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去探看祭牙,必然也在祭牙的营帐之中,祁律径直往祭牙那面儿而去,路上竟然碰到了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手中托着一只药碗,原是去给祭牙端药去了,祁律便说:“郑国公孙,帐中可还留了什么人?”
公孙子都说:“太傅放心,天子正在帐中。”
祁律点点头,两个人便一并子往祭牙养伤的营帐而去,还没进营帐,便听到“呜呜呜——呜呜——”的哭声。
祭牙竟是又哭了!
祁律赶紧掀开帐帘子,一眼便看到了祭牙与天子,姬林坐在榻边上,正在陪祭牙“顽耍”。
且说姬林从膳房出来,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烤鸽子,他来到祭牙的营帐坐了一会儿,公孙子都要去取药,嘱托了姬林照看一会儿祭牙。
公孙子都一走,祭牙便不老实了,一会子说要找娘亲,一会子说要找爹爹,就是不找天子。姬林脑补着娘亲是祁律,爹爹是公孙子都,登时肚子里又酸得很。
祭牙不老实,倘或乱动,会撕裂伤口,姬林只好陪他顽耍,随手拿了一只竹简过来,两个人便顽了起来。
祁律走进来,正好看到姬林手指简牍,天子容貌俊美,身材挺拔,坐在榻边,手里还拿着简牍,简直便是一幅风度翩翩的美景。
然……
姬林对祭牙笑着说:“你可识得这个字儿?”
祭牙如今的神智只是个小孩子,连人都认不清楚,更别说认字儿了,苦恼的摇摇头,姬林笑了起来,说:“你连这个字儿都不认识,是寡人赢了,快来,让寡人弹脑门儿。”
姬林说着,也不客气,“啪!”一声弹在祭牙的脑门儿上,祭牙的脑门红彤彤的,一看便是已经被弹了好几下,这必然不是第一次。
祭牙疼的“啊!”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脑门,嘴里立刻哼哼唧唧哭了出来,又见到“娘亲和爹爹”来了,那委屈更是翻滚着往上拱,立刻“呜呜——”的哭了出来,嘴里喊着:“娘……娘亲,呜呜——疼!”
祁律当真是没辙了,天子说去探看病患,没成想却在这里欺负病患,趁着祭牙神志不清,简直便是公报私仇,看看祭牙这脑门子红的,不知道弹了多少下。
姬林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把简牍一扔,双手一背,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弹了祭牙脑门一样。
祭牙哭的可凶了,祁律赶紧哄着,尽量把声音放的很轻很轻,说:“乖,不哭了,乖乖。”
祭牙窝在祁律怀里,他身上骨折很多,还下不来榻,赖在祁律身上,看的姬林莫名火大,只不过刚才的确是姬林把祭牙给惹哭了,倘或说出去,也不是甚么光彩的事儿,如今只好“忍气吞声”了。
祭牙使劲嗅了嗅鼻子,似乎闻到了香味儿,睁大了眼睛,瞪着一双好奇宝宝的大眼睛去寻找,肚子发出“咕噜——”的叫唤声。
祁律赶紧把鸽子汤小馄饨端过来,笑着说:“律今日一早便熬上了这碗鸽子汤,弟亲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吃鸽子汤是最滋补的,还有一些小馄饨,汤汤水水的也好消化。”
公孙子都说:“有劳太傅了。”
祁律笑着说:“律乃是祭牙的结拜兄长,自当尽心,倒是郑国公孙,这几日衣不解带的,当真是辛苦了。”
公孙子都轻笑一声,没有多说,把祁律手中的鸽子汤小馄饨接过来,用小匕舀着,仔细的吹凉,一口一口的喂给祭牙。
祭牙吃的特别香,毕竟鸽子汤有多鲜美,姬林早就尝过了,至于小馄饨,皮薄大馅,外皮滑溜溜,薄如蝉翼,皮却不烂,肉馅都是祁律亲自剁出来的,紧实弹牙,选用的皆是最好的肉,一口下肚汁水肆意,可谓是大满足!
祭牙一面吃,一面握着简牍来回挥舞的顽,有的时候还会把汤汁蹭在公孙子都的衣袍上,公孙子都平日里最爱干净,如今却一点子也不嫌弃,看到祭牙嘴角挂着汤汁,赶紧拿出帕子,给他仔细擦了擦嘴巴。
祭牙睁着大眼睛,嘴里还嚼着小馄饨,看到公孙子都给自己认真的擦嘴巴,眨了眨眼睛,突然探头过去,动作十足迅捷,竟然用油油的嘴巴在公孙子都的唇上印了一下。
“嗬……”他这举动吓得祁律倒抽一口冷气。
一来是因着祭牙嘴巴上都是油,还没擦干净,二来是祭牙与公孙子都,一个是卿族之后,一个是公族之后,两个人可谓是死对头,祭牙却突然亲了公孙子都,虽这会子祭牙没什么神智。
祁律还以为公孙子都要生气动怒,哪知道公孙子都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反而更加仔细的给他擦了擦嘴巴,说:“还食么?饱了么?”
祭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立刻又使劲点点头,公孙子都复又仔细的用小匕舀起一只小馄饨,吹凉之后喂到祭牙嘴边,动作异常的温柔小心。
祁律看得震惊不已,郑国公孙竟然没有生气?
姬林的脑海中则是“轰隆!”一声,他看到祭牙去亲公孙子都的时候,脑中不断地盘旋着自己那日“醉酒”,与祁律的一吻,粗暴而短暂,后来祁律还以为姬林把他当成了女子,泼了姬林一身冰水。
是了……姬林心中想着,寡人与太傅……也亲过。
姬林见到祭牙亲吻公孙子都之后,浑浑噩噩的。
脆皮烤鸽子十足鲜美,虽然鸽子肉不多,但是肉质被烤的很紧实,入口鲜美无比,配合着蜜汁脆皮,还有一股烤制的油香味,简直便是人间美味。
但是姬林吃的浑浑噩噩,一口烤鸽子入口,只觉得这外皮的迷蜜汁甘甜,回味无穷,好像太傅的唇舌一般,甜不腻人,还透露着一股青涩。
“天子?天子?”祁律震惊的说:“天子你怎么把骨头也给嚼了?”
姬林还在回味,突听祁律的话,这才回了神,发现自己嘴里“嘎巴嘎巴”正在嚼着骨头,连忙“哈哈、哈”干笑一声,为了天子的颜面,一本正经的说瞎话:“这……这鸽子烤的酥香,骨头都是酥的,能食、能食……”
“嘎巴!嘎巴!嘎巴——”姬林一面说,口中的骨头还发出脆生生的打脸之音。
祁律眼皮直跳,天子怎么真的跟一只大狗子似的,还吃骨头?因着他怕馄饨泡烂了,所以脆皮烤鸽子根本没有烤太长时间,骨头怎么可能是酥脆的?脆倒是脆生生,酥可能是天子的牙齿……
之后天子仍然浑浑噩噩的,吃烤鸽子还啃了自己的手,一个大牙印儿,祁律一脸迷茫的看着天子浑浑噩噩的走远,摇头说:“不知天子这是怎么的,跟中邪了似的。”
姬林的确中邪了。
因着祭牙的伤势不宜立刻下山赶路,所以姬林下令在梅山休整一日,第二天再行出发,从梅山往老郑城而去。他们也不能老在梅山呆着,随行的草药有限,祭牙的伤势,还是回了老郑城才方便医治。
因着明日要下山,今日大家早早都歇息下,姬林也很早变躺下来,但是辗转难眠,一直到子时,姬林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睁开眼睛一看……
“嗷呜?”
果然,寡人又变成了小土狗。
小土狗就趴在祁律身边,也在榻上,祁律还搂着小土狗,睡得正香甜,完全没发现他的狗儿子已经被“魂穿”了。
小土狗慢慢抬起小狗头,想要从祁律的胳膊下面钻出去,祁律却抱得很紧,因着小土狗扭来扭曲,祁律似乎被吵了,“嗯——”了一声,声音拉得长长的,还稍微有些不耐烦,听在姬林耳朵里,却像是撒娇一般。
姬林心头一突,小土狗的耳朵和尾巴全都竖了起来,仿佛受了甚么惊吓,因着祁律的声音太好听了,带着一丝丝困倦的低哑和慵懒,听得姬林浑身一阵酥麻。
姬林不敢动了,祁律哼了一声之后,歪了歪头,调整了一下睡姿,似乎没有醒过来,准备继续睡了,他蹭了蹭头枕,不过没有蹭到头枕,反而蹭到了小土狗。
祁律的嘴唇很柔软,凉丝丝的蹭着姬林的小耳朵,来回来去的蹭。
“嗷、嗷嗷唔……”姬林的尾巴不停的晃动起来,“嗷呜!”一声大叫,赶忙“跐溜——”一下从祁律的帐篷窜了出去。
小土狗落荒而逃,跑出了祁律的营帐,迎着月光随便走了走,小狗子脸上浮现着一丝迷惘和惆怅,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
“咕咚!”一屁股还坐在了地上,晃动着头顶上的小耳朵。就在这个时候,机警的小狗子突听到轻微的呜咽声,他立刻警觉起来,还以为有敌人入侵。
哪知道那声音原是从祭牙的营帐里传出来的,小土狗赶紧颠颠颠的跑过去,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是很真切,小土狗便把小脑袋从营帐下面的缝隙使劲钻进去。
这一钻进去,那呜咽的声音更加明显了,是祭牙发出的声音。小土狗仔细一看,营帐中很昏暗,只点了一盏灯火,公孙子都和衣躺在榻上,就在祭牙身边。
两个人面对面,姬林只能看到公孙子都的背影,公孙子都身材高大,几乎把祭牙的身躯全部遮挡住,但是从小土狗这面来看,他能看到祭牙的双臂。
为何能看到祭牙的双臂,却看不到祭牙的人?
因着祭牙的两条手臂勾在公孙子都的脖颈上,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土狗看不真切,只能听到公孙子都的嗓音说:“坏孩子,看看都被你咬破了,还不闭眼,嗯?”
“轰隆隆——”小土狗脑海中又开始排山倒海的翻滚,赶紧晃着小屁股又从祭牙的营帐中钻出来,一溜儿烟跑掉。
第二日启程,众人准备下山,虎贲军们应该开始拆除营地了,祁律都起了身,没成想天子今日却起晚了。
祁律乍一看天子,吓了一跳,平日里俊美精神的天子,今日挂着厚重的黑眼圈,一脸的萎靡不振,仿佛彻夜纵欲,掏空了身子一般。
祁律迟疑的说:“天子是否身子抱恙?要不要请医官来看看?”
姬林昨晚只不过没睡而已,毕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看到祁律便不可抑制的将昨晚看到的场面进行了置换,倘或是太傅的双臂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姬林“咳!”使劲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不过还是过分的低哑,说:“寡人无事。”
正说话见,公孙子都打横抱着祭牙出来了,将祭牙送上辎车,祁律赶紧也去帮忙,说:“慢一点,轻一点。”
祁律扶着祭牙上了辎车,一回头,便看到公孙子都唇角破了一个口子,惊讶的说:“郑国公孙,您的嘴……”
公孙子都轻轻蹭了一下唇角,一脸坦然的微笑,说:“夏日太燥,有些上火。”
姬林:“……”
大部队缓缓的从梅山开拔,继续往老郑城进发,一路上行进的速度很慢,生怕祭牙的伤势经不起颠簸,几日之后,这才到达了郑国的都城老郑城。
虽郑伯寤生非常不愿意天子来到都城,但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便算是郑伯寤生再不愿意,也没有用处了,毕竟小辫子被天子抓到了一大把,不容他反抗甚么。
进了老郑城之后,郑伯寤生特意安排天子一行下榻在宫中。一般从他国而来的使者都应该住在馆驿,但是天子不同,级别更高,自然要下榻在宫中。
郑伯寤生为了表达恭敬,还特意准备了接风宴,这次的接风宴也十足宏大,很多郑国馆驿的使者们,听说天子来了老郑城,都想要参加此次接风宴。
其实在不久之前,各国的使者提起新天子姬林,都是持观望态度的,他们觉得老天子周平王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都能送自己的儿子去郑国做人质了,可谓是丧权辱国,新天子又太过年轻,乳臭未干,和老天子比起来,估计还不如呢。
但是万没成想,这些人竟然观望的心惊胆战!新天子不只是平定了王子狐的叛乱,还扶持了一个新的卫侯上位,如今在郑国的地界抓了一帮子的鄋瞒伏兵,那手腕儿,那手段,简直便是雷厉风行,让人大开眼界!
姬林下榻在老郑城之后,馆驿里的使者们都呆不住了,一个个的排着队的想去拜见姬林,便把注意打在了这次接风宴上。
接风宴的格调很高,宴席一开始,各国使者争相献礼,还是老三样儿——美女、美玉、美酒。
毕竟一般的国君也就是喜欢这三样儿东西,但是姬林不同,他既不贪杯,也不喜欢财币,更不贪图美色,因此对着三样儿东西兴致缺缺。
郑国国宴的膳食虽是不错,不过姬林被祁律投喂的嘴巴刁钻,因此吃了一些之后,也觉得没甚么味道,还不如那日的脆皮烤鸽子美味。
姬林一面与这些使者们虚以委蛇,一面则是下意识的暗搓搓关注着祁律。
祁律坐在席上,身边也围着来攀关系的各国使者,巧了,便有齐国的使者。
其他国家的使者都是首先谄媚天子,然后再去找天子眼前的大红人祁律谄媚,可是齐国的使者偏偏不是如此,他眼看着那么多人都围拢着天子,就没有第一个去找天子敬酒,而是来到了祁律面前。
其实齐侯禄甫在让齐国使者出使之前,已经嘱咐过使者,齐侯禄甫想要拉拢祁律,让祁律到自己的齐国来效劳,只不过祁律比较安于现状,又因着齐侯比姬林心机深沉很多,所以祁律一直没答应。齐侯禄甫虽是个亲和的领导,却是个心思沉重的亲和领导,谁知道哪一日一不小心便开罪了去。
但齐侯禄甫偏偏是个执着之人,也没有放弃,这一趟特意嘱咐了齐国使者,一定要多多拉拢祁律,最好能将祁律带回齐国。
齐国使者来倒祁律面前,拱手恭敬的说:“齐国使者鲍敬叔,见过天子太傅。”
“咳——”祁律刚食了一口肉,哪知道有人走过来和自己攀谈,一听这个名字——鲍敬叔!
祁律竟是被一口呛住,憋红了一张脸,“咳咳咳”使劲咳嗽起来,还不停捶着自己胸口。
齐国使者吃了一惊,没成想自己吓到了祁太傅,赶紧赔礼,说:“敬叔无礼,惊扰了太傅,还请祁太傅恕罪。”
祁律赶紧摇手,说:“是祁律失礼,还请齐国特使不要见怪。”
祁律说着,赶紧倒顺了气息,仔细端详眼前这个齐国使者。
四十岁的模样,身材高挑,文质彬彬,留着小胡子,看起来特别正直体面,士大夫的标配。
祁律之所以方才如此震惊,震惊到噎食,便是因着听到了“鲍敬叔”三个字。或许提起鲍敬叔,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但是提起鲍敬叔的儿子,读过春秋历史的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儿子是谁。
那便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麾下辅臣,成语“管鲍之交”的主角之一,千古一相管仲的生死之交——鲍叔牙!
鲍叔牙出生在官宦世家,家里很富裕,他的父亲鲍敬叔,因为在鲍地采邑,所以以鲍为氏。可以说鲍叔牙小时候家里根本不缺钱,鲍叔牙从小聪慧,虽然有大才,但是不愿意出仕,后来经过好友管仲的劝说,这才开始辅佐当时还是齐国幼公子的小白。
可以说鲍叔牙是慧眼如炬了,他没有相中身为长子的齐国大公子诸儿,也没有想相中齐国的二公子纠,而是看中了齐国最小的公子小白,在这个立长的年代里,鲍叔牙辅佐公子小白,是需要格外的决心的。
后来事实证明,鲍叔牙的眼光果然精准无比,在齐侯禄甫过世之后,经过长公子诸儿与公孙无知的动荡之后,鲍叔牙终于辅佐公子小白,登上齐国国君之位,一路成为春秋第一霸主。
因此毫不夸张的说,虽然管仲才是历史上的千古一相,但倘或没有鲍叔牙的力保,当时身处弱势的幼公子小白,是根本不可能登上齐国国君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