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侯尚和薛国太子面面相觑,他二人心里本就有鬼,如今听到捷报,反而欢欣不起来,脸色僵硬的厉害。
姬林看向那二人,笑着说:“薛公,薛太子,二位听闻捷报,好像一点子也没有欣喜之情呢?”
薛侯尚支吾的说:“这……这……尚实在是喜不自禁,一时蒙了,所以……所以……”
薛侯支支吾吾,姬林又说:“看来让薛公的计谋落空了,寡人当真要给薛公赔不是呢。”
薛侯尚一听,不知怎么的,脸色“唰!”变得惨白,仿佛一瞬间粉刷了墙面似的,随即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颤巍巍着一头的白发,说:“天子……天子明鉴啊,我……我薛国忠心耿耿,实在不知天子在说甚么,尚、尚都糊涂了。”
薛国太子一听,也赶紧跪下来,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充斥着无数的疑问,听天子的口气,好像知道他们已经与徐国联合了一般,但是到底是谁将这事情说出去的?难道是……
薛魏!
薛侯尚和薛国太子一瞬间倒是想到一起去,心里又恨又怕,但眼下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糊涂?”年轻的天子幽幽一笑,说:“是了,薛尚,寡人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薛国的国君是侯爵,年纪也大,姬林却突然念出他的大名来,看来是一点脸子也不想给了,薛侯尚一听,吓得差点瘫在地上,他本就跪在地上,双手一抖,更是向下匍匐,一头斑驳的白发险些全都退成了白色。
姬林冷笑说:“还想和寡人装糊涂?好啊,正好祝将军带了徐国俘虏回来,那就叫这些俘虏进来,和薛侯您,好好的对峙对峙!”
“天、天子……”薛侯尚吓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如果找徐国人来对峙,那不是立刻拆穿的节奏?
薛国太子一看这场面不好,立刻大喊着:“天子!罪臣有话说!罪臣有话说啊!这一切都是薛国的国君背着天子做的,绝对与罪臣无关,也与我薛国万千的无辜百姓无关,还请天子明鉴啊!明鉴——”
薛国太子说着,“噗通”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一跪可吓坏了薛侯尚,薛国太子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平日里薛侯最宠爱的就是大儿子,觉得大儿子是长子,又是嫡出,还很孝顺,着实看不起庶出的小儿子薛魏,偏心偏到半边去了。
哪里知道如今还没两句话,大儿子竟然把自己直接给卖了!
薛侯尚跪在地上,吓得差点子抽搐,说:“你……你!孽子!你说甚么!?联络徐国,明明有你一份!还是你,是你引荐的徐国国相,倘或不是你引荐徐国人……天子明鉴啊,都是这个孽子,尚只是一时糊涂!请天子念在尚对我大周忠心耿耿,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尚这次罢!”
徐国的兵马本就不多,虽当年徐国也算是称霸一时的大宗主国,但是霸道来的快,去的也太快,如今的徐国已经不能算是强国行列,只是仗着徐地丛林险要的地势有恃无恐罢了,如今徐国的阴谋已经被看穿,徐国的兵马又少,瞬间被俘虏了这么多,大势可谓去了一半,也难怪薛国的国君和太子如此着急和徐国撇清楚关系。倘或这时候再不撇清楚关系,恐怕以后就要和徐国“共存亡”了!
姬林冷冷的看着这两个墙头草,先是投靠徐国,如今一见势头不好,又要投靠自己,互相推卸责任。
就在那两人跟互相推诿的时候,祝聃已经大步从外面走近来,他一身风尘仆仆,因着穿梭丛林,身上脸上都是污泥,但也顾不得这么多,立刻下拜作礼。
姬林看到祝聃进来,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笑意,说:“祝将军不必多礼,这次能大破徐军,旗开得胜,祝将军功不可没,果然祁太傅没有看错人。”
他说到这里,祝聃却皱了皱眉,说:“天子,太傅可回来了?”
姬林听着微微一顿,说:“祝将军没有与祁太傅的队伍汇合?”
祝聃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被天子反问了一句,当即便说:“卑将的确与太傅的队伍汇合,但是没有看到祁太傅。”
姬林蹙起双眉,面色登时冷了下来,当他知道薛国反叛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这般震怒,如今天子的脸色冷得仿佛冰雕,寒声说:“薛魏在何处?”
“报——”
“天子!急报!!”
虎贲军又从殿外快步冲了进来,手中擎着一卷小羊皮,说:“天子,急报!有反叛徐人将书信飞矢钉在了城门上!”
姬林立刻将小羊皮接过来,“哗啦!”使劲一抖,将羊皮展开,低头只看了一眼,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百倍,眯着眼睛,双手死死捏着小羊皮,恨不能直接将那卷羊皮生生撕裂。
薛国的国君和太子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感受到了天子的怒气,更是不敢抬头,那小羊皮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祝聃看到姬林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怕是与失踪的祁太傅有关,立刻说:“天子,书信如何?”
姬林将小羊皮递给祝聃,祝聃赶紧起身,接过小羊皮看了一眼,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他平日里是个老实人,长相又俊美,因此纵使是生气也是俊美的,如今祝聃沉着脸色,脸上蒙着一股煞气,也无需甚么大胡子,已然十分怕人。
姬林的嗓音沙哑,说:“好一个徐人,反叛我大周,还扣押了寡人的太傅。”
果然……
小羊皮是徐人送来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天子,他们已经活抓了天子太傅祁律,倘或想要祁律的命,便要和他们徐国会盟,否则便叫祁律立刻身首异处。
姬林脸色冰冷,嗓音沙哑,却十足镇定,说:“祝聃,派出探子去寻找太傅,看看太傅是不是真的落在了徐人手中。”
“是,卑将这就去!”祝聃应声之后刚要离开,“踏踏踏”的声音快速冲进来,是石厚从外面跑进来。
石厚脸色阴沉,跑进来之后都没有行礼,说:“我王!薛魏反叛了,抓走了祁太傅。”
薛魏本是薛国的二公子,因为不满薛侯尚的偏心,还有薛国太子的打压,所以投诚了姬林和祁律,向姬林和祁律揭穿了薛国国君与太子伙同徐国的阴谋。
薛魏并没有说谎,薛侯尚和太子的确伙同了徐国,打算杀掉天子一劳永逸,只不过薛国的国君和太子都被利用了,徐国真正伙同的人,根本不是薛侯和太子,而是薛过的二公子,薛魏本人!
薛侯尚和太子贪心不足,被当成了弃子,只是薛魏成功取得天子信任的踏脚石而已。
薛魏为了取得祁律的信任,不惜牺牲了徐国大批的伏击兵马,让祝聃将这些兵马一网打尽,在取得信任之后,利用丛林的地理优势,成功将祁律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从头到尾,徐国早就做好了,用一堆人头,来换祁律一个人头的打算,薛魏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细作!
姬林本想派出探子打听,看看祁律是否真的在徐国手里,万一徐人阴险狡诈,想要空手套白狼呢?但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湮灭了,石厚前来禀报,说是回来的队伍里,有人看到了薛魏掳走祁太傅,千真万确,绝没有假。
虎贲军本想营救祁太傅,但是丛林地理非常复杂,他们根本没有追上,全部跟丢了。
姬林双手攥拳,指甲恨不能穿透掌心的皮肉,额角青筋暴怒,说:“好,好的很呢。”
他不怒反笑,一挥袖袍,说:“薛国国君与太子伙同徐国反叛,削去侯爵之位,立刻打入圄犴。”
“是!”祝聃立刻拱手,将薛国国君的冕旒一把扯下来。
薛侯尚年纪大了,根本无法反抗,眼看着败露,吓得两眼一翻,几乎昏死过去,旁边的薛国太子也被虎贲军架起来,踢着腿的大喊:“天子饶命啊!都是我君父和二弟搞的鬼!!天子,罪臣没有参与啊!罪臣是无辜的!”
姬林沙哑的说:“拖下去,倘或多说一句话,饶了寡人清净,便割下他的舌头。”
薛国太子吓得不轻,立刻闭上嘴巴,脸色惨白,眼睛突出想要用眼神求饶,很快被虎贲军拖了出去。
众人皆听闻了薛魏反叛,掳走祁太傅的事情,天子紧急召开廷议,众人全部入殿参加廷议。
众人进入殿中,姬林一身黑袍,背着身站在角落,正在参看薛国和徐国周边的地形图。
姬林双目注视着地图,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地图上轻轻的划着,虽祁太傅被掳走了,但天子的反应比众人想象中镇定很多,淡淡的说:“诸卿来了?坐罢。”
众人入了班位坐下,姬林这才转过身来,也坐在席位上,开口说:“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寡人便不再多言。徐人要求寡人亲自前往徐地会盟和谈,才肯放了祁太傅。”
众人立刻皱起眉来,祝聃第一个拱手说:“我王!徐地丛林险要,我军虽训练有素,但不熟悉地形,实乃兵家大忌,我王切不可进入徐地,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姬林点点头,嗓音平静的说:“寡人知道。”
的确如此,这些年来徐国身边的国家都在壮大,但是他们都没有选择兼并徐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徐国的地盘子太“阴险”,这些丛林和沼泽互相交织,无论是什么样的精锐兵马,一旦进入丛林都会受阻,在这样的条件下作战,是非常不明智的,更不要说身为天子的姬林,亲自进入徐地了。
石厚皱眉说:“徐人狡诈,他们并未说明会盟地点,如此没有明确地点的会盟宴席,绝对宴无好宴。”
姬林又点头,说:“寡人知道。”
小羊皮上只是说让天子参加会盟,但是会盟的地点没有明确指出,说是徐地之内,到时候会有徐国的使者引导天子来到会盟地点。
如此一来,不提前告知会盟地点,虎贲军也就没有办法提前布置,倘或徐人的会盟不是和谈,而是个“武会盟”,虎贲军便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得不偿失。
公子冯眯着眼睛,想了想也说:“虽天子已经袭击了徐国的伏击兵马,但很显然,徐国的主力兵马驻扎在何处,我等还没有探查清楚,徐国谨慎,就连伙同的薛侯和薛国太子也不知徐国的主力屯兵在何处,一旦前去会盟,很有可能便是迈进了徐国屯兵的大本营,还请天子……三思。”
姬林第三次点头,重复说:“寡人知道。”
徐国的兵马囤积在丛林中,但是主力囤积在哪里,他们并不清楚,便是连作为细作的薛国国君和太子也不清楚徐人的屯兵地点,如果召开会盟的地点就是屯兵地点,天子此去就是羊入虎口。
姬林淡淡的说了三次“寡人知道”,终于,他又说了一句话:“但寡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傅涉险而不顾……”
祁律被捏了一下后颈,猛地陷入黑暗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一切混混沌沌。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但声音很模糊,若隐若现的,祁律头疼欲裂,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薛国的二公子薛魏的声音,因为这两天总是听到薛魏说话,所以他一开口,祁律立刻认了出来。
他脑海中就算再浑浑噩噩,但绝不会认错,是薛魏无疑!
薛魏的嗓音笑着说:“魏对徐公忠心耿耿,如今国相可信了罢?”
另外一个声音轻笑起来,清浅又清冽,略微有些陌生,又略微有些熟悉,祁律肯定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时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那声音笑着说:“是了,二公子忠心耿耿,寡君必然会明白二公子的心意。”
薛魏的声音满满都是谄媚,说:“还请容相在徐公面前,替魏多多美言几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这徐国的天下,都是您容相为徐公撑着,倘或容相能为小人美言几句,必然是大好的。”
容相?
祁律想要睁开眼目,看一看那容相到底是谁,为何声音似曾相识,但他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听薛魏和那人的口气便可以听的出来,这个“容相”显然是一个荣氏的国相,应该是徐国的国相无疑了。
祁律依稀记得,徐国的确是容氏独大,这容氏也是徐国的老贵族,当年徐偃王时期,出了一名很有权势的徐国大夫,名唤容居。旁国的国君过世,容居便是那个自称“代天子使臣”之人,以天子使臣的名号前去吊唁,当年的容居可谓是风光一时。
祁律一听,这个国相也是容氏,想必就是当年叱咤一时的容居之后了。
容相的嗓音幽幽的,说:“放心,你忠心于我徐国,寡君少不得你的好处,等这次会盟之后,寡君定然扶持你做薛国的国君,到时候……你可便不是什么二公子,而是薛国的万人之上,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薛魏轻笑说:“是,容相说的极是,小人为了容相可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容相说完,似乎想要离开了,跫音渐去渐远,只听得薛魏说:“恭送容相。”
祁律用尽全力,挣扎着睁开眼目,眼前一片片的发黑,冒着金星,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四周却一片昏暗,几乎看不清楚。
祁律熟悉了一下黑暗的环境,这才终于看清楚,自己应该在一间帐篷里,因为天色混沌,帐篷里又没有点灯,所以伸手不见五指。
而此时此刻帐篷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祁律目光慢慢转动着,落在那个人身上,和那人四目相对,对方毫不吝啬的送给他一个微笑。
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高大的身材,俊美的脸庞,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将那些痴迷他的人,顽弄在股掌之中。
——薛魏!
薛魏对上祁律的目光,笑了笑,说:“太傅,可醒了?当真是让魏好等。”
祁律一动,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而且他一动,一股恶心眩晕的感觉立刻涌上来,毕竟是被打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
祁律眯着眼睛,说:“薛魏?”
薛魏笑了笑,说:“怎么,祁太傅见到魏,不欢心么?”
祁律面色十分平静,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慢慢挣扎着坐起身来,靠坐在帐篷里,说:“原来薛国的细作,是你?”
他虽然说的是问话,但是语气十分肯定。
薛魏淡淡的一笑,说:“是啊,想要骗过祁太傅,可当真是不容易呢,不得已牺牲了那么多徐国的士兵,都被天子给俘虏回去了,这么多人换太傅您一个人,您说说看,魏是不是用心良苦了?”
祁律又说:“看来薛侯和太子,都是你的垫脚石了?”
薛魏这次笑的有些得意,点点头说:“太傅说的无错,毕竟是他们贪心在前,的确勾结了徐人,魏说的可都是实话,只不过……是用天子的手,替魏除去一些垫脚石罢了。”
薛魏心情大好,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袍子,说:“如今好了,太傅您说,天子此时此刻得知太傅被俘虏,会不会震怒异常,已经将薛国的国君和太子给问斩大辟了?啧啧,搞不好真的身首异处了。”
祁律听着他的笑声,突然说:“容相是谁?”