圈:三人吃饭与十个人吃饭,若计算成银钱,你会发现,十个人与三个人的相差不会太多,从计取成本上说,不过是增加的量而已。
金三娘道:“一个收上十来两银子,这不是打万家的脸面,出了诗集,天下的学子可有不少会竞相来买。与我们同组的颜元娘,她家就是专做书印生意,能把书销售到天下各地,不仅是大周,北齐、西凉、高丽、瓦刺都能送去。”
若说名气,桂花诗社在大周的名气不及幽兰,在大周以外,桂花诗社的名气在幽兰诗社之上,着实是因为桂花诗社年年都出诗集之故。
沈容心里不由小小地激动了一把,看来她的选择还真没错,若是与富一组的姑娘们做上朋友,她就能做生意,还能通过她打听各行各业的动向。“好厉害!”她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我外祖父也是做生意的,以前听我娘讲,他的生意也做得极大,是专跑海外生意,能穿过大海去好多有趣的地方,在海外还有别的国家,有金发蓝眼的,还有银发碧眼的……”
两个人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天南海北地说了起来。
金三娘也听得很是认真。
她们在里面聊,沈家薇拉了张四娘坐在沈容的窗下听她们说话,张四娘担心地道:“沈八娘,这样真的没事?”
“是我长姐吩咐的,长姐说我五姐姐有时候闹腾起来比男儿家还皮,让我盯着她些,别让她惹出事来。”
张四娘将信将疑,不过,沈容说的那些事,在她们听来很是有趣。
沈家薇很是慎重的道:“好四娘,可千万另让我五姐知道,要她知道长姐让我盯她,她回去又要和长姐怄气。”
张四娘迭声道:“你放心,我明白。”
两人说到兴致处,金三娘便与沈容一道嬉笑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倒是说得熟络。
不多时,便近晌午时分,灵雀带着小环、侍线二人过来送午饭,这是从大厨房那边按份例取的。
“每次姑娘们会在这里用午饭,午饭的定例是照着各组的人头分派,六菜一汤,配米饭馒头。若是有姑娘吃不惯,可令丫头去桂花茶园订餐,桂花茶园的婆子丫头就会送进来。每次轮到我们侍女值日,就要负责给姑娘们取饭送饭,一个人肯定是拿不走的,但可以唤两人帮忙,都是一个组的,大家都很好说话。”
三个丫头一前一后,灵雀与小环提食盒,侍线则提了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一桶米饭。
侍线快奔几步:“灵雀姐姐,我们是不是忘了带碗筷。”她似后知后觉一般。
灵雀笑道:“不用带碗筷,旁的衿贵院里都有呢,花厅里有个橱柜,里头放的就是碗筷,待姑娘们用完,我们得将东西送回去,我们洗好后,放在大厨房里我们组的碗柜里。待下次要用前,我们会像今日这般去厨房,用开水再烫洗一遍,如此就可以给厨房用了。”
小环也觉长了见识,这里完全和幽兰诗社不一样。
幽兰诗社很美,可那里才二十多个贵女,里面有单独的小厨房,亦有小憩室等,可这里却有一百八十多个姑娘,即便是晌午,还有姑娘坐在凉亭里玩闹说笑,树下还有姑娘在做女红。
侍线道:“灵雀姐姐,你一直与我们一起,那些碗筷是几时洗的?”
“只是值日的我去洗的。”灵雀笑了起来。
贵一组若有新人进来,她总要重复上一遍,告诉姑娘们的侍女往后要如何做。
侍女与侍女之间可以做朋友,姑娘们也是朋友。
灵雀进了东跨院,“姑娘们,用晌午了,今儿是红烧鱼、油酥排骨、香辣鸡块、麻辣牛肉,再炝炒小青菜、凉拌香椿,豆腐白菜汤。”
她一面说着,一面报出菜名。
刘三娘在一边叫嚷道:“我今儿一点都不饿,你们吃吧,我要回屋睡觉。”
杜元娘打趣道:“你在家没睡好么?”
“我大姐姐要绣嫁妆,拉了我去帮忙,昨晚绣到快四更呢。”
刘三娘亦是家中的庶女,她说的大姐姐才是刘侍郎的长女。
沈容听到这儿,问道:“石榴诗社的刘元娘,不会是你大姐姐吧?”
杜元娘吃吃笑了起来,“沈五娘,那是她大姐姐,原想一过诗词会就辞社,没想出了那事。”
金三娘道:“沈五娘,我得回富一院。你午后可小憩?”
“有幸结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我舍不得睡,你用了午饭,记得过来与我说话。我们继续切磋音律。”
金三娘连连点头。
小环好奇地伸着脖子,见金三娘消失在门外,轻声道:“五姑娘,你可是官家千金。”
她没说后面的话,不就是告诫沈容不要与金三娘交往,官商有别,就是官宦之家也不会与商贾之家通婚。
沈容恼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朋友只问真心,休再说这样的话。”
午后,金三娘来了,还带了一个额黄春裳的少女来,瞧上去有十四五岁模样,据金三娘介绍是她表姐,家乡是江南人氏,姓田,人唤“田二娘”,是扬州富贾之女,家里是做脂粉生意的,也爱音律。
沈容把书房的琴抱出来,先是金三娘弹了一曲。
只是一曲很简单的曲子,沈容微蹙眉头,这真是琴弹得好?怎么感觉连她这个二灌水都不及,沈容怀疑金三娘与她结识的真正目的。
沈容的琴艺得授于沈宛,她用心学琴,只是喜欢音律,穿越前她就是个麦霸,爱听音乐,从轻音乐到乡村音乐,再到流行音乐,都得她的喜欢。在疲惫的时候,听轻音乐;在喧嚣和烦燥的时候,她就听乡村音乐;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她就听流行音乐,随曲子哼唱,学会新曲子就改成拿着麦霸高唱。
这,大抵是她用心学琴的原因。听不成音乐,只能自己弹来听听。
金三娘问:“沈五娘,你以为如何?且说实话。”
沈容问道:“你能再弹支旁的曲子么?”
金三娘“哦”了一声,重新又弹了一曲,比上一支略繁复些,如果弹琴分几种级别,金三娘的琴艺就当是小学三年级。
沈容道:“你学了多久?”
“我六岁开始学的,到现在六年半了,我娘夸我弹得越来越好呢。”
金太太夸金三娘的琴弹得好?这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琴曲没有一点琴韵不说,就是稍复杂的曲子就弹得干瘪无味,还弹得时不时错上一个音,又或是时不时断断续续。
沈容定定地看着金三娘的眼睛,“你学琴偷懒没用心吧?”石氏在世时,让教沈宛的先生也教她,可她根本坐不住,石氏一过世,家里辞退了琴棋先生,只留了私塾先生,别说教她,便是沈宛都搁下了,可沈宛却一直坚持不懈的练习。
金三娘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道:“我指头短,早前换过六个琴艺先生,她们都说我不适合弹琴。”
她的手指着实比较小,属于娃娃手类型:指指短,小手胖乎乎的,虽是十二三岁的少女,可手却生得如七八岁女童,皮肤倒是极好的,只这么小的手,用来弹琴,着实不好。许多教琴、授琵琶的师傅,都愿意挑手长得纤长,手指漂亮的学生来教。
“为什么一定要学弹琴,你也可以学吹塤、吹笛,不在乎样样会,但求一两样精就可。三娘,指头短不是你的错,选择乐器就是你的错。”
金三娘一本正经地道:“可我就喜欢古琴,旁的都不喜欢,每次听到有人琴弹得好,我又羡慕又敬重,就像沈五娘你的琴就弹得好,比我弹的还好。”她现在已经认定自己的琴艺是属于“弹得好”的类型。
沈容道:“若是如此,你就让你娘请乐器大师另给你打一把专用的琴,这把琴是按正常人的指头来做的,你生的是娃娃手,拨这琴弦无力,又或拨用的力道不够,皆让琴曲失了本色。”
金三娘如梦初醒一般,“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打造一把特制的琴。”她翻看着自己的手,拉起沈容的手一比,“你明明比我还矮些,可你的手指比我的还长,哇,你手长得好漂亮,要是我的手也长得这样就好了。我娘说,我的手长得像我外婆,说这种手肉乎乎的,最有福气。”她先是有几分气馁,只片刻,便夸自己的手生得有福气。
沈容又让田二娘弹了一曲。
田二娘选的是高山流水,曲子很熟稔,几乎没错一个音。
沈容道:“田二娘的琴技熟稔,弹得真美……”
田二娘道:“我听了你的琴音,很有琴韵,韵味便是音魂,这是我没有的。”
沈容道:“你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就要想着,你看到了巍巍大山,亦看到奔腾的江河,你才幻想,才能将神倾注指间,你都没看到大山江河,又怎会有人听到。”
田二娘佩服状,立时觉得寻到了知音,“要不我再试试。”
一曲弹完,沈容道:“比前面弹时好了一些,你是不是只想到大山?为甚我听到江河那段,看到的还是大山?”
田二娘立时石化,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容。
金三娘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悠,“你怎了?”
“沈五娘说得太对了,我……我刚才只想到山,我虽来自江南,可只见过山,没瞧过水,我是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
她想像不出沈容说的江河。
沈容也会自己的感觉惊得乍然,原来感觉如此精准,她笑了又笑,“得空的时候,可以出城走走,看看山,看看水。”
闭门造车,就算本事再大,到底失了几分心境与真实。
田二娘道:“我娘不许我出门。”
她们是深闺千金,就是走几步都有一大群的婆子丫头跟着,半点都不得自由,更要守各种闺训,又哪里能由得她们去自己想去之处。
金三娘低声道:“她有个弟弟,三岁时落水没了,她娘就总是告诉她,不许去水边玩。”
沈容有些伤感地道:“我有个哥哥,三年前落水没了……他读书很厉害,不比我长姐差……”
几人一时间心情怅然。
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未成年便意外早夭,这就牵扯着后宅的阴私。
田二娘岔开话题,“沈五娘真厉害。”
“与长姐相比,我这点才艺都不够看,我只想着,有一两样能拿出手就行。”
她来桂花诗社,就是为了打通门道做生意,她要做的是大生意,而这里云集的都是富贾家的姑娘,认识了她们,就能了晓天下各地的生意途径。
“你的对子也厉害!”
“不如我弹琴好,我想只要我经常练习,定然可以更好。”
三人在屋里说了一阵琴艺之事,过了未时三刻,就该各自回家了。
这一日,沈容因结识了新的朋友,心情好,信心高涨,顺着时间推移,她会结识更多的人,届时,她会做更多的生意。
*
回到沈府时,沈容只感觉到一种压抑:守门的婆子、门子,一个个板着脸;进了二门,迎面遇到厨房里的下人,一个个亦都全无喜色。个个如丧考妣,用这话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莫不是家里出事了?此念一闪,沈容去了漱芳阁,刚入院门,就唤道:“长姐,我回来了!”
石妈妈迎了过来,笑盈盈地道:“五姑娘来了!”
沈宛眸含笑意,掩都掩不住,面含春风,就连眼波都多了两分情意。
沈容问道:“长姐,是不是府里有事?我和小环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府里怪怪的,下人们都没一个欢喜的,倒是石妈妈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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