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护城河上的花船内早早地便亮起了烛火。紫禁城内,又是一番歌舞升平。幼帝登基三年,得齐王沈言璟辅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今年中元节更是从域外购进了大批的烟花已备庆祝。
连翘爱玩儿,今日更是带了新簪花,老早的便攀在门口上巴望着了。柯暮卿不喜热闹,见医馆没什么客人了便要起身离去。
连翘紧忙道:“中元节哪有不逛花街的?柯公子家乡离得远,不如就同我家小姐凑在一次过好了。”言罢,她牵了牵陆千凉道:“小姐,你说句话啊。”
“啊?”陆千凉一晃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应道:“可是今晚我约了人啊。”
连翘嘴唇动了动,显然没想到她会约柯暮卿以外的人,只得又戳了戳沈宣:“小姐约了人,咱们一起去?”
沈宣叼着根狗尾巴草,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今儿我也有约了。”
连翘立时炸毛:“你有什么约啊!你又不能约姑娘,还不如同我们一起出去逛花街呢!”
沈宣静静地望着她,不置一言。陆千凉见他情绪不对,紧忙拉了连翘,不让她再说下去了。男子的隐疾就算是可以自己自嘲,被别人说起也是会恼的,更何况像是沈宣这等身份的人呢。
连翘抿了抿唇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再应声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柯暮卿回府。陆千凉记得沈言璟的邀约,便叫连翘先回去。沈宣坐在阴影之中,不知从哪儿便出来一盒月饼分给几人。
陆千凉取了一块儿,没敢咬,先是问道:“你这月饼,该不是莲藕馅的吧。”
沈宣一笑:“老大,你可别笑话我了。这月饼是我在集市上买的,黑芝麻馅。今天你们要么回家,要么应约,还不准我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了?”
陆千凉这才放心的咬了一口,连翘也取了一块,咬了一口紧忙找痰盂吐掉:“沈宣!你不是说这月饼是你在集市上买的么!你告诉我哪家的店铺卖黄莲馅儿的月饼!”
沈宣捶地狂笑,突然起身伸开手臂,对她说:“给我抱一下。”
连翘一怔,想也不想的便踹了他一脚:“玩什么煽情啊,谁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言罢,便被沈宣揽进怀中,狠狠地抱了一下。
抱过了连翘,他又抱了抱陆千凉柯暮卿与两个医馆里的小厮,转身回房睡觉去了。他今日情绪颇有些不对劲,陆千凉想要去问候一声,想到今日是中元节,他却不能归家,便也释然。
走了连翘与柯暮卿,空旷的医馆里便更显得寂寥了。
此时灯火熄了大半,厅中倒是没有外间儿亮堂了。幽暗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摇摇曳曳,像是无根的飘萍,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陆千凉向来受不住这样的寂寞,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置于冰雪之中的炭火一般,迟早会被这孤寂的夜消磨个干净。她也是傻了,沈言璟叫她等,她便真的独自留在此处等他。今日皇宫内定是要宴饮群臣的,他怎么有空出来找她?
陆千凉摇头一笑,咬着沈宣刚分给她的月饼转身走出了医馆。
街巷上没什么人,想是都去主街看花灯了,比之那一处的明亮,这条街巷的光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她蹲在门口啃着月饼,望着对面棺材铺挂的白灯笼,想着吃完了这块月饼就走,不等他了。
中元节万家灯火,大红灯笼高高挂,就只有对面儿的那一家依旧挂白灯笼,真是晦气!陆千凉舔了舔嘴唇,远远的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歌舞升平,盛世年景,也不过如此吧。
先帝迎娶皇后之时,曾在皇宫之中起筑一百零八级长阶的观星楼。闻说那一日天象奇特,天幕极低,伸手便能触到星星。是以,观星楼还叫做摘星楼。
此时,观星楼上正高高悬着一只硕大的金红色花灯。每年中元节,皇宫内文武官聚集。文官饮酒看花行酒令,武官摘星捉月点花灯,那灯里置了柴油,谁第一个攀上去放飞了灯便能得到陛下赏赐。
想她刚嫁到京城的第一年,先皇还在世,也是置了这么大的花灯。她想要去点,可皇室的女儿家都是谦和守礼的,就这么冲上去多没规矩?
沈季平看出她的所思,便拉着她去点花灯,他生的好,纵使是已经娶妻也被不少的人惦记着。他武功也好,是以那百级长阶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眼看着那花灯便要被他点燃,却半路杀出个沈言璟,踏着诸多抢灯武官的肩膀三两步踏上高台,点了那花灯。
犹记那一日,灯火明亮。他单手擎灯,高立于摘星台上,放飞了那只她心心念念想着的灯,一脸欠揍的表情问她:“你想要?”
她也硬气,撇了嘴摇头。
沈言璟一笑,下方诸多女子低呼出声。他手掌一扬,花灯飞向无垠的夜空:“想要我也不会给你。”言罢,转身掠下高台,又不知从何处摘了多花簪在前来给他倒酒的小宫女的鬓边。
那些年,他们还那么年轻,未曾沾染权力欲望,有的只是恣意的玩闹与欢喜。
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手中的月饼已经啃完,陆千凉将最后一点扔进口中,嚼了嚼咽下去,顺便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她起身,点燃了两盏灯挂在门边,转身去锁门。
他没有来。
不知为什么,陆千凉心中竟松了口气。他不来,她便不会觉得难堪,便不会有对沈季平的负罪感。或许这也是件好事吧,大门落锁,她握着铜锁长叹,摇了摇头。
蓦地,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她。
淡淡的龙涎香并不恼人,黑色的衣袖交叠着,双手交握揽着她的腰部。沈言璟似是急忙赶来,语声还带着疾行而来的喘息,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似是抱住了世界。
“千凉,我以为你不会等我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